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大晋长歌 » 第九章 以下犯上(一)

第九章 以下犯上(一)

    又过了五日,司马师的眼疾在张济的精心护理之下大有好转,已经可以自己下地行走了。

    司马炎自从那日在司马燮的怀中大哭了一场之后,心境平复多了,又从司马燮那里多了解了一些摸金校尉夏侯援的事。每日除了习文练武,便去徽瑜夫人处与弟弟司马攸讲新城之战的故事。司马攸聪敏好学,总是缠着他问这问那的,司马炎也甚是喜欢这个弟弟,兄弟俩的感情进展的倒也不错。

    今日,他去给伯父司马师请安,却没见到人。一转头,看到医官张济捧着一碗热气腾腾汤药,面有喜色地正向这边走来。

    张济走近之后,司马炎道:“看张大夫满面春风的样子,是否伯父的眼疾有起色了?”

    张济微一躬身道:“下官见过安世公子。公子所言不差,下官虽不知道大将军中的是什么毒,但从脉象和症状来看,有点类似蝎毒和蛇毒。下官又在医典当中查到:在我大魏西南方的万里之外,有个摩揭陀国,那里盛产一种颈部扁平的毒蛇,见血封喉,极是猛恶,但此蛇的蛇毒却有镇痛的奇效。天幸白马寺近日来了三位摩揭陀国的比丘,在下官一番问询之下,他们居然真的带了这种毒蛇,下官便采集了一些毒液。然后将大将军左眼瘤子上的毒血涂抹在兔子腿上的伤口处,那兔子就痛得狂乱异常。下官用银针稍沾了一点毒液刺入兔子腿上的伤口之后,兔子便不那么狂躁了。后来又用紫花地丁、八角莲和隔山香入药给那兔子服下,虽然没能完全清除此毒,但是确有明显好转的迹象。下官次日便将此法为大将军试用,果有奇效。这不,下官又给大将军送药来了。”

    司马炎大喜道:“张大夫不愧是我大魏的国手,真是辛苦您啦,伯父此刻不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张济苦笑着道:“那一定是在后园当中散步呢。大将军是个闲不住的人,身体刚刚有点起色,便不听我这大夫的话了。公子是要去给大将军请安的吧?正好我们同去。”

    他二人来到了后园,果然看到司马师左眼缚着一条黑布,背着双手,正在园中散步。二人赶紧上前见礼。

    司马炎道:“伯父,张大夫真是妙手回春,您看起来气色好多啦。”

    司马师笑着道:“张济这条行险的方子还真灵,伯父的左眼已经不那么疼了,身子也有力气多了。”

    张济道:“大将军快趁热把药喝了,您得多多休息,这病不能过于劳累,还得戒惊戒惧,戒嗔戒怒。尤其是这两条,大将军切不可等闲视之啊。”

    司马师接过碗,将药喝了,笑着道:“子元记下了,多谢张国手。”

    张济拿回空碗,苦笑着告退了。

    司马炎道:“依安世看,再过些时日,伯父就能重回朝堂了,您还是先回房歇着吧。”

    司马师道:“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明日正好是朝会,你与允恭也随伯父上朝,去向陛下谢恩。”

    司马炎道:“伯父还是修养一段时间再上朝吧。明日我和允恭兄长随父亲入朝,向陛下谢恩就行了。”

    司马师道:“一提到陛下,伯父心中就有气!”

    司马炎道:“陛下怎么了?”

    司马师道:“前方将士为国家浴血拼杀,他却整日带着一帮保林、优人在后宫胡作非为。不仅用弹弓打伤了向他劝谏的清商令令狐景和清商丞庞熙,甚至还用烙铁重伤了令狐景。本大将军要是再不管教,他就快成殷寿那样的昏君了。”

    司马炎万想不到,自己舍命效忠的居然是这么个皇帝,也不禁有气。见司马师右目圆睁,胸口不断地起伏,忙道:“伯父莫要忘了张济大夫叮嘱您的话,要‘戒嗔戒怒’啊!陛下也就比安世大了四岁,正值青春茂盛之际,况且帝王之家花草遍地,也不能完全怪陛下,伯父稍加劝导也就是了。您是国家股肱,千金之体,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司马师听后,立即转怒为喜,道:“安世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伯父,伯父这便回房写表去。明日朝会,我要当着皇帝的面,把那些蛊惑帝王、秽乱宫廷的保林、优人统统宰了。这次就算是先给他一点教训,如果再敢荒淫无道,我连他一起收拾了。”说罢,不理目瞪口呆的司马炎,转身回房写表去了。

    次日,司马炎等谢完恩后,司马师果然在朝堂上宣读了他的表章。将魏帝曹芳身边的保林、优人一共二十五人,全部腰斩弃市,她们的家属则发配到凉州为奴。魏帝曹芳在司马师的面前噤若寒蝉,不敢作声。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军,将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一个个像拖死狗一般拖到了太极殿外。“陛下”、“救我”等等哭闹之声不绝于耳。随着殿外一声催魂炮响,二十五人瞬间香消玉殒。魏帝曹芳被吓得面无人色,心胆俱寒。朝中众臣也都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下朝之后,中书令李丰回到了自己的府中,越想今天朝会上发生的事越是生气。心道:“司马师乃虎狼之徒也,竟敢当着陛下的面擅杀陛下身边的人,这还了得。他司马氏可以篡权,难道我李丰便篡他不得么?”

    他紧忙叫来了心腹李忠,向他道:“你这就去外面雇一辆车,入夜后到国丈张缉的家中,就说我请他过府一叙,切记要他着便装出门。”

    李忠道:“大人,我们家不是有车吗?为何还要去雇?”

    李丰道:“你这蠢货!不会动动脑子么?”

    李忠吃了个瘪,赶忙领命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引着张缉来到了后堂,向李丰回禀,道:“大人,国丈来了。”

    李丰见张缉果然身着便装来了,告诉李忠出去关好门后,便对张缉道:“敬仲大人一向可好啊?安国匆匆邀国丈大人过府,实有要事相商,国丈大人莫要怪安国礼数不周啊。”说着向张缉深施一礼。

    张缉苦笑着道:“李大人莫要拿敬仲取笑了。敬仲因为是皇后之父的缘故早被那司马师免去了光禄大夫之职,被投闲置散久矣。还称什么大人啊?”接着道:“不知李大人深夜接敬仲到府上来有何指教啊?”

    李丰先是向左右看了看,接着压低声音道:“安国深夜邀您过府,正是为了商议如何对付那个奸贼司马师!”

    张缉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

    李丰先是将今日朝会当中发生的事一一对张缉讲了,接着道:“那司马师嚣张跋扈,目无君父。先是跟着他那死鬼老爹,戕害了武安侯一系,跟着又是东兴惨败。今日居然敢当着陛下的面擅杀陛下身边的人,此贼一日不除,国家永无宁日。我等都是陛下的忠臣,您难道不知‘君辱臣死’的道理吗?”

    张缉道:“可是司马师兄弟手握兵权,京畿之地都是他的人,我等哪有能力扳得倒他啊?”

    李丰道:“安国的胞弟李翼此时正担任兖州刺史之职,安国可以修书一封给他,他必会倾兖州全境之兵来做我们的外援。”

    张缉点头道:“这外援有了,可是内应呢?那司马昭可是卫将军,统领京畿兵马,况且禁军全是他司马氏安排的心腹。如果没有内应的话,即便兖州的兵马来了,恐怕连洛阳城都进不了,更不要说进宫保卫陛下和诛杀司马师了。”顿了顿又道:“即便我们能杀掉他们兄弟,可就凭你我二人,是绝对镇不住这满朝文武的。”

    李丰面露微笑,道:“敬仲大人怎么忘了太常夏侯玄呢?”

    张缉道:“你说的是曹爽的表弟,夏侯泰初?”

    李丰道:“正是此人!他的堂叔夏侯霸投降了蜀汉,表哥的三族又被司马懿杀净了。以他的才学,仅仅屈居于太常之职,跟敬仲大人一样,郁郁不得志。”

    张缉道:“敬仲素闻夏侯玄的仪表出众,少有名望,只是不曾结交。他肯与我等共谋司马师兄弟吗?”

    李丰道:“敬仲大人有所不知。那司马懿去世之后,侍中许士宗曾经安慰夏侯玄,让他不必忧虑了。可那夏侯玄却对他说:司马懿健在之时,还可以看在与夏侯渊、夏侯尚有交情的份上,善待于他,而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二人是绝对不会容忍他的。果然,司马懿死了之后,司马师兄弟二人处处压制着夏侯玄。别看他的妹子夏侯徽嫁给了司马师,谁能想到,那司马师狼子野心,狠毒成性,毫不顾念夏侯徽为他生了五个女儿的夫妻之情,仅仅是怕她泄露司马氏的不臣之心,居然在青龙二年就将她毒杀了,夏侯徽死的时候才二十四岁啊。好在她的四个女儿早早便夭折了,否则也会如她最小的那个女儿一般,被蒙在鼓里。母亲被毒害,还要喊那个杀人凶手作‘爹’。”

    张缉道:“如此心狠手辣之徒,真是人人得而诛之!”

    忽然听门外有人说道:“国丈说得好啊!”

    二人闻言大惊失色,李丰心道:“我等在家中商议如此机密之事,怎地会给外人全听了去?我府上的仆役、壮丁都哪里去了?怎么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

    他忙推开了房门,只见外面站着五个黑影,说话的是个男人,而他五人的脚下则躺着包括李忠在内的四名仆役。

    只听中间那人道:“两位大人不打算请我等进去叙话吗?”

    李丰颤声道:“你……你等是何人?怎地……怎地杀了我手下的四个仆役?”

    那人道:“他们只是晕过去罢了,这四个一无是处的奴才还不配让本座下杀手。二位大人是打算就这样敞着门,聊造反夺权的事吗?”

    李丰揉了揉眼睛,又看向躺在地上的李忠四人,果然胸口还在起伏,并没有被杀死。便大着胆子向那人道:“几位这便屋内请坐吧。”

    方才说话的那人率先走进了屋内,而身后的四人也跟着他的后面进了屋。

    李丰又向周围看了看,这才进屋把门关好。他一回身,瞧见进屋的五人都披着黑色的斗篷,连头脸都罩在了斗篷之内,根本瞧不见面容。只能看出中间那个说话的男子身材甚是高大,能有九尺多高,肩宽背后,而他身后的四人则必他矮了一头还要多些,身材也小了不只一圈。

    李丰抱拳行礼道:“阁下不请自来,深夜造访李某的府第,又打晕了我四个仆役,不知所为何事?”

    那人将并不还礼,直接坐在了张缉的对面,另外四人则立在了他的身后。那人将罩在头上的帽子向上一翻,露出了真容。只见他发如墨染,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唇若涂朱,五柳长髯垂于胸前,一张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也就三四十岁的年纪。

    那人淡淡地道:“本座此来,当然是为了二位大人口中那位心狠手辣,人人得而诛之的司马师了。”

    张缉惊惧地问道:“尊驾到底是何人?”

    那人道:“本座即便是将名字说与二位大人,恐怕你们也不认识。你们只需认识这个就可以了。”说着将手掌平平地放在了面前的短几上,并未看到他挥臂或是如何用力,只听“噼啪”之声响起,跟着几面向下一沉,平平砸在了地席之上。原来支撑几面的木腿,被他这一掌震得粉碎。那阵“噼啪”之声,正是由木片碎裂纷飞产生的。

    张、李二人被他这手功夫惊得呆若木鸡。过了好半天,李丰才道:“尊驾这一手真是了得。不过,总得有个称呼吧?”

    那人道:“也罢,本座裴雨轩。”

    张、李二人心中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确实不认得。

    张缉道:“裴先生可是与那司马师有仇?”

    裴雨轩道:“可以说不是!也可以说是!”

    李丰道:“裴先生这是何意?”

    裴雨轩道:“本座自己原本和那司马师没有仇怨,所以本座说不是;而本座的四位徒儿却和那司马师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所有本座说是!”

    张缉大喜,先是看了一眼李丰,又向裴雨轩道:“原来裴先生的高足居然与那奸贼仇深似海。俗话说爱屋及乌,贵徒之仇自然也就是先生之仇了。那就是说裴先生自己也与那奸贼仇深似海的啦。”

    李丰道:“不知裴先生的四位高足与那司马师有何仇怨可称之为‘不共戴天’?”

    裴雨轩冷冷地道:“‘杀母之仇’够吗?”

    李丰道:“当然!当然!司马师那个奸贼,动不动就害得别人家破人亡。他这一生,害人无数,不知裴先生高足的母亲是哪一位?是高平陵之变时,被司马氏戕害的吗?”

    裴雨轩道:“李大人不是刚刚说过我这四位徒儿母亲的名讳吗?”

    李丰冲口而出道:“夏侯徽!?”

    此时,裴雨轩身后的四人也同时伸出左臂撤下了身上的斗篷,只见是四位年轻美貌的姑娘,人人眼含热泪。她四人的容貌虽不尽相同,但是眉宇间却甚是相似。

    李丰结巴道:“她们是……她们是……”

    裴雨轩道:“不错!她们正是司马师和夏侯媛容的亲生女儿!她们并不是夭折,而是被另一位高人所救,常言道:‘虎毒不食子’。那司马师在毒杀夏侯媛容之前,就已经先向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了,向外界谎称她们相继夭折,其实是自己要杀她们,天可怜见,每次都被那位高人所救,事后都被放在了本座的房内。并且在襁褓之中塞入了她们的生辰、父母的名字和被救的经过。本座便将她们姐妹四人抚养成人,并传授了她们一身武艺。她们不屑于再姓司马,本座就为她们改了姓氏。穿红衣的叫司阳,穿黄衣的叫司月,穿白衣的叫司星,穿蓝衣的叫司辰。”

    张缉起身,向裴雨轩一揖到地,道:“裴先生仁义过人。要不是您和那位高人,这四位姑娘恐怕早被司马师害死了。杀母之仇本已不共戴天,更何况司马师还要害死她们。既然裴先生和四位高徒与我等的目的一致,大可一起合作,共同诛杀司马师。”

    李丰道:“我等正是为了此事才在这里秘议。刚刚已经议定,由本官的胞弟李翼率领兖州全境之兵,作为外援。正在因为没有内应,无法直接诛杀司马氏兄弟而犯愁,裴先生就带着四位高徒来了。能有五位高人的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呢?”接着又道:“下官这便给胞弟修书一封送至兖州,再次朝会之后,下官即去宫内联络陛下。待诸事已毕之后,几位便可以择机行刺于那司马师了。”

    裴雨轩道:“那司马师死了之后,二位决定拥戴何人接任大将军之职呢?”

    李丰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四位姑娘的舅父——夏侯玄大人了。普天之下,还有何人的才学、品德、身份能与夏侯大人相比的。”说着又看了一眼张缉,接着道:“本官见到陛下之后,就会将这番安排告知陛下,并取得正式的诏令,任命夏侯玄大人为大将军,张缉大人为骠骑将军。这样便能控制住由于司马氏兄弟之死所产生的乱局了。事后再为夏侯媛容和已故的武安侯容昭雪平反。本官相信,有夏侯玄大人出任大将军,定能忠心辅佐陛下,重振我大魏的声威。”

    裴雨轩点了点头,由怀中取出一支青龙模样的物事交给了李丰。接着道:“这是特制的苍龙号炮,二位大人一切准备完毕之后,晚间便在府中点燃龙口处的引信。本座见到号炮,便会率领四位徒儿将司马氏兄弟诛杀为她们的母亲报仇雪恨。”

    李丰珍而重之地接过这苍龙号炮,揣入怀中,向裴雨轩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诸事准备停当,也应该快过年了,过完年后,便是二月,按朝廷的惯例,应当朝拜贵人。届时陛下将会御驾亲临,各门均换上我等的心腹卫兵,那时再一同动手,诛杀此贼。”

    裴雨轩道:“我等就住在洛阳城中,二位大人认为时机成熟之时,燃响号炮便是。无论是大将军府还是重重禁宫,在我师徒的眼里不过都是康庄大道罢了。告辞!”说罢,足尖一点,屋门无风自开,他们五人已在三丈之外了。

    李丰和张缉对视了一眼,均想:“有此五人相助,大事必成!”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了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