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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卷 3 扶春

    “我晓得白先生的规矩。”这是孟良守由楼下小童引上楼的第一句话。放下茶盏,他抬眼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男子,身着白衣发丝简单束在脑后,模样颇为俊俏,只是面色苍白了些,身形单薄了些,同他这种常年在外奔波疲于生计的汉子截然相反。

    那青年闻言,只点头道:“鄙人白瑜,系雁门书肆掌柜,先生到访,所谓何?”

    汉子微微颔首,低声道,“在下姓孟,名良守,是个粗使汉子,行贩盐生意,常年在外行走,略识得几个朋友,因而听说过先生,尝闻先生博古通今,智通神鬼,”说罢,孟姓汉子抬眼一瞬不瞬的瞧着白瑜,神色专注,轻声问道:“先生可听说过扶春之乡?”

    白瑜闻言略微思索,随即起身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册书籍,翻了几页道:“《四方述异志经疏篇》载:湫泽以东,渭海以西,有一城,谓之扶春,城中有民,傍三途,远亲而索群者,岁俞数百者众。鹤发垂髫,无出其右。面复无垢,为众亲者取鬼者生蛹缫丝茧化,索运数,同气连枝,为祝者,耗十数载始成,谓之婴。族上数者尝困于乎,以为绝境,不得出焉,众服之,是以外人间隔。忤逆者,不得反复焉。惟岁得中元,城郭奏现,无垢面者尽皆夜出,成市,估易言晏。登临者,时有云气,远可现台观、盖冠、车马、人物,门庭若市,不绝如缕。近可得声色鼎沸,银花火树,然昼出,相与变没,烟消云散,形同海市,人谓之诡,称鬼市。”话毕,白瑜放下书册望向孟良守,道:“鄙人所述只为书中记载,不知公所言可是此处?”

    那孟良守闻言,却是双目含泪,嗓音谙哑得厉害,几度欲言,终是话不成音,白瑜奉上一盏清茶,孟良守啜饮一番,才慢慢道来:“正是。”随即又道:“在下所求常人不能及,唯有先生或可释疑。”

    白瑜道:“公可道来。”

    孟良守颔首,起身,双臂平措交于胸前,磕首,正声道:“在下毕生唯归乡一愿,若得先生之助,得以偿,必以平生相报。”言说至此,孟良守抬首,面上一派肃然恭谨,又道:“我辈源自扶春,先生既知扶春,当知我辈异于常人,我至承启十七年出扶春入汉城,自如今归乡无路……其间各种因由众多……”

    金善不知何时上了楼,正伏于案上聆听二人交谈,闻言惑道:“怎会有人归乡无路?走回去便是!难不成是迷了路?承启十七年至如今约莫已有二十个年岁了吧?二十余年四处打探也该回去了……”金善自言自语至此,尚且注意不到一派淡然的白瑜,内心自顾自已做出数种猜测,思至此处,不由怵然,登时绘出一幕幕生杀大戏,不由立直身子,躲在偏远处,颤声道:“莫不是你为作奸犯科之徒,为官府缉拿,无从返乡?即是承启,那正是前朝末岁年号,如今已是新朝,若是有罪,也当是无从追究,尔等不若悄然离去,我等绝不会声张!”

    孟良守闻言神色愣怔,思绪已不知飘往何处,全然不计较金善所作言行。白瑜心下无奈,唯恐金善再做出偏颇行径,制止道:“金善,孟公并非奸邪之辈。你且安心。”

    金善满腹狐疑,摇摆不定,虽说这人瞧着却非大恶之人,他也是信任先生的,多年相处,他自是知道先生有大能耐,非比寻常,可所谓人心隔肚皮,若是恶人欺骗了先生,也非先生之过……

    这厢金善还未全然放心,那厢孟良守却突然问道:“先生身居汉城,可知悉尾生之故?”

    白瑜点头道:“县志载,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金善端是行事跳脱,想的一出,便是一出,立时就道:“这我也知道。”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道:“莫非你与那尾生有仇怨?汉城无人不识尾生。如今碑文还刻在桥东桥头,就这无垢节便源于这尾生抱柱。如此,你自可寻那尾生,恩怨情仇自当了断!”

    孟良守顿了一瞬,接着道:“与那尾生期会的女子便是舍妹。”此言一出,金善惊震,心道果真如此。孟良守却似乎预见此番,神色怆然,轻声道:“正是如此,我才会离乡。如今身在颠沛,不知何去何从。”

    金善立即望向白瑜,小声询问道:“莫非县志有误,并非那女子负了尾生,而是尾生失信在先?”

    白瑜闻言摇头,他并不知内情。

    金善还不忘劝人回头是岸,缓声宽慰道:“若是尾生之故,你自不必忌讳,大可击鼓鸣冤,城主自会为你主持公道,虽说忌碑是前任城主主张修立的,然众口铄金,城主总不会太过偏袒,何况尾生已故,此事已过去二十余载……”

    孟良守仍是呆顿,不是因金善之言有所松动,却是思及过去,心中叹息,是了,二十余载,历经朝代更迭,天灾人祸,妻离子散,十年大旱令姜国数百岁社稷消亡,今岁梁朝,却正是新君主励精图治,百废待兴之时。若非此时身处汉城,孟良守不会惊觉较之承启十七年,汉城犹胜往昔,他却是垂垂老矣,不由悲从中来。承启十七年,那是他的两难,那时少年,他计较不出对错,全然不知那是怎样的生死两难全。

    无论何种因由,过去却无从计较,孟良守只能颓然无力告知实情道:“非尾生之过,确是我辈失信在先。”

    “各中因由,先生可愿听我道来,再行决定是否愿助我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