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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夜来寒风止

    夜,格外的漫长。

    顾思言就这样死死的盯着父亲掉落的方向,直至天边的黑暗被一缕晨光打破,一片雪花落到了他的鼻尖之上,慢慢融化……

    他猛然间惊醒过来,飞快的奔向父亲掉落之地。叶长林看着突然起身的顾慎言也明白了过来,一步一爬的来到了父亲的倒地之处,从厚厚的积雪中刨出了父亲的头颅和身子,怀中紧紧的抱着比雪还要冰冷的躯干,呆滞的与父亲死不瞑目的头颅对视着……

    顾思言也在积雪之下找到了父亲,身上还有丝丝温热散出,虽微弱的难以感受到但依旧能证明父亲还活着,原本已经流干的泪水在次顺着顾思言并不英俊且略显青涩的脸庞流下。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咳从顾慎言口中传出,缓缓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满是伤痕的儿子。

    “父亲,你终于醒了,都没有了,大家都死了……”顾思言放声大哭起来,身子颤抖不已,哭腔中满是恐惧无措。当看到父亲醒来,一个十四岁少年的心性也显现了出来,面对这样的惨状,他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帮他顶住这股压力。

    若是他的父亲醒不来,或许他会因此性格大变,就似旁边呆坐着与父亲头颅对视面庞逐渐平静的叶长林。抑或就此活在一生的恐惧之中,即便是现在他的父亲醒了过来,可这场变故对这两个未经世事的少年的影响究竟会有多大,唯有未来南域大地上数不尽的尸骸能够明白!

    “思言,扶我起来。”顾慎言有气无力的说道,现在他也只是强行吊着一口气,自己身体的状况他知道,那恐怖的修罗禁法不是他能够使用的,更何况他当年的伤势并未恢复,用之即死,无力回旋。

    顾思言小心的将父亲扶正,看着父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庞心下更痛。

    “唉,一切都是命么……”看着儿子顾慎言在心底叹息道,有遗憾,但更多地是……庆幸。在他看到顾思言满身伤痕的那一刻他便明白,祭祀失败了,人力终究难以逆天,命运的齿轮是无法撬动的。

    之后,他又望向了抱着尸体的叶长林,喉结滚动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了一声叹息,抬头望向了苍天,似想要向那注视一切的存在讨一个说法,为何要一次次的折磨这两个原本无忧无虑的少年人!

    许久,他目光坚定,手心泛起耀眼的光芒,轻轻一推,打到了目光冰冷平静的叶长林身上,叶长林只觉身子一暖,似有东西在他经脉中流转了一个周天之后隐没不见,而后他便晕了过去。

    顾慎言再次抬头凝望着天空,眼神满是挑衅,若一切还将持续下去,那他便要将这场水搅浑,命运的齿轮无法撬动?若掀起沙的池塘还能看清鱼儿,那注入了墨的呢?!

    某处毫无生机的虚空之中,一道黑衣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周遭的虚空也瞬间扭曲,似承受不住这道身影的气息。黑衣青年眼神一凝,随即恢复,不带感情的冷声说道:

    “随你。”

    …………

    顾慎言温柔的看着自己痛哭流涕的孩子,轻声说道:“思言,生死人之常态,只不过爹和你娘离开的早了些,你已经长大,来,你起身先将各位叔娘就地安葬了……”

    顾思言听到父亲的话也渐渐止住泪水,起身去安葬惨死的村民。而顾慎言则摇摇晃晃的起身走到妻子尸体旁,从大雪下将妻子抱起,深情的看着妻子,一步一晃的走向了那棵枯黄的大柳树,在离柳树一丈远的地方将妻子缓缓放下,而后开始刨坑。

    日以升至头顶,天空却还是灰蒙蒙的,顾思言已将村民尽数掩埋。随后他看向了半身已被大雪掩埋的叶长林,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将叶长林背起。叶长林身体格外高大强壮,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身体素质,顾思言艰难的将叶长林背进一个屋子将其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点燃了旁边的火炉,靠着火炉暖了暖身子再次走了出去……

    他来到叶长风的尸体旁,将尸首放到众坟冢最前方的一个坑中,一个坟冢渐渐立起,前方墓碑上写道:

    “先父叶长风之墓,不孝子叶长林立。”

    顾思言做完这一切后对着墓群磕头拜了拜,起身便往父亲所在,枯黄大柳树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看到父亲盘膝坐着,左手边地上插着那把滴血的长剑,右手边是一座新立起的坟冢,墓碑上刻着他与母亲的名字。看着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知道,父亲可能也将离他而去,可这短短一天的时间,他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太多的伤心,太多的绝望,他逐渐麻木了,即便内心再痛苦,眼眶也泛不出泪水。他就这与父亲静静的望着前面那棵枯黄的大柳树。

    许久,顾慎言缓缓开口道:“思言,你知道这颗大柳树的由来吗,它的年份已无可考究,很古老很古老,据说是天地初开的那一刻便存在了。天地初开到现在具体过去了多久,无人知晓,因为一个通天彻地的存在曾斩断了岁月长河,导致曾经随处可见的仙人尽数陨落!而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便是灵气复苏后的第一个纪元,也可能是最后一个纪元。据说他那一剑同时也斩下了天道,可唯有少数的人才知道,那一剑从虚空之外而来,斩的是这颗存在了无尽岁月的大柳树!而现在这颗大柳树却依旧健在!”

    顾思言不明白父亲为何要与他说这些,但是他却震撼不已,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手段才能斩断岁月长河,却无法斩下这颗他看了十几年的大柳树。顿时,他想到了那天的祭祀,那在他心神无间的怒吼,他很庆幸他现在还活着,也庆幸最终没有拜完,否则他必然会受到这恐怖存在最疯狂的报复,从他那癫狂的怒吼中便可以感觉得出。

    顾慎言没有理会身后儿子的震惊,而是继续开口诉说着,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说与面前枯黄的大柳树!而非身后思绪已混乱的顾思言。而顾思言也没有再听清风中的呢喃自语。

    “想这一世,风云渐起,那些古老的存在已蛰伏了太久,观望了太久。天地将乱,大世再起,水已经浑了,飞鸟捕到鱼儿的机会也就都一样了,也包括——他!”

    顾慎言轻咳了一下,忙用手捂住嘴,看着手中殷红的鲜血他明白,时间不多了,随即把顾思言叫到了坟冢前。

    “思言,代我祭奠一下你的母亲……和我……”

    看着顾思言一跪一拜,身躯颤抖。他艰难的开口道:

    “思言,接下来的话你要听好了,一定得记住。”

    “父亲!”顾思言跪在地上望着苦苦坚持的父亲,眼中噙着泪水。

    “在我死后,不可动我的躯体,那些黑衣人,他们一定还会找来的,只有看到我坐化的尸体,他们才不会继续追查。当年我和你叶叔叔把长林和你掩藏的很好,他们并不知道你俩的存在,但保险起见,你俩必须离开这里,改头换面重新活下去……”

    随即顾慎言从怀中颤颤巍巍的拿出来一个面具递给顾思言,顾思言快速上前接住。

    “可惜这面具只有一个,你收好,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使用,这面具一旦戴上后果不堪设想……”顾慎言说完又一口血咳了出来,顾思言想上前扶住阻止父亲再继续说下去,但顾慎言似用尽全身力气摆了摆手继续开口。

    “你床头的风铃是个不可多得的防御宝贝。还有就是风铃下压着的兽皮,上面记载了我使用的那道秘术,不到仙境决不能修炼,否则便会如我这般,关于出处你莫要深究,若你能到达那般境界修炼后使用定然不能留下活口!来,你过来,取下我左手的戒指,这是空灵戒,是储物法宝,你滴上血便能够使用,可惜里面的东西在我使用那道秘术之时被消耗殆尽了。可以把风铃放进去,但兽皮和面具一定要贴身放好,一定不能被他人看到。戒指你也别戴在手上,挂在胸前,怀壁其罪,这世间最是人心不可信。”

    “我和你的母亲原本都是希望你能考取进士,平安一生,但造化弄人,我就要去陪你的母亲了,未来的路不管你如何选择我和你母亲都支持你……”顾慎言咳嗽的愈发厉害。

    “还有,你以后不管如何一定不要再回到这里,不要靠近这颗大柳树……”

    “父亲,您别说了,您说的我都记住了,一定听您的,您现在好好休息,一定会没事的。”顾思言哭着说道。

    “孩子,去吧,去照顾好长林,等他醒来,你们就离开这里,一路南下……剩下的时间我想一个人陪陪你母亲……”顾慎言没有再多说,而是慈祥的看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孩子。

    顾思言看了眼父亲再看看了已落有积雪的新坟冢,许久许久,最终还是起身往村里走了去,他不敢回头。

    在顾思言离开后,顾慎言神色渐渐严肃,望着前方枯黄的大柳树,手中掐起了法决,越来越快,最后口吐一个“镇”字,一口鲜血再次喷出,而后神魂熄灭。

    在顾慎言“镇”字说出的那一刻,枯黄的柳叶夹着漫天的飞雪快速落下,与周围的柳树一般,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而一声无人能听到的怒吼被掩埋在风雪之下。若让顾思言来听,他一定能分清,这声音与那天在他脑海炸开的癫狂怒吼如出一辙,来自这颗古老的大柳树!

    “你到底是谁!你明明是一介凡人!我亲眼看到了你的死亡!那是岁月的流逝,是天地自然的法则,无人能够违逆!不对,这已经不再是他的那场轮回,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大柳树在无尽的恐惧与不解中被镇压,再次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