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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梦里花落(一)

    清晨,轻风,断断续续。

    阳光像个害羞的少女,不停揉搓着窗帷,暖阁也似乎更温热了些,她醒了,今日,这是她自重病以来,第一次拒绝了寒剑手里的药。任谁都知道,这许多味药的苦,任谁都知道,她爱和眷恋的深沉,半年了,她爱得太苦了。

    他并没有愕然,似乎早已准备好一切,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他很平静,无人知道他内心的眷恋和波澜,或许他是痛苦的,但是绝不会有人知道。

    她微微的起身,寒剑扶着她,倚靠着榻上柔软的羊绒,一双看似毫无感情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寒剑,许久,一动不动。

    她是如此的憔悴,或许寒剑也知道,这一次凝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也知道这一双眼睛中所涵盖的情感,是他终其一生也享用不完的。他明白她,她知道他明白她。

    这,就够了。

    她走了。

    她还是走了,她终于走了。

    仿佛像瘦削的仙子沉沉睡去。额头白得像窗外的积雪,久病后眼眶有些发黑,紧闭的眼睛似乎潭中的含苞莲花,时刻都将会绽放。但是寒剑明白,像她这样心灵纯净又孤注一掷的女人,闭上眼睛或许更好一些。

    他明白她。

    这一年的绽放,他体会过她这一年最美的芳华,那些醉人的清香是他一人独享,他视若珍宝。寒剑知道他是如此的荣幸,那是她一生最美的时光,却仅属于了寒剑自己,他明白了春去秋来,落花犹似坠楼人。她的病,早已与药石无关,她已知求生无望,她祈愿眠于他身侧至死,她很痛苦,他也很痛苦。寒剑自然明白,何不让她安静的离去,在她仍旧美丽的时间离去。

    因为,她和他,都不愿看见,花,一片片凋零。

    所以,他明白。

    所以,结束了。

    此刻,他很平静,她也很平静。

    此刻,他很开心,她也很开心。

    此刻,他很难过,她也很难过。

    此刻,他五味杂陈,她已香消玉殒。

    此刻,他就是她,她就是他。

    至死,她也一言未发。他也是。

    从清晨,至深夜,寒剑纹丝不动,暖阁依旧温和如春,雪山仙子肤色已有些晦暗,自她死去后,寒剑没有再看她,他不忍凝视一朵花的凋谢后的破碎。所以,他看着阳光变成了乌云,乌云变成了稀松的小雪,世间的冷暖于他又有何干系,索性就无动于衷,索性就忘记了自己。

    夜,凉。

    雪,在下。

    风,断断续续。

    月,隐隐约约。

    人,在走。

    爱人,在肩上,冷。

    脚印,越近人,越深。

    寒剑已不知何时出城,不知何时起路上的人诧异的目光开始变少,他只是不停地走着,似乎每一步长度都相同,每个刚留下的脚印都一样深。

    寒剑也不知前路在何处,不知今夜为何此般寒冷,他的浑身早已僵透,甚至感受到鼻毛都已冻住了。于是,他开始用嘴呼吸,只有刚呼出的热气瞬间变成冰渣击打在自己脸上时,寒剑才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可是,渐渐地,他的脸和下巴都失去了知觉。所以,这一切还是只有残忍,连感受活着的权利都不赐予他,除了皮囊,他甚至觉察到自己又变成开始的自己,他害怕这样的感觉,正如他害怕她的离去,更害怕她突然的醒来,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不希望自己变成那个自己。

    所以,他害怕了。可是,现实却是,害怕,也得继续走着,而她,却不可能再醒过来。

    因为没有目的地,所以他停不下来,所以,他就一直走。三个时辰以来,细腻精致的雪早已裹住了肩上的她和地上的他薄薄的一层,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精致,但是他并没有再看她,她也是。

    坟,孤坟,寒剑就如此草草的掩埋了她,用混杂着雪的泥土,将她那瘦削却绝世的容颜掩埋在极度荒凉的山林中,极目望去,只有林子,荆棘和雪。一坯半白半灰的土,寒剑连墓碑都没有留下,因为他知道,从今以后,她永远只存在自己的心里。而此地,他将再不会归来。下山时,寒剑脑子一片空白,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他什么也没想,只是空空的皮囊走下山去,到山脚时,转过几处沟壑,他竟然忘记了她在哪。回头时,天色已晚,浓云密布,索性他就瘫坐在雪地里,眼中一片苍白,像她久病后的脸色。这时,寒剑才感受到自己永远的失去她了,所以他拼命的回头,去寻找那个一袭白衣的仙子,拼命地去拨开漫天的雪花,她在哪,她到底去哪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来浓情蜜意如昙花一现。念至此,悲从心来,不由俯地恸哭。天愈发暗了,寒剑哭到筋疲力尽后,便和衣躺在雪地里,闭上眼睛,什么也没想,便沉沉的睡去了。梦,噩梦。梦中的他翻遍了所有的山林,回眸千万次,却再也不见了那个人。

    寒剑醒来时,已是午夜,他是被冻醒的,他已许多年未被冻醒矣。四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雪在他身上化成水,然后又结成冰,僵住了他全身的肌肉。寒剑轻轻的坐起来,他许久以来水米未进,身体早已倾颓,每动一下,都将耗费许多他所剩不多的力气。在这样寒冷的雪夜中,寒剑似乎像一头饥饿的野狼,瞎的野狼,病的野狼,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头发很衣裳中满是积雪,但是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抖落,他似乎有些发烧了,全身冰凉却感觉浑身发热。但是寒剑并没有任何犹豫,因为他知道,他必须得走了,停下来将必死无疑,尽管他想死,但是却不能死在这里。所以寒剑迈开步子,蹒跚的走着,荒野中连路都没有,寒剑也不知走了多远,跌倒过多少次,摔下了几次悬崖,但是他都顽强的活了下来,衣裳早已被一路的荆棘划成一块块布条,偶尔的山风,刺骨的寒。他歪歪斜斜的走着,每走一步都似乎要倒下,似乎每倒下一次后都不会再起来。但是,他还是坚持走着,约莫两个时辰,在凌晨时分,走到了一家猎户门前,一夜的疲惫让他似乎已奄奄一息,推开柴门,走过满是血腥味的院子,在猎户的门前倒下了。寒剑太累了,饥饿,困乏,悲痛和无力充斥着他的身体,就卧在猎户门前的草堆中,紧抱着扎人的枯草沉沉的睡去,天刚亮,寒剑便被晨风惊醒,猎户打开门,走出门口伸了下懒腰,寒剑这时才看清楚,原来这间房屋很小,屋子搭在山坡上,后面有个很深的窑洞,窑洞中传出隐隐的肉香味。寒剑猛然站起来,浑身的草渣子,残破得不能再残破的衣裳,散乱的头发,脸上一块青一块紫,吐着寒气,颤颤巍巍的站着。猎户被眼前这个像乞丐又像野人的东西吓了一大跳,顺手便操起一把锋利的钢叉子,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