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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梦里花落(三)

    唐佣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不由打了个冷颤。他不能再做更多了,他并不怕死,但是也不情愿毫无意义的去送死。他知道,她是个女人,一个与洛城大多数女人相似的女人。他理解她,他也理解自己,当然,他理解所有以道德标榜自己的人。

    他托人打探的人,至今毫无音信,他比所有人都渴望离开这座天下最繁华的城,但是他却不舍得离去,因为大江大湖,一个人找一个人,将是多不容易的事情。还好,那些噩梦般的梅花凋残到几乎嗅不到香气。还好,他惧怕的人,没有再找他。

    这一天,清晨。风带着暖意。

    白衣公子遣人告知唐佣,他托人花了大价钱,买下了牡丹园。他想在牡丹园建成一个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建成世上最好的庄园,包罗世上最全的酒,世上最好看的女人,最动人的音乐,最勾魂的舞蹈。

    唐佣没有回答他,只是让那小厮回去。

    后一日,白衣公子遣人来报,龙业趁严冬突袭赤雪的部落,赤雪部几乎全军覆没,赤血重伤,被几名心腹抬到老参怪处,已略有好转,他已孤身一人北上,说有未尽之事,若不去,则终生憾矣。唐佣已猜得其中八九,他知道龙业雄才大略,卧榻之侧,岂能容人安睡,何况是视自己不共戴天的人。唐佣似乎也能预见,白衣公子能把赤雪接回中原,在牡丹园享尽荣华富贵。但是,最让唐佣关心的事,却是小厮最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寒剑已回洛城,但尚不知其踪迹。

    雨水了,立春半月有余,洛城的残雪所剩不多,梅花早被有心人烘干后,藏在深闺里。

    这一天,浓云密布,隐约将要有今年第一场春雨。

    当然,雨还未下,却有人死了。

    死了,唐金死了,他死在了寒剑的毒针下,但是,他之前早已酩酊大醉。不然,洛城绝没有人能杀他。

    死了,青罗死了,死在唐佣的剑下,包括她腹中的胎儿,他是拔唐佣的剑自刎的。不然,洛城绝没有愿意动手杀她的男人。

    唐金死的时候,青罗正在午睡,怀孕后她尤为嗜睡。唐佣正在闻香阁对面的酒楼用餐,他隐约见闻香阁顶有人影一闪而过,似乎像是寒剑,便停箸而起。唐金死得很安详。唐佣到时,青罗刚醒不久,满脸诧异,还没来得及痛苦。

    青罗死的时候,她已经痛哭了好几个时辰,川北唐家人已经来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唐佣的剑,自刎了。她武功奇高,出手极快,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阻止她。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于是,唐佣收好了剑,川北唐家人收了两具尸体,四处散去。

    夜,凉夜。雪化尽后,春意,咋暖还寒,今日是青罗的头七,唐佣念及此,常常带着悔意,又带着惋惜。他凝视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稀松几个戴着蓑衣斗笠的人往来在雨中。春寒料峭,一阵风,不禁彻凉入骨。

    人,一个五十多岁,身材瘦小的老人,满面疲惫,似乎毫无精神。不知何时,便站在唐佣身后一丈处的桌前。没有脚步声,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呼吸声。唐佣转过身时,也不由吓了一大跳,当他认清面前的人的身份后,不由双腿打颤,急忙跪下请安。

    “二,二,二爷。”唐佣恐惧得似乎说不出话来,仿佛一口凉气塞在喉咙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你知道她有身孕吗?”

    “谁……”

    “那是我最疼爱的儿子的骨肉。”

    “啊,此刻之前,我真不知道。”

    “他在你眼皮下,拔你的剑自刎,你有罪。”

    “二爷,我,我。她武功太高,出手太快,我没有来得及。”唐佣全身大汗淋漓,他早已听过许多唐二爷那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残忍手段,人不怕死却怕想死,死不了。所以唐佣极度的恐惧。

    “尔,是唐木的人;剑,是唐木的剑,账,我会找唐木算。而你,不配死在我手里。”唐二爷眼睛充满血丝,愤怒的盯着唐佣,说到:“我问你,寒剑在哪?”

    “回二爷,寒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今日天黑之前,他没有出洛城。二爷,您就杀了奴吧,求您不要找木公子的麻烦,否则,就是奴万死,也难承担罪过。”

    “话不多说,寒剑必死。咱们唐家内部的事,我自会找你们当家的唐木商量。”

    唐二爷微微一闪,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风声都没有,连影子都没有。

    唐佣不由打了个寒颤,他害怕的并不是唐二爷,唐二爷虽凶残,但还是有些道理和规矩,他害怕的是唐三爷,近二十年来,二人往往形影不离,今日唐二爷在洛城,唐三爷没有不在的道理,可是他没有出现,能够有所觉察,却看不见的人,才是真正令人恐怖的人。像唐三爷和唐三爷这般离经叛道的人,嗜杀,似乎是属于他们的本性。

    唐佣只好跟上去,对于寒剑,他似乎总是徘徊在杀与不杀之间,按理说,他没有理由犹豫,但是他似乎从生理上是有所抗拒的,他不清楚。但是他却可以隐隐的追上唐二爷的踪迹,唐家人追踪唐家人,似乎并不太难。

    夜色,高冷。雨,久雨。寒剑早已听闻唐二爷来了洛城,自杀死唐金后,他终日都蜷缩在一个残破客栈的柴屋中,今日,他再也受不了了,于是趁夜色,翻出了城门。他的轻功,在江湖上,不是前五,至少也是前十。在此刻的洛城,必然排第一,这点,寒剑还是充满了自信,哪怕唐佣,甚至是唐二爷,寒剑都不放在眼内。

    寒剑又在寒夜里奔波,这次,他并没有任何牵挂,一路向南去,他想找人倾诉,但是能听他说话的人,女人,都在南方,他慌不择路的奔逃着,四面的风声,都让他恐惧,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想好杀唐金的原由。最让人心虚的便是无缘无故的杀人,心虚,往往就会害了自己。

    中原天气渐暖,一路有些泥泞,寒剑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轻盈。渐渐的,一夜便过去了。清晨,寒剑在一家农舍讨了些热食,小憩片刻后便整装出发,至黄昏时已距洛城数百里地,他还是拼命地奔逃着,仍旧害怕风声,害怕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