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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非议

    四月初六,陈旭日依例入宫。

    此时,外面正是草长莺飞,蜂飞蝶舞,处处洋溢着明媚春光,而紫禁城里边,高高的城墙遮住了这一切,绿色植物的稀少,使得这明媚春光并未给居于其中的人带来多少好心情。

    连着几天了,顺治的脸色都绷的紧紧的,连带的宫人内侍说话做事都加了几分谨慎,惟恐一个不小心,给自己惹来无妄之灾。

    顺治心烦的原因很多,归根结底就是一个字:钱!

    朝廷没钱了!

    眼下虽说偏居云贵的南明永历小朝廷已经被灭,残部逃入缅甸,顺治去了如梗在喉的心腹大患,主力军队回调,郑成功偏居海外一隅,对朝廷再构不成威胁,其余一些零星的反叛虽时有所闻,倘要一一清剿,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连着数年用兵,尤其前年和去年,动作频繁,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行军用兵,打的就是钱,吃穿和军饷,样样都马虎不得。军资耗费之巨,使得国库彻底空虚,频频告急。

    自去年至今,朝廷在要不要入缅甸追击永历残部的问题上争执不休,顺治的意思是要一鼓作气,挥兵直追缅甸,彻底消灭永历残部,以免他日有人借此东山再起,给朝廷带来纷扰,也才能真正实现国内由南到北的统一大业。

    但现实却给他扣了一盆又一盆冷水。

    亲政以来,他励精图治苦心经营的一点经济上的积累,在这几年的征战中消耗怠尽,用兵胜利的风光背后,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时局,实际上朝廷自上而下陷入兵困民穷、财政面临崩溃的困境。去年下半年,郑成功举兵北上,围攻金陵的事件虽然很快平息,但事件中大批官民倒戈相向,却反映出江南民心仍然不稳,亟待收拾。

    今年三月里,顺治开展京察大计,剔除贪庸,整顿吏治,同时追究江南从逆官员,清理人心。

    然而使他忧心多虑,且眼下最是急迫的,却还是钱财的问题。

    去冬少雪,彼时顺治多次召人垂询,担心今岁再逢荒年。

    终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入春至今滴雨未下,冬麦歉收,春播无望,京畿大旱已成定局。

    而各地送交的行文亦不乐观,一个个忧心忡忡,要么是请款修渠引水,要么是请款救民,要么就是请粮济民于水火……

    朝廷辖下官员虽多,却是各司其职,但有忧急不能解,便绘之行文,奏疏于天子。只把一道道难题难章丢至顺治手里。

    春播不及,夏灾秋灾势不能免,这是关乎万民生计乃至生死之大事,顺治不敢轻忽。为了不使各地方官员迟报瞒报谎报灾情,使得饥民起事造反,给时局带来动荡,他差人拟旨,制定了迟报瞒报灾情处分条例。规定:凡各直省有灾,先以情形入告,夏灾限六月、秋灾限七月上报。州县官如逾半月以内者罚俸六个月,一个月以内者罚俸一年,一个月以外者降一级,两个月以外者降二级,三个月以外者革职。抚按道府官以州县报到之日为始,若有逾限,照例一体处分……

    所谓“病急乱投医”。

    顺治为着心中烦闷,也曾数次问计于陈旭日。

    他寄希望于无所不能的天神,能给他以指点,不要让他在苦闷中一个人苦苦撑持。

    在这种君臣交流的过程中,陈旭日成功使得顺治越来越亲近于自己。

    皇帝也是人,现在不过就是一个二十三的年轻人,烦恼极多,却找不到合适的倾吐对象,称孤道寡像是一种宿命。而陈旭日神之使者的幌子,他陪在帝王身边,同时于朝政无涉没有历害冲突,这一切使得他无形中有了一种超然地位,并且在因缘际会下成为君王直言相垂询的对象。

    陈旭日不是神,没有点石成金的神奇本事,但是,对于解万民饥渴,他并不是完全没得法子。

    “皇上,国库充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此等朝政大事,旭日年幼,不敢妄议,有赖陛下和诸位大人用心……适逢荒年,陛下心急万民饥渴,忧心忡忡,夜不能寐。旭日亦想尽些薄力……牛痘方子耗时月余才得应用,旭日现下的想法,费时更久,请允准秋天时再向皇上细诉……眼下,请皇上许几天假,旭日还家,略做布置。”

    陈正德新近来京,陈旭日心有所思,迫切希望与他共处,以谋得一个妥贴的“毒”方。况且,玉米、地瓜等播种正当时节,延误不得,便开口跟顺治讨假。

    顺治自是痛快答应下来。

    潘济等五人南下福建办茶园,此番只他与潘石回转,另外三人留在福建,专心于茶园诸事。

    陈旭日把他俩安排在庄子上,让他们安心歇息几日,不忙于做事。

    陪同陈正德一块回京的,还有原先的管家陈伯。

    陈正德为了这位老管家,专门找了儿子儿媳说话。“陈伯离京两年了,这两年你们家里想来也另安排了管事的,我不是想干涉你们,就想问问,你们打算怎么安置陈伯?”

    陈浩道:“儿子打小记事起,陈伯就在我们家,上上下下的事都由他安排调度,旭日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我和珍珠的意思呢,现在他年纪大了,辛苦了一辈子,我和珍珠把他当自个儿的长辈一样看,往后就留在家里享清福,陪您说说话……当然,这是儿子和媳妇自己的想法,陈伯要是不想撂闲,还想做事呢,就还当咱们家的管家。”

    陈有德点头:“你们有这份心,很好。陈伯跟了我一辈子,老了老了,不能委屈了他,他那人你们了解,闲不下来,要他清闲着什么都不做,他自己就得闷出毛病来。就让他还顶着总管的职吧,嗯,原先家里谁管这些事?就让那个人做陈伯的副手,多帮衬着他点,别让他累着。旭日以后越来越出息,这应酬往来人情啥的,事情少不了。”

    袁珍珠答应一声,“媳妇也是这个意思。这两年咱家里事情不算太多,陈伯走了以后,就由桐月做了管事媳妇。陈伯来了,当然仍然做管家。”桐月到现在也没个孩子,因为这事,没少受婆家埋怨,那对公婆仗着这点,几乎就是明目张胆的要大儿子大儿媳贴补小儿子一家。往后清闲些,努力怀个娃是正经。

    陈正德看看站在一旁的陈旭日:“旭日啊,你看呢?”

    袁珍珠笑道:“爹,他一个小孩子家的,能有什么意见?”

    “不小啦,明年就得出仕的人。往后不管家里请多少人,你怎么出息,陈伯和桐月是打小看着你长大,一块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老家人,跟咱们自己家里人一样,不能亏带了他们。旭日啊,这点你得记住了。”

    陈旭日肃容应了声“是,孙儿不敢忘!”稍停,又道:“爷爷,我好容易有几天假,爷爷和我一起去庄子上住几天可好?”

    ……

    与陈家庄子接壤的,是另一个满臣的庄子。

    这日,那家庄子的管事胡六子扯了一个黑瘦的男人在两家土地接壤处溜达。

    两人都喝了点酒,被风一吹,越发觉得晕忽忽的,就在地头席地坐了,看着陈家庄子那边的人来来回回在地里忙活。

    黑瘦的男人打个酒呃,搭上胡六子的肩膀,笑嘻嘻问:“咱兄弟俩可有年头没见了,这两天咱瞧见了,老哥儿的日子过的可够清闲的呀。”

    “清闲个屁!”胡六子唾了一口:“这几年老子倒大霉了,原先费气巴拉的求着,放到这边庄子上做个管事。寻思着历练两年,长点本事,能调到爷身边当差,再不济也能熬个清闲的大管事当当……你瞅瞅,现在可好,这倒霉催的,我他妈挑哪个庄子不好,偏偏赶上这个庄子,……可倒好,人都笑老爷的顶戴是绿色的,太太这几年在这呆的,爷根本就不往这边来,我他妈就是再能干,也得有个表现的机会,也得让爷瞧见不是?现在好了,爷外调为官,京里这摊子事撒开手,几年不见个动静,害得我在这位子上熬呀,熬来熬去,熬到这会儿,还是个小管事。”

    说起这事,胡六子一肚子的怨言苦水:“你说这都是做管事的,别的庄子吧,人家那活儿多清闲,爷不在跟前,做好份内事,啥事都没了,我这边可倒好,糟心事全撂我这儿了。”

    “太太素日吃斋念佛,不是个多事的,你只尽心做事,还有人挑你的不是来?”

    “哎,兄弟,我给你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太太吃斋念佛不假,可她是庙里那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泥塑菩萨能比的吗?这一天到晚一年到头,怎么的也有些事得靠我张罗,你要是一个不当心,哪点办的差了,你真当她是个没脾气的主儿?再说啦,兄弟,就算她性子好不生事,我们这儿不还有个小祖宗吗?”

    “哎哟,那位小爷……”问话的人缩了缩脖,左右望望,低声问:“那位小爷脾气忒坏?”

    胡六子来了精神,指手划脚道:“不是我六子乱说话,那位小爷的性子,真真儿跟、跟……”他咳嗽一声,用手指小心的往头顶上指了指,嘴里含糊的咕嘟了两个字:“跟……一模一样,可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儿。太太一般事上都好说话,单有一样,沾着小爷的事,她可是不许我们有一点怠慢……您说,我们哪儿敢呀?这位小爷虽说上面没个说法,到底也是……凤子龙孙,指不定哪天真个飞黄腾达了,回头要我的小命,那还不是件动动手指头的小事?不怕一万还怕个万一哪,咱可吃罪不起。”

    “兄弟,你不容易,不容易啊。”这位拍拍他的肩膀:“幸亏是你担了这边差使,换了我呀,早就办砸了。”

    “你才知道?我今儿还就把一句大实话撂给你撂这儿:这差使也就我六子做得来!你得把大的侍候好了,小的不能怠慢了,咱还得手脚伶俐点眼睛好使点,不能有丁点不当的作为传进爷嘴里,得罪了爷……我呀,我操大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