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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梦里花落(二)

    猎户很高大,兽皮下,不难看出一身横练的腱子肉,终日与野兽和恶劣的环境斗争的人,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猎户看了寒剑许久,炯炯的目光,像盯着一头凶狠的野兽,显然,住在山里的人,并不欢迎寒剑这个不速之客。冷冷的问道:“何人?何来?”

    寒剑早已十分孱弱,低声回道:“一个落难的人,慌不择路至此,敢问先生,有肉吃吗?有酒喝吗?”

    “穷鬼,快滚出院子,我这儿啥没有。”猎户怒目相视。

    “我有钱。”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钱。哼。”

    寒剑随即从袖子中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十分费力的扔给了猎户,猎户接过银子,仔细端详了起来,许久之后,才将银子藏在兽皮的真隐秘处,而后面色铁青的说到:“一锭银子只能吃一块肉。在这等着。”语罢,快步进屋,片刻便用叉子叉着一块约半斤重的熟鹿肉出来,肉,刚从锅中捞起来的肉,还不停的滴着油,热气和香气飘散在空中,让早已饥肠辘辘的寒剑,不停吞咽着唾液,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块流着油的鹿肉。

    猎户看着寒剑的模样,轻蔑的笑了,向着叉子上的肉吐了数口唾沫,然后扔向院子外。寒剑似乎像一只饿狗般,四脚并用的冲出院子,捧起雪地中的肉便啃食起来,肉很烫,烫伤了寒剑的手,嘴和舌头。但是他毫不在乎,甚至连被烫得剧痛的胃,他也毫不在乎。

    猎户笑了,哈哈大笑,这或许是他有生以来最满足的一个清晨,像他这样最底层的人,似乎从未享受过羞辱别人的快感,但是,他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做什么身份的事情,所以,他死了,死在饱餐之后恢复了一些体力的寒剑手里。他死得很慢,死的很慢必然就死得很惨。他的四肢和舌头被寒剑剁下来,连同被扒了兽皮的他的身子一同扔在院外的雪地里,天气很冷,他很快便止住了流血,与生俱来的求生欲,驱使他拼命的往前爬,他死也要死得离寒剑远一些。一群饥饿的狼叼着他的四肢,一路尾随着他,等待他死后好饱餐一顿。寒剑没有再理会这一切,他关上了门,在屋子中饮酒吃肉,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似乎又做回了一年之前的那个自己,一切仿佛都那么熟悉,悲伤的熟悉,陌生的熟悉。

    一个多月来,寒剑都没有回洛城,他就终日游荡在洛城方圆两百里的荒野中,几乎杀光了所有的猎户,猎户们都死得很惨。

    但是,寒剑并不快乐。是啊,一个残忍过了的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一个为了愤怒而杀人的人,永远不会太快乐。

    月,元月,圆月。花灯,雪柳,残梅和女人,街市上积雪依旧,反反复复的脚印,许许多多好奇又羞赧的人。灯,街灯,花灯,形状各异,颜色各异。就杂乱无序的填满了洛城所有的巷子,美,这个世上难得一见的美,微醺的文客从青楼摇摇晃晃的走出来,在大街上边走边吟着诗,风流倜傥,和所有深闺的女子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所以许多富家千金带着丫鬟尾随着他,不时差遣丫鬟送上贴身的绣帕,千金们相互妒忌却又互相致以微笑。各色的小吃和新奇的玩意儿都无法吸引他们,跟着男子走过几条街后,所尾随的人越来越多。直到那位男子为了躲避这些疯狂的富甲千金而进了另一家青楼后,大家才以一种惋惜的叹了口气后,一哄而散。

    许多年来,唐佣似乎从未走进如此繁华喧嚣的街市。闲了许久,也恐惧了许久,也一无所获了许久,他索性便在洛城停了下来,一年多的奔波,他也觉得自己该歇一小段时间了,哪怕是在被恐惧笼罩着的洛城,他也顾不了太多。

    唐佣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似乎穿过了无数的人,却无一相识,他喜欢这种孤独,也享受着这样的孤独。许多年来,他一直严格要求着自己,他活得很压抑,所以,他看着眼前那些年轻的女子,他也有些动了心思,“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该是多美的场景,触景生情,却只是一场悲欢离合而已。他走了许久,终于在闻香阁附近的酒楼坐了下来,要了几个热菜,听着不远处阁楼里的箫声,许久,许久,也不能平静下来。

    酉时,风,微风,比起昨天,有了些暖意,许久以来,唐佣都在这附近徘徊,他想再见见青罗,却又不敢再去。一个人徘徊良久,连风都失去耐心,绕着花灯进了人群去。昨夜,他委托白衣公子写给青罗的信,今日却毫无回音。他约她在此地,在申时,一个时辰了,她还没来,她应该就不会来了。

    唐佣起身要走,却怕她会再来,起身站了会,又坐下来,反复好几次后。街上都已趋于宁静,唐佣终于还是决定走了,他是真的害怕唐金,他是真的放心不下青罗。或许唐佣都不愿承认,在他的隐藏很深的内心中他其实是仰慕着龙漫公主,但是,他永远不会承认,哪怕是向自己承认。唐佣明白自己只是个下人,有妻室,长相平庸,武功远未到惊世骇俗的程度,无权无势,只是在主人的无限荣光下活得比人还好的一条狗。他配不上他遇见的绝大部分女人,他一直这样自卑。

    唐佣终于还是下了楼,街市无人,灯火辉煌,花灯也没剩下太多的红蜡,但是足以将整个洛城照亮。他走着,沿途许多个店铺都正在关门,许多宅院已经熄灭了灯火。箫声,从背后传来,让唐佣后背觉察到阵阵的凉意。风,和人影,灯,映得雪地通红。

    唐佣轻轻的挥了下衣袖,似乎与往常有所不同。信,不知何时,唐佣袖口之中被人藏了一封信,他甚至不知藏信的人何时何地怎样靠近的他,但是信就在他的袖子中,信封还有丝丝的温度,显然,这封信在袖口中藏了许久。唐佣就靠在一家店铺门前的旅人木上,灯市的花灯熄了一大半,有些晦暗,风晃动着灯,闪闪烁烁。但是,已足够看完一封信。

    信很短,第一页只有六个字。青罗说:“歉,我不得已也。”

    第二页,是唐金写的,比青罗的信长了不少:“哼,奴才,你或许不知道我的心情,不过,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杀人,还需要理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