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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卷 13 地君(2)

    金善向来有疑便问,白瑜为他解答道:“人神两界虽是各行各事,互不干涉,但追封亡魂神位、奉香火却是人间帝王的权柄。”

    金善闻言立时想到封神演义,问道:“正如封神榜中,姜子牙应上天旨意代替文王册封三十六路诸神一般。可是如此?”

    白瑜点头称是,又道:“地君虽得了神位,却也应了封号,只得据守汉城,护佑一方百姓,脱离不得。”

    金善闻言悟了,这封号便是神的成就,却也是枷锁,诸神所行只在封号的方寸之地,脱离不得,甚至扶春,也是枷锁之外。地君虽已是神君,却依旧寸步难行。想来当今圣人不知其间规矩,随口拟了一个封号,不知于尾生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这些金善也是无从知道答案的。他只是有些好奇孟良守执意见地君要说些什么,或者又能说些什么,明明早已物是人非,万般不由人。

    庙内孟良守不知金善这诸般感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由内而出,神色不见喜怒,金善瞧来,当是无事,上前同孟良守道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便待要归家。

    白瑜同庄兰生站在原地不动,孟良守也是同金善摇头。金善尚且不解其意,却听孟良守突然道:“隆庆三年,韩伟将他的亲妹妹胭脂许了我做妻。”

    隆庆正是当今圣人的年号,隆庆三年正是大旱结束的第四年。

    金善不知孟良守为何突然说起这些,狐疑着向孟良守瞧去,他不知孟良守这番话是向谁说明,却见孟良守不曾向着谁,眼睛只是瞧向前方的桥,像是兴致而来,忽然想说话,不似说给谁听,却又谁听皆可。

    接着便是白瑜询问道:“便是那落水女童?”

    孟良守颔首道:“正是她。当年胭脂落水,我救了她性命。十年之后,我将死之际,她又救了我的性命。”

    金善登时僵在原地。他知孟良守有妻子,却不知其妻名讳,更不知这其中有这样一段渊源。他曾听孟良守提过韩伟的妹妹名字为何,可是他从未认真记过,所以今时孟良守话及其妻,他是茫然无知的,若非掌柜提点,他怕是反应不过来的。可等他明白了才知这其中的可悲。如果他不曾见过话及无垢节历往时孟良守的神色。如醍醐灌顶一般。

    白瑜道:“这世间兰因如絮果。”

    金善心里也想,若是他二人,那便当真是兰因絮果。

    孟良守不再言语,思绪却是飘忽,恍若昨昔,胭脂病重,将至大行,临别之前,却是悔恨道:“妾恐命不久矣,倒也得了思行通透,妾已同兄长言明,待妾身后,夫君自可离去。妾明知夫君此生唯归乡一愿,却叫兄长强留于你。兄长迫你与我成亲,不过是全妾心愿,非他之过。还有还儿,明明是妾身的过错,是妾身妄动执念,强留于你,背了天意,应了因果,累了还儿早早夭亡,每每思及,如今大限将至…”

    孟良守心下悲恸,只叫胭脂莫要糊涂,他若无意,何故同胭脂成亲?却听胭脂道:“夫君莫要抚慰妾身,言不由衷。昔年妾向兄长言明心意,只等兄长为妾做主。那日,兄长为妾身同夫君询问心意,妾身便藏于账外,当时所闻今时言犹在耳,妾已知夫君心意,不愿夫君再因妾身之故拘于此处…”

    说来可笑,孟良守总以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便是胜却人间无数,有些话无需言明,夫妻爱护,便是情真意切。可他不知纵使夫妻之间,有些话若是不曾言明,对方也是不知的,正是因为爱之切,才会忧怖渐生。一如胭脂。一如阿幸。一如尾生。

    他糊涂太过,他与胭脂本身便是不相等的,他是胭脂的救命恩人,他只如此以为,他总以为举案齐眉便好,他们之间不需别的,却不知胭脂同他做了一辈子的戏,临终了才告知于他,可他竟什么也不明白,白白误了她的一生。可纵然如此,胭脂还是许了他来生。

    远处桥上男男女女十方红尘客,男子或爽朗或欣喜,女子或羞涩或明艳,这一刻,尽是展露真切,恍若前途盛景,他们得了上苍的眷顾,是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比得上此刻的郎情妾意,朝朝暮暮,琴瑟圆满,求仁得仁?

    孟良守只管瞧着红尘俗世,直至桥上,迷雾渐生,周遭众人却似不见,行将踏过,那雾似有灵智一般,堪堪得笼在桥上,一只黑蝶从迷雾之中展翅而出,落在孟良守的指尖,孟良守仔细端详,只见那翅蝶一侧翅膀上绘着骷髅,另一侧绘着美人小像,正是他万般熟悉的鬼美人。

    见到鬼美人便知阴吏已至。孟良守抬眼瞧去,果真,桥上,那雾间站着一个身着黑线红衫的女子,正是谢三娘。而那远处迷雾,孟良守心知于别人而言,那是死亡,是畏惧,于他而言,那却是他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