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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梦里花落(四)

    翌日,汴州城外,河畔,漕河酒家。寒剑饮一杯刚烫的热酒,长叹一口热气。牛肉,切成坨的牛肉,肉老而无味,索性就望向窗外,萧索一片,草,还在腐烂的衰草;树,还没有发芽迹象的树。点点残雪。漕河很宽,约莫五十丈,水刚解冻,还有点点浮冰淌在水中一路南去。初春,河水总是充沛和湍急,昏昏的晨照落在河面上,像打碎了黄酒,四散开去。连夜奔波,他早已疲惫不堪,眼见窗外萧索晦暗,不免一阵头痛,若不是逃命,寒剑宁愿在此昏睡数日,任由这劣质的食物消磨着自己正在翻滚的胃,也不愿匆匆离开,慌不择路的奔逃。但是,此刻,他却只能小憩片刻,复饮数杯后,便靠在窗边的小角沉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午后时分,寒剑万没想到自己会沉睡如此之久,胸中顿生一股凉意,他也许知道有人来了。因为门外一位衣着普通的老人走了进来,他虽然衣着普通,但在这种地方,只有穷苦的人,路过的商人,和江湖人。商人和穷苦的人都不会穿这样的衣裳,所以他是江湖人,而此刻会在此处的江湖人,一定是来杀他的人。所以,寒剑狠狠的盯着老人。老人面相很祥和,动作甚是儒雅,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就坐在唐佣正对面。两只眼睛眯成缝,含笑地看着寒剑。

    寒剑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是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老人,一只手从未离开暗器囊。

    两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动,足足有两刻钟时间。老人又笑了笑,对着寒剑说:“老朽唐三,江湖人客气,称声爷。在此见过寒剑公子。昔年在川北,我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似乎是同老朽和公子相关,今日特来求证,还望公子明示。”

    “确有此事。”

    “她为何要做那件事?几乎让我背上了残害同门的恶名。”

    “她说,她没有得到木公子,谁也别想得到他。于是让我杀木公子伉俪。”

    “贱人。”

    “是,贱人。”

    “哈哈,那好,那我可以杀你了。”

    “因为那个贱人?”

    “因为她,我杀了她就行。”

    “那我明白了。”

    “嗯。世上最缺少的就是明白人。那我动手了?”

    “你武功虽高出我数倍,但是你杀不了我。”

    “但是我能留住你。”

    “我现在走,你一定留不住我。”

    “可我已经留住了。”

    “怎么说?”

    “我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我的轻功并不比我二哥高。”

    “你早就来了!”

    “嗯。我猜你会去南方,所以,我猜你会来汴州,所以我打点了汴州方圆五十里所有的客栈和酒家。我让所有的酒家都想法留住你,直到我来。”

    “区区在下,不过蝼蚁罢了,劳三爷费心了。”

    “是,所以你昏睡了半日。”

    “你为何不让他们毒死我?”

    “都是些良家本分人,干不出那些龌龊的事。”

    “那一定是你钱没有给够。”

    “错,我给了很多钱。”

    “那你是何目的?”

    “有人想手刃阁下。仅此而已。哈哈哈。”唐三爷说完,在一旁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那他呢?再不来我就走了。”

    “我们脚前脚后。此刻他应该也到了吧。”言罢,向窗外喊道:“二哥,来了就出来吧。”

    针,无数根毒针,从寒剑身侧的窗外急速扑过来,没有声音,像光一般的迅速。寒剑并没有后退,他知道他一退,便再也出不去了这间屋子了,唐二爷的夺命梅花针,像网,像牢笼,几乎无解。所以他只能向前,兴许能搏一条活路。只见一个灰影凌空一跃,急速向前,迎着密密麻麻随风而动的毒针,辗转腾罗,他竟然跳出了窗外,向河岸而去。唐二爷和唐三爷迅速翻窗而出,一把毒针又尾随着寒剑飞去,似乎天罗地网,似乎无处可遁。

    寒剑很快,他的轻身功夫太快了,避开了唐二爷几乎所有的飞针,可恰巧就有一根毒针不知在何处反弹了下,寒剑收身不及,被这根毒针擦破了手背一层薄薄的皮,甚至没有见血,但是,即便如此,这根针就已足够取寒剑的命了,毒很少,但是无解,这样的剂量杀死寒剑这样武功的人,也只是需要十五天。

    但是,此刻寒剑并没有感觉到,因为他凭借极为高超的轻功,早已飞渡了五十丈宽的漕河。寒剑还在暗自窃喜,因为对岸的唐二爷似乎对他已经束手无策。因为寒剑知道这个江湖上能飞渡五十丈漕河的人没有几个,但是唐二爷和唐三爷并不在其中。所以,寒剑走了,联想起唐家两位爷望洋兴叹的神色,他不由的笑了,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中了无解的毒。

    但是,寒剑并不知道,唐二爷没有追上来,是因为他看到了那根救赎的毒针划破了寒剑的手背,,他之所以不追,是因为他知道寒剑必死。但是寒剑不知道,他甚至一点怀疑都没有,此刻的他并不理解丧子之仇,不共戴天。即使是淹死在漕河中,唐二爷也会追上来的。所以,寒剑骄傲了,但是他的骄傲还是有道理的。只是唐佣隔得太远,他更没有在意一根碰了寒剑手背的毒针,所以他还是趁唐二爷和唐三爷离开后,追了上去。

    十四日后,寒剑由淮入江,从瓜州到了京口,已是到了江南,往前,过了江阴便是苏州了。这半月之余,他似乎已经名满天下,因为他杀了唐金,还是在洛城杀的唐金,能杀唐金的人,必定会名满天下,洛城更是世上人最多的城池,人多必定口杂,所以天下皆知矣。寒剑很高兴,他很享受这样名满天下的快乐。但是,他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身子越来越沉,但是寒剑却丝毫不知道缘由,他只是以为自己太累了。他不得不雇一辆马车,载着自己往前飞奔。

    夜,江阴。寒剑除了路上抢来的一把当拐杖用的破剑,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他典当了自己名贵的衣裳,在最好的酒楼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寒剑已经很疲惫了,身体有了些恍惚,但是他还想饮酒,发泄下自己奔波的苦闷,饮酒就需要有人陪酒,所以,寒剑走进了一家青楼。

    春风聊聊,香色怡人。寒剑许久没有体会过江南女子的温情了,但是,今夜他却被几个小厮挡在了门外,是,像他这样满脸病容,布衣,破剑,身无分文的人,谁又会可怜他呢?只会有人恃强凌弱,借机发泄那被自己的上层阶级凌辱的愤怒。所以,寒剑被一帮小厮拳打脚踢,落得满身伤痕,更让他恐惧的是,他不知为何,却提不起力气反击。只是瘫倒在地上任由他们凌辱自己的身体。

    可是,寒剑最后还是上了青楼,他卖了身上最后一颗千年人参,用很少的价钱,卖掉了。他进去了,他倍感荣幸的进去了,他一脸不削的望着刚刚凌辱自己的小厮们,趾高气昂的走了进去。寒剑觉得,像他这样名满天之下的武林人士,这是必要的尊重。所以,他要了店里头牌,一夜的风光豪饮,那些过量的酒精腐烂在他的血液里,似乎毁掉了他所有的精力。

    翌日清晨,唐佣找到他时,极度虚弱的寒剑已因为付不出高额的酒钱和陪酒钱,被几个生气的妓女用酒觥砸死在青楼里。唐佣并没有理会早已吓得没人样的几位失足女子,只是捆起寒剑,扛在后背便出了江阴城,一路西去。

    春分刚过,白衣公子便带着抑郁多时的赤雪,回到了正在浅草萌芽的洛城。风,柔柔的;水,款款的;人,缓缓的。他们走进正在重建的牡丹园,夕阳下,渐渐模糊了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天空,一半蓝一半有云。她会好起来的,在这样温暖的景致中,它也是,将会再度精致起来。

    从此,洛城牡园,消失在江湖里,却也一只存在于江湖,人,就是江湖,当然,死人不是。死人只是江南梅岭的一座坟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