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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以下犯上(二)

    转眼到了嘉平六年的一月下旬。李丰收到了兄弟李翼的回信,信中说李翼已向朝廷上表,想在二月到洛阳来参拜贵人,却被大将军司马师言辞拒绝了。没有朝廷颁发的诏令,兖州的军兵连兖州都出不去,更何况想要兵临洛阳城下了。

    李丰的府上,张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地上来回踱步,口中道:“李大人啊,这兖州的兵马来不了,我等该当如何是好啊!”

    李丰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道:“国丈大人,稍安勿躁。司马懿发动的高平陵政变不也才动用了三千死士嘛。我们用不了那么多,有三百死士也就足够接管禁宫的啦。”

    张缉道:“司马师兄弟二人如今就立在朝堂之上,宫内禁军则完全掌握在司马昭的手中。眼看就要到朝拜贵人的日子了,我都要急死了,你怎么还如此地满不在乎。可别忘了,是你叫老夫来造反的。”

    李丰笑着道:“国丈大人,你怎地忘记了,我们手中还有一招奇兵呢。”

    张缉道:“你是说那裴雨轩?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他师徒的半点消息,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况且,没有入城的大军,就凭他们区区五个人,怎能奈何得了司马师府上那数百的军士呢?我等怎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他们五个人的手上?”

    李丰道:“他们只是一招奇兵罢了。那裴雨轩武艺惊人,司马师手下的不过长戈大戟的军士,战场冲锋还凑合,怎会是这些天下奇人的对手。他那晚走后,安国仔细研究那张碎几,我府上的十多名仆从,抬了一千多斤重的磨盘也只是将短几压断而已,决然做不到不伤几面,而几腿粉碎的程度。可见裴雨轩这一掌之力有多么强悍了,什么血肉之躯能抵挡得了呢?如果他们能成功杀了司马师兄弟,我等便可以拥戴夏侯玄,顺手接管朝廷大权;如果他们杀不了司马师兄弟,要么被当众斩杀,要么也能抽身而退,司马家即便想要报复,也会四处张贴榜文,找司马师那四个不孝的女儿去报复,又与我等何干呢?退一万步地说,我的国丈大人,安国早在禁宫当众埋下了三百死士,即便司马师兄弟逃过了裴雨轩那一劫,也绝逃不过安国为他们准备的致命陷阱。”

    张缉大喜道:“李大人计将安出啊?”

    李丰道:“安国前日入朝向陛下请安时,不仅和陛下达成了共识,还找到了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等人。安国告诉他们:‘你们几个人在内廷,不法的事干得太多了,大将军司马师这人严厉刚毅,是定然不会放过你们几个的’,又反复向他们强调,张当的下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这几个自家知自家事,已经同意和我等一同起事了。他们在亲信当众挑选的三百死士。朝拜贵人那天,陛下身旁负责掌管各门的卫兵,则全都换上这些死士。只要司马师兄弟来到陛下的身旁,这些死士便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他兄弟二人斩成肉酱。那时,他们手下的那些军士群龙无首,在陛下的面前也就只能下跪臣服了。”说着捻须大笑。

    张缉道:“李大人果然妙计!那我们何时让裴雨轩他们先出手行刺呢?”

    李丰由怀中取出了那青龙号炮,道:“正是今夜!现在还没有出正月,洛阳城内燃放烟花爆竹的民众多如牛毛。安国派心腹李忠,去那司马孚的太尉府门口点燃这青龙号炮。有谁又能说是我叫来的裴雨轩呢?”

    张缉道:“既然燃放烟花爆竹的民众多如牛毛,裴雨轩他们怎知,是我等催促他们动手的呢?”

    李丰道:“裴雨轩说,这个青龙号炮乃是他特制的,他自然识得。即便只是个普通的号炮,我等也全当是正月里听个响罢了。”

    二人抚掌大笑,当即叫来了李忠嘱咐了一番,李忠便拿着火折和青龙号炮走了。

    李忠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太尉府的左近。他不敢在正门出现,便绕到了太尉府的后门,将青龙号炮插在了地上,用火折点着了。他还没来得及跑远,只听“咚”的一声,一道火线射上了空中,李忠紧忙抬头向上观瞧。只见这道火线在空中“哒”的一声炸开了花,一条青绿色的蛟龙便浮在了空中,久久才逐渐散去。李忠心下大喜,紧忙回府向李丰邀功去了。

    此时的大将军府中,司马师和家人饮宴结束,在徽瑜夫人的照顾之下,刚刚躺到床上。忽然听闻院中有府兵的呼喝之声,当即一个翻身便由床上蹦了下来,鞋都没穿,拔出墙上挂着的宝剑拉开门便冲出去了。

    只见自己的卧室之外,横七竖八,一动不动地躺着数十名府兵,一男四女正向他走来。为首的那个男的,长得眉清目秀,五柳长髯飘洒胸前,年纪约在三四十岁之间;后面则是四个美貌的女子,这五人都空着手未拿兵刃,司马师则是一个都不认识。

    他拿剑一指,喝到:“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居然胆敢闯入我大将军府中行凶。都活得不耐烦了吗?”这时又有百十来个军士,手持后背薄刃的长刀由正门冲了进来。他们训练有素,迅速展开阵型,将这一男四女围在院中,是司马师手下的伍佰校刀手。又有十多名校刀手在司马师身前的台阶下面站了三排。忽然由司马师卧室的房顶上又跳下了四人,挡在了司马师的身前。正是他手下四名武艺高强的亲卫将:薛坎,杜宾,李城和郭威。

    此时,徽瑜夫人拿着司马师的靴子和一件外衣从屋内走出来了,紧忙伺候司马师穿上。

    那个男子见到眼前这个阵势,毫无畏惧,他脸露微笑眼睁睁地看着徽瑜夫人一件件地伺候司马师都穿戴好后,才道:“新人这般体贴恩爱,那旧人呢?”

    司马师喝道:“什么新人旧人的?你这胆大的狂徒,还不跪倒受缚?想被乱刃分尸吗?”

    那人侧头向身后那名穿红衣的女子说道:“司阳,你先去为你那惨死的娘亲报仇吧!”

    只见那个叫司阳的女人口中说了一声“是”,右足在地上一蹬,瞬间便已到了司马师所站台阶下方的校刀手面前。那几名壮汉,见这姑娘身法太快,声止人到,第一排的校刀手急忙挥动手中的长刀砍向那个红衣姑娘。

    司阳则是双掌左右翻飞,众校刀手手中后背长刀,在她的掌下,好像是泥捏的一般,纷纷断折碎裂。司阳双掌向前击出,正中两名校刀手的额头,跟着一个野马分鬃,双掌又击在了两旁校刀手的太阳穴上,只听骨裂之声不绝于耳,中掌的校刀手哼都没哼出一声,便即倒地身亡了。

    此时,司阳已经踏着第一排校刀手的肩头凌空飞起,越过了后两排校刀手的头顶,挥掌便向司马师的头顶击落。司马师忙一把将徽瑜夫人推入了房内。薛坎,杜宾两柄长剑急速刺向了司阳的小腹。司阳忽地双脚踢出,正中二人剑尖的无锋处。薛坎,杜宾只觉剑尖之上一股大力袭来,长剑被司阳一脚踢得向两旁的李城和郭威砍去。薛坎,杜宾应变奇速,忙撒开了剑柄,薛坎的右掌击向了司阳的胸口,杜宾的左掌则击向司阳的小腹。只见司阳踢出那两脚之后,前冲的势头依然不减,双掌一分,便击在了薛坎和杜宾的掌上。他二人当即口喷献血,竟被司阳一掌击得两旁飞了出去。李城和郭威既要应付他们之前被司阳踢飞的长剑,又要应付他二人倒撞过来的身躯,一时间手忙脚乱。

    此时,司阳已经落在了司马师的面前,只听她口中娇斥道:“负心薄幸的司马恶贼,受死吧!”说着,运起双掌便击向了司马师的前胸。司马师见她发怒、说话的深情似足了自己原配的夫人夏侯徽,当即意乱情迷,居然忘了挺剑还击,口中道了声:“媛容!”反倒挺胸迎了上去。

    眼看司阳这一掌便要击得司马师筋断骨折,忽然由司马师的剑侧飞来一柄长剑,此剑只有剑尖和剑身,却并没有剑柄,有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刺司阳的眉心。

    司阳一惊,忙撤回双掌,想要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夹住飞来的长剑。岂知自己的双掌“啪”地一声拍在了一起,而那柄飞来的长剑居然瞬间又倒退回去了,便向有人从后拉扯一般。跟着一个黑影瞬间到自己的面前,只见那人持剑的手肘点在了司马师的胸口之上,司马师便向后摔去,跟着那人闪电刺出一剑,还是取的司阳的眉心。

    司阳知道是遇上了大将军府的高手,急忙向右一个空翻,翻过了三排校刀手的头顶,又退回了台阶之下。这时她才看清,挥剑刺她之人已经站在了司马师的身前。是一个腰负四柄长剑的女子。

    此人正是鸣凰,她自从跟随了司马炎之后,司马炎也传了她一些《本经阴符七术》,她苦心修炼,此时的内功已然更上一层楼了。虽然腰上负着白虹、紫电、辟邪、青冥四柄长剑,背上又背着自己的百里剑,却毫不感觉累赘,进击之时,速度和力道比以往的自己何止快了一倍、强了一倍。

    司阳正要挥掌再上,忽然听到西面有个年轻人向司马师说话,那人道:“伯父,让您的四名亲卫将带着众位校刀手兄弟们先退下吧,有安世在这里,这五人翻不了天的。”

    司马师要摔倒之时,被郭威用后背挡住了,一震之下这才清醒了一点。看到鸣凰正挡在自己的身前,仅用一招便迫退了势如破竹的司阳,又听到了司马炎的声音,于是心中踏实了许多,向郭威几人微一点头。片刻间,这数百人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只见司马炎倒背着双手走到了司马师的身前,道:“伯父和伯母受惊了,且看安世为你们和死去的众兄弟,向这位先生和四位姐姐讨回公道。”说罢便缓步向司阳走去。

    司阳听他叫了声伯父,便已知道了他是谁,见他向自己走来,娇斥道:“司马安世,你先代那个猪狗不如的负心人死也好,看掌。”说罢,运起双掌便向司马炎的胸口击去。

    司马炎此时的脸上仍然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见司阳的双掌已经击向了自己前胸,左手仍然背在身后,忽地右掌挥出,司马炎好像只出了一掌,却快捷无论地分别击在了司阳的双掌之上。只听“砰”、“砰”两声闷响,以司阳方才力敌众人的雄浑掌力居然被他轻描淡写的一掌便击得向后飞退出一丈多远,正好站回了她刚刚站的位置。司阳想要揉身再上,那个男子则伸出了右臂挡住了司阳。他口中道:“司阳退下,你不是这位安世公子的对手,还是为师出手料理了他吧。”说罢,扯去了身上的斗篷,走到了司马炎的面前。

    司马炎见他一派儒雅风度,人又生得眉清目秀,极是英俊,五柳长髯飘洒前胸,很像画上的美髯公关云长。当即抱拳行礼道:“不知这位口口声声要料理小子的先生如何称呼?为何要雪夜来行刺大将军?能否见告安世呢?”

    那人抱拳还礼道:“本座裴雨轩,是来向替徒儿们向司马师讨债的。”

    司马炎则是心中一惊,暗想:“这人难道就是二十年多以前,掌毙丁曲侯和那个胡人高手,青龙七宿的星主裴雨轩?他到现在应该也有四五十多岁了吧?怎么看起来才像三四十岁的模样。”

    司马炎深施一礼,压低声音道:“原来是角木蛟裴星主,怎么六位星君少了两位呢?”

    裴雨轩听后脸上立即色变,心道:“青龙七宿何等隐秘,怎地司马家的小子居然能够知道?”他是一代宗主,自然不会被个年轻人问得哑口无言,见司马炎并未声张,当即也低声道:“裴某不才,青龙七宿到了本座这一代,只剩下四位星君了。”此时他二人的对答,只有裴雨轩身后四女能够听到,其他人则因离得太远,便听不到了。

    这时司马昭、元姬夫人也走过来,站到了司马师的身旁,徽瑜夫人则由屋内走出,也站到了司马师的身旁。杨艳拔出了凤鸣剑,与鸣凰并排站在了他们的身前。

    司马炎先是低声道:“原来如此!”旋即又恢复了本来的声音,朗声道:“不知裴先生要代四位姐姐向我伯父讨还什么债呢?”

    裴雨轩道:“杀母之仇!”

    司马炎道:“请问裴先生,这四位姐姐的母亲是哪位?我伯父又是何时何地杀害了这四位姐姐的母亲?”

    裴雨轩一字一句地道:“她们的母亲便是夏侯徽。二十年前,就是在这里,司马师这个畜生居然亲手毒死了他自己的发妻。”说着遥遥指着司马师,怒喝道:“你这丧心病狂之人,不仅毒杀发妻,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她们小小的年纪,却要被你这个亲生父亲,赶尽杀绝。要不是本座将她们抚养成人,她们的冤魂也早随着她们的母亲夏侯媛容去了。”

    众人听后无不大惊失色,就连司马昭和徽瑜夫人也只是听闻夏侯徽当年是害病才去世的,想不到竟然是被司马师亲手毒杀的。

    司马师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一行血泪,顺着他的左眼缚着的黑布流了下来。他推开了鸣凰和杨艳的肩膀,缓步走下台阶,向着四女颤抖着声音道:“我……我……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啊!你们的母亲聪慧过人,又是夏侯家的人。我司马氏,当时所处的环境是危如累卵啊,为了保住家族,为父……为父只能出此下策啊。”说着双膝跪倒,已经泣不成声了。

    裴雨轩身后的司阳怒斥司马师道:“呸!我们的母亲,温婉可人,自从嫁了你之后,有哪件事不是为你司马氏一族考虑的?又有哪件事不是帮着你司马师苦心谋划的?岂知你有眼无珠,仅仅因为怀疑和恐惧,就毒死了那么爱你的发妻,你还有半点良心吗?老天有眼,让你瞎了一只眼,这就是上苍给你这狼心狗肺之人的报应!”司阳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司月向着司马师怒斥道:“我们的母亲,被你毒杀之时,她才二十四岁啊。你……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难道这二十年,你享受着用我们母亲的血换来的位高权重和荣华富贵就是那么的安心吗?”

    司星道:“常言道:‘虎毒尚且不食其子’,你不但残忍地杀害了我们的母亲,为何还要再下毒手,杀害我们姐妹?要不是有高人相助,又得师傅仁义,将我们姐妹抚养成人,你究竟要杀多少自己的骨肉至亲才能满足你对权力的欲望。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自称‘为父’,你配吗?”

    司马师哭着道:“我没有……我没有!当看到你们母亲痛苦挣扎的表情时,我就后悔了。错杀了媛容,是为父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一件事。为父怎能忍心再加害你们?为父真的没有啊!当时,你们姐妹都是得了不治之症,这全府上下都是看见的啊。为父以为这是上苍在惩罚我司马师,让我的至今骨肉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这是让我绝后啊!我好悔,我好悔啊——”

    司辰道:“呸!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你到我们母亲那里去忏悔吧!”说罢,飞身上前,举掌就像司马师的后脑拍落。

    司马炎一直紧盯着五人,见司星手掌向伯父的头上拍落,急忙左足点地,向后倒纵出一丈,右掌一扶便卸去了司辰的掌力,跟着轻轻向回一推,将司辰推了回去。跟着向司辰抱拳行礼道:“姐姐勿怒,请听安世一言。”接着向裴雨轩道:“请问裴先生,除了我司阳姐姐之外,另三位姐姐如何称呼?”

    裴雨轩则冷冷地道:“与你动手之人,名叫司辰,另外两位则是司月和司星。”

    司马炎道:“多谢先生见告。安世听到四位姐姐与伯父刚才的言语,其中疑点颇多,安世还有几个问题想要向裴先生请教。”

    裴雨轩道:“待本座先毙了这狼心狗肺之人,再来回答你的问题。”只见他并未抬腿迈步,瞬间便绕过了司马炎,到了司马师的面前,举掌便向他的头顶拍落。

    司马炎大惊,急忙挥掌击向了裴雨轩的后心。此时,鸣凰也射出了百里剑,刺向了裴雨轩的咽喉。

    裴雨轩肩膀一斜,左手一掌向后挥出,与司马炎硬对了一掌,右手化掌为指则在鸣凰的百里剑尖上一弹,便轻松地化解了他二人的攻势,正要再次举掌之时,忽见鸣凰将百里剑的剑柄向上一抛,双手连拔连掷,竟将腰负的四柄长剑连珠向他掷来,直到腰后的剑鞘都空了,这才又伸手抓住了落下的剑柄,一按上面的机扩,瞬间收回了飞向半空的剑身。

    裴雨轩双掌连续挥出,将四柄长剑一一击落。他心中也是一惊,心道:“我这‘绝脉掌’功力远在司阳之上,居然击不碎这四柄长剑,看来这些宝剑都不是凡品,我将之取来,送给四位徒儿倒是正好。”想到此处,便伸手去抓离自己最近的青冥剑的剑柄。手指马上就要触到剑柄了,确看到那柄长剑突然像是活了一般,剑尖向上一翻便刺向了自己咽喉。他临危不乱,用左手的中指,在剑尖无锋处上一弹,便将青冥剑弹得倒飞了回去。这时,四柄长剑才“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裴雨轩弹指击剑之时,瞥眼瞧见,司马炎背着左手,右手的食中二指则是捏了个剑诀,在对自己比比划划。当即回过身去,道:“刚刚是你在控制那柄长剑?”

    司马炎笑嘻嘻地道:“不才,正是司马安世!”

    裴雨轩点了点头,道:“很好,便让本座看看你还有些什么本事。”说着就要上前动手。

    司马炎则双手做了一个向外推的姿势,口中道:“裴先生,先等等,安世有个问题想先和您确认一下,然后我们再动手不迟。”

    裴雨轩道:“确认什么?”

    司马炎道:“请问裴先生,二十年前您在一处悬崖边上练掌,是否曾经将一名汉子打落山崖?”

    裴雨轩面上又是一惊,道:“你怎么又知道啦?”

    司马炎微微一笑,道:“是您便好!安世这就领教一下您的‘绝脉掌’!”

    裴雨轩再是一惊,道:“你既然知道‘绝脉掌’,还敢与本座动手?不要自恃你的内功深厚,小心全是经脉尽断。”

    司马炎道:“多谢裴先生提醒,请进招吧。”

    裴雨轩笑道:“好小子,看掌!”说着右手一掌直击司马炎的丹田气海。

    只见司马炎左足点地,向横在地上的四柄长剑飞去,同时右手剑指连点。那四柄长剑忽然由地上弹起,剑尖向着裴雨轩有如毒蛇吐信一般上下震动,嗡嗡作响。

    裴雨轩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丝笑意,右足在地上一蹬,飞身冲向司马炎,左掌击向他的胸口。

    司马炎右手剑指一挥。突然,四柄长剑齐向裴雨轩激射而出。

    裴雨轩右手如抚琴鼓瑟一般,从容挥出,便将四柄长剑逐一击飞。

    此时,司马炎用左手剑指点向了四剑,那被击飞的四柄长剑便在空中停了下来,跟着司马炎的右手握住了悬于腰间流星剑的剑柄,只见寒光一闪,流星剑瞬间离鞘,直刺裴雨轩的咽喉,而停在空中的四柄长剑也一齐刺向了裴雨轩。半空之中犹如五颗流星划过天际,五点寒光先后刺至。

    裴雨轩则收起了笑容,左右双掌连续劈出,将后发先至的四柄长剑一一击落,跟着右手中指弹向了刺往自己咽喉的剑尖。那流星剑的剑身忽然弯曲了起来,裴雨轩的这一指便弹空了。只听“啪”的一声,好似半空之中打了个霹雳。流星剑本已弯曲的剑身居然瞬间伸直了。这下变起仓促,裴雨轩忙向右一侧头,只见他的领口已被弹回的流星剑划出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裴雨轩纵横半生,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当即一声怒吼,双掌排山倒海般向司马炎的前胸拍去。

    司马炎突然流星剑撒手,整个人向后飞出,像是被裴雨轩的双掌击中了前胸,轰得飞了出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司马炎双手的剑指向着胸前交叉一挥,地上的四柄长剑忽地向裴雨轩的两肋激射而至。

    裴雨轩急忙双臂曲肘下压点中了白虹剑和青冥剑的剑身,跟着两臂一伸,双掌击在紫电剑和辟邪剑的剑身上。此时的裴雨轩虽然化解了四剑入肋的危局,后背已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场众人当中,只有他才知道,刚刚那排山倒海的一掌根本没有击中司马炎,这小子如此一番造作,肯定伏有后招。但是化解那刺向自己两肋的四剑,已经用上了自己毕生的功力。只见司马炎突然止住了后退之势,腰间的盘龙剑依然离鞘,一招“群龙无首”便向裴雨轩刺了过去。裴雨轩只见面前瞬间都是剑尖,袭体的剑气,已经将他的前胸划出了数道口子。此刻,自己的两臂伸出,中门已经大开,再也无力抵挡眼前这形似繁星点点,声如群龙怒吼的高明剑招了。夹杂着身后阳、月、星、辰四女的尖叫之声,裴雨轩双眼一合,闭目待死了。

    忽然觉得左肩一痛,显是被司马炎的剑尖刺中了,他站在那里还在等待身体的其他部位中剑,他等了半天,也没再感觉哪里再被刺中,当即睁开了双目,只见司马炎早已收起了盘龙剑,笑嘻嘻地在看着自己。便向司马炎道:“你这是何意?”

    司马炎道:“刺您肩头那一剑,就当是给摸金掘子军的丁曲侯报了仇。但安世的四位姐姐确实是裴先生含辛茹苦地将她们抚养长大,安世代表伯父和司马氏全家,感谢您的大恩大德。”说着便双膝跪倒,向裴雨轩磕了一个响头。

    裴雨轩紧忙上前扶起了司马炎,道:“你这小子倒是恩怨分明,不似你那个混蛋伯父。你刚刚有什么想要问本座?这便问吧。”

    司马炎由地上站起来,向裴雨轩抱拳,道:“安世刚刚是想问,可是裴先生将四位姐姐从墓中救走的么?”

    裴雨轩道:“墓中?”

    司马炎道:“是啊,安世自幼便听祖父说过,伯父的四位爱女,是先后得了不治之症,已然气绝身亡了,这才入棺下葬的啊。这四座坟墓此刻还在首阳山的山脚下和媛容伯母的坟在一起呢。伯父每年都会带着徽瑜伯母和安世前去给媛容伯母和四位姐姐扫墓。如果不是从墓中救走的,那是……”

    裴雨轩道:“是不是从墓中救走的,本座确实不知。本座看到她们的时候,都是在自己的家中,她们姐妹四人是先后被送来的。襁褓中只留下了她们父母的名字,和她们母亲及自己被害的经过。连名字都是本座为她们取的。”

    这时,跪在地上的司马师痛苦地道:“是我,害死了媛容,这种悔恨和内疚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我。阳儿、月儿、星儿、辰儿,你们杀了我这猪狗不如的父亲吧!”接着又对司马炎道:“安世,你不得阻拦你的姐姐们,就让她们为媛容报仇吧。等我到了地下,再去向苦命媛容认错,只能下辈子再补偿她了!”说着又是以头触地,抱头痛哭。

    此时,徽瑜夫人也跑了过来,扑倒在司马师的背上,伤心痛哭。又向四女道:“孩子们,大将军心里的悔恨和痛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这十多年中,他时常夜里起来,看着你们母亲和你们四人的排位,偷偷哭泣。我先前只当是他思念妻女,并不知道这其中的过节。如今我才明白了,你们父亲肩上这副家族的担子太重了,我自从嫁入了司马家,便整日生活在恐惧当中,唯恐哪天就被曹爽那个贼子给抄家灭族了。高平陵之变后,才过上了几天正常人的日子,你们的父亲自从大权在握的哪天起,夙夜为国事操劳,并没有像你们说的那样,有过一天的纵情享乐。他是我所见过最像男人的男人。如果你们心中的仇恨仍然无法放下,那就连同我一起杀了吧。或许死亡才是你们父亲最好的解脱,他实在是太累了,太累了……”说着又伏在司马师的背上痛哭起来。

    司阳红肿着双目,跃到了徽瑜夫人的身前,举起手掌,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元姬夫人道:“孩子们,徽瑜夫人说得都是真心话啊,你们坚持要为媛容姐姐报仇,我们不能阻拦你们,但是即便杀死了兄长也换不回你们的母亲了。子弑父不祥,你们难道真要背上这样的骂名过一辈子吗?难道你们的心中就不会因为错杀了父亲,而懊悔一生吗?”

    她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替母亲申冤,为母亲报仇。此时此刻,她们痛恨了一生的人就跪在她们的面前,再也没有人阻拦她们了。她们终于可以放手为母亲报仇了,可是仇人是她们的亲生父亲啊,她们真能狠得下心吗?她们真能下得了手吗?元姬夫人说得对,即便杀死了司马师也换不回她们的母亲了,她们真的愿意背着弑父的骂名过一生吗?她们杀了父亲真的不会懊悔一生吗?

    司阳放下了手掌,扑倒在地失声痛哭。司月,司星和司辰也抱住了姐姐痛哭不已。

    元姬夫人又道:“孩子们啊!你们的父亲已经知道错了。你们回家吧!虽然媛容姐姐已经不在了,可你们还有一个徽瑜母亲在啊,你们还有父亲,还有我们,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啊!”

    这时,司星、司辰等四女也扑入了徽瑜夫人的怀抱,母女五人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在场的众人,眼眶都湿润了。有什么能比得上宽恕更让人欣慰的呢?、

    司马昭从地上扶起了司马师,司马师看到眼前的场景,眼中悔恨的泪也变成感动的泪。他紧紧地搂着女儿们,紧紧地搂着徽瑜夫人,他不能再失去她们了。

    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元姬夫人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六个人,也流着热泪,道:“哭吧,哭吧,把这二十年的怨恨、痛苦统统都发泄出来,这场大雪过后,我们司马家一起迎接明天纯洁的太阳。”

    裴雨轩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或许这才是四个徒儿最好的结局。当即转身离去了。司马炎从地上拾起了他的斗篷,跑过来为他披上,陪着他向门外走去,司马炎道:“裴先生对司马家的恩德,容司马安世日后再报。”

    裴雨轩边走边道:“难怪师傅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不到我裴雨轩竟要你这小子来饶过性命。对司马家四姐妹的抚养之恩你已经报完了。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倒是可以日后再补报于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