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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玉碎九重

    魏帝曹髦忽然听到黄门从官焦伯来报,说是台与女王嫁了司马炎之后,仅仅三天,就因为水土不服而病死了。

    曹髦不禁大为恼火,送出了那么多的物资,居然只迎娶回来一具女尸,什么忙也没有帮到自己。无可奈何之下,曹髦也只好认命了。

    甘露四年的二月,大将军司马昭将荆州分为了两个部分,并设置了两名都督。王基镇守新野,州泰镇守襄阳。又命石苞都督扬州,陈骞都督豫州,钟毓都督徐州,宋均监青州诸军事。这一系列的人事任命,虽然强化了对东吴的防御,但是,却加深了皇帝曹髦对司马昭专权的记恨。

    这日,魏帝曹髦与卞皇后正在宫内投壶为戏。卞皇后刚刚投出了一个“贯耳”、一个“倒耳”和两个“连中”。她欢喜地向曹髦道:“陛下,这回要轮到您啦!您至少要投出三个‘连中’才能赢臣妾哦。”

    曹髦刚要从卞皇后的手中接过羽箭,忽然看到她身后两个侍候的女婢,缓缓地倒了下来。曹髦就是一愣,不知所措之时,面前的卞皇后也双眼一合,跌倒在了地席之上,脸上犹带着笑意。在她方才的位置,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身材苗条,体态妖娆,面蒙黑巾的女子。

    曹髦大惊,正要呼喊出声,只见那个黑衣女子,忽然飘到了他的面前,近身一指,便点在了他的咽喉之上。曹髦本能地仰身向后摔倒,耳中却听那个女子说道:“陛下勿惊!微臣乃是昔日武皇帝麾下,摸金掘子军校尉——夏侯媛。”

    曹髦听后,脸上变色,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她已经恭敬地跪伏在地上,又听她自报官职、姓名,便不像先前那样害怕了。万没想到的是,此女居然称自己是失踪已久的“摸金校尉”,曹髦的心中就是一凛。他揉了揉酸麻的喉咙,轻咳了两声,觉得自己可以说话了,才颤着声道:“卿家真是那传说中的摸金校尉?怎么又是个女子啦?”

    夏侯媛抬起头,向曹髦拱手行礼,道:“启禀陛下:夏侯媛乃是武皇帝收养的义女,‘夏侯’,正是武皇帝赐姓。因微臣精通寻龙诀和摸金秘术,才被武皇帝安排在摸金掘子军中,并授予了校尉之职。为方便监视军中的官兵,确保盗墓所得的陪葬品,能够全部为大军所用。武皇帝这才命微臣女扮男装,隐迹于军旅之中。”说着,由怀中取出了一枚绑着青色绶带的银印,托在掌中,并将双手高举过头。

    曹髦拿起了那枚银印,放到眼下仔细地观瞧,只见上面用篆字刻着:“摸金掘子军校尉”七字,这方印绶精致小巧,刻字之间布满了黑红色的印泥,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绝不是民间可以仿制之物。他再无怀疑,双手扶起了夏侯媛,道:“听说卿家已经失踪了数十年,怎地今日突然入宫?又打倒了朕的皇后和两名婢女?你……”

    夏侯媛道:“因为微臣的身份特殊,且有要事须禀告陛下。为了与陛下说话方便些,微臣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皇后娘娘她们并未受伤,只是要昏晕一个时辰罢了,还望陛下宽恕臣的大不敬之罪!”

    曹髦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知卿家入宫见朕,所为何事?”

    夏侯媛道:“微臣虽然归隐已久,但无时无刻不心系家国。我大魏的天下,一直以来都是曹氏掌权。所以,微臣始终蛰伏不出,整日寄情于山水之间,倒也逍遥自在。直到太傅司马懿,发动了震惊天下的‘高平陵政变’,不仅夺取了武安侯所有的权柄,还将他夷灭了三族,微臣这才不得不出山除贼。微臣足足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将那司马老贼毒死……”

    曹髦大惊,忙打断她道:“你说什么?太傅司马懿是给你毒死的?可朕却听闻,他是被贾逵和王凌梦中索命,惊吓而死的啊。”

    夏侯媛点了点头,道:“以司马老贼足可抵御西蜀诸葛武侯的奸诈狡猾,再加上他夺权成功,又轻而易举地平定了淮南的第一次叛乱。无论是他的声望还是威势,都处在如日中天的阶段。要不是微臣躲藏在他的家中,每日以‘迷魂蚀骨香’诱他吸食,再配以‘梵音入密’的高深内功,这才将不可一世的司马懿杀死。贾逵虽然是个忠臣,但是功绩和能力,都远远比不上司马懿;老匹夫王凌,则是一个欲图拥立楚王曹彪的乱臣贼子。司马懿对他二人,既无自愧不如,又无丝毫亏欠。别说他们已经死了,就算是活着,以司马懿的丰功伟业和不世之才,又何惧他二人呢?难道仅凭这两个一文不值的名字,就可以吓死司马懿吗?”

    曹髦连连点头,道:“卿家所言极是。朕对司马太傅离奇的死因,也一直是难以置信,耿耿于怀。”

    夏侯媛道:“微臣除掉了司马懿之后,便用产自于西域的‘有眼无珠’之毒,下到了司马师的左眼皮上。微臣还挑动淮南的毌丘俭和文钦,发动了第二次兵变,又激得那司马师不得不带病亲征,这才将勇略不输其父的司马师置于了死地。”

    曹髦再次露出了惊骇的神色,道:“想不到就连司马师,也是给卿家除去的。那不用说,司马炎的长子司马正则,也是卿家杀死的啦?”

    夏侯媛道:“陛下所言不差!那个司马正则,是给臣一指戳死的。”

    曹髦叹道:“原来朕最应该感恩的,不是什么冥冥之中的上苍,而是爱卿才对啊!”

    夏侯媛道:“陛下过誉,微臣愧不敢当。”

    曹髦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大魏的臣子,各个都能像爱卿一般的忠君爱国,又岂会容那司马氏专权啊!”顿了顿,又道:“爱卿可否再次出手,助朕将那司马昭父子一并除去了?”

    夏侯媛道:“微臣并非不想,而是以现今的情况,力所难及。”

    曹髦道:“以爱卿之能,何出此言呐?”

    夏侯媛道:“司马昭本来是极好对付的,但是,那个奸狡的司马炎,如今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他。府内府外均布置了明暗双岗。如果微臣稍有闪失,就会落入了司马炎的圈套。那个小贼不仅其奸似鬼,且内功深厚,武艺高强。微臣先后在刺杀他本人、司马师和司马正则时,每次都被他伤到了胸腹的要穴,至今重伤未愈。要不是微臣有玄丝宝衣护体,恐怕早已经被那个小贼杀死了。”

    曹髦忧虑地道:“以爱卿如此的能为,竟然也杀不死那司马氏父子。势单力薄的朕,该当如何是好啊?难道就坐看祖宗的江山,被司马氏一点一点地篡夺去吗?”

    夏侯媛道:“陛下勿忧!微臣已经找到了杀死那司马炎的方法。只是,想要学会那套功夫,微臣还需要一些时日。如今东吴、西蜀都是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发动大的战争。我大魏自从淮南三叛之后,暂时没有敢于造反的人了。不过,微臣已经帮陛下,物色到了一个狠角色,此人今后必定可以成为您的有力臂助。先利用此人,帮助陛下逐一剪除掉司马昭的羽翼,再寻个机会,一举除掉司马氏父子。”

    曹髦转忧为喜道:“爱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不知这位愿意相助朕的狠角色是谁?官拜何职?”

    夏侯媛道:“请陛下恕罪,微臣暂时还不能将此人的姓名、官职告诉您?”

    曹髦道:“爱卿这是为何啊?”

    夏侯媛道:“此人一旦让陛下得知,您难免会在一些方面给予关照。况且宫室不秘,一旦让那司马氏父子提前发现了此人,先将之除了。待到那个时候,陛下悔之晚矣。就让他再历练历练吧,一旦时机成熟,此人定不会放任司马氏专权的。”

    曹髦点了点头,道:“朕明白了!难得爱卿替朕想得如此周到。那接下来,朕该怎么应对司马氏日益膨胀的野心呢?”

    夏侯媛道:“微臣离开这里之后,就去拜师学艺,一旦神功得成,必然可以一举击杀了司马炎的。在微臣去学艺的这段时间里,陛下要交好那司马昭父子,让他们对您放松警惕。待到微臣回来之时,便为陛下设计,如何将整个司马氏连根拔起。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无一不是性格坚毅,且能隐忍负重之人。陛下在少年时,才名就已震动朝野,兼之陛下崇拜少康,博学广识,只要能够忍耐到微臣艺成归来,除掉了司马氏父子,陛下定可飞龙在天,做个真正的九五至尊!”

    曹髦眼含热泪,双手扶起了夏侯媛,道:“那朕就依爱卿之言,再隐忍一段时间,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夏侯爱卿了!爱卿莫要让朕等得太久啊——”

    夏侯媛道:“微臣一生只忠于武皇帝一人,他老人家虽然辞世了,但夏侯媛是绝对不会允许,继承武皇帝遗志的曹氏宗族,大权旁落的。事不宜迟,微臣这就去了,还望陛下一切保重!”

    曹髦道:“好!好!夏侯爱卿早去早回,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夏侯媛答了声是,一眨眼便消失在禁宫之中了。

    曹髦坐到地上,爱抚着卞皇后的秀发,轻轻地道:“皇后啊!朕终于有了一位忠心耿耿的强援了。朕相信,不久的将来,朕一定能够重掌曹魏的万里江山,造福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

    一转眼,到了甘露五年的四月。大将军司马昭在大魏的权力、威势日益增长。以中护军贾充、司徒郑冲为首的一批司马昭的亲信,不断向魏帝曹髦施压。他们认为司马昭功盖当世,但是所得的礼遇却太渺小了。司马氏三代人,忠心耿耿地辅佐曹魏治理天下,可至今,司马昭也只是个大将军而已。

    魏帝曹髦被迫无奈,只好再度下诏,加封司马昭为晋公,加九锡,而司马昭却再度推辞,没有接受。

    曹髦见威权日去,世人说起大魏时,只知道有司马昭,却不知道有他这么个皇帝,国家的政事,自己完全不能作主。

    曹髦的心中极度不安,又常常忧虑自己会被废受辱。他苦等夏侯媛“艺成归来”,眼看着一年多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却毫无她的半点音讯。

    曹髦心道:“夏侯媛说朝中有个‘狠角色’会相助于朕。可是,一年多了,除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亲信之外,满朝的文武大臣,均是以司马昭马首是瞻,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夏侯媛所说的那个‘狠角色’!”

    曹髦对司马昭目无君主的专权,终于忍无可忍了。到了五月初六这天,他决定不再等待夏侯媛,要凭自己的能力,一举夺回祖宗的基业。

    这天夜里,魏帝曹髦命令冗从仆射李昭、黄门从官焦伯等人,在皇宫中北面的陵云台部署甲士,并召见了侍中王沈、尚书王经和散骑常侍王业。

    曹髦道:“司马昭的野心,连路上的行人都知道。朕身为大魏的天子,武皇帝的后人,不能坐等被那个窃国之贼废黜的耻辱。今日,朕将亲自率领你们,一起去讨伐逆贼——司马昭。”

    尚书王经道:“春秋时期的鲁昭公,因为不能够忍受季氏的专权,讨伐失败而被迫出逃。他不仅丢掉了国家,更被天下之人耻笑了数百年。如今,大魏的权柄,掌握在司马昭的手中已经很久了,朝廷内以及四方之臣,都不顾逆顺之理,为他效命,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宫中的宿卫缺兵少将,兵力又十分弱小,陛下凭借什么去讨伐司马昭啊?而您一旦这样做了,看起来是想要除去疾病,实际上却使疾病反而变得更厉害了!由此引发的祸患,恐怕难以预测啦!您应该重新加以考虑,并且详细研究之后再做决定啊!”

    曹髦立即从怀中,拿出黄绢诏书,狠狠地扔在了地上,道:“朕的主意已定,断不更改!朕乃是堂堂的大魏天子,纵使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何况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说罢就急匆匆地,冲进内宫禀告郭太后去了。

    侍中王沈,乃是司马氏两代人,一手栽培的司空——王昶的侄子。他和散骑常侍王业,决定立即跑出宫去,将曹髦欲图讨伐的事告诉司马昭。他们想让尚书王经一起去,但是王经却坚持不去。

    司马昭得到了王沈、王业的密告,急忙召来了中护军贾充,率领众近卫以作戒备。

    夜间,魏帝曹髦命人全副武装,并戒严了宫禁,守株待兔,想要等司马昭次日入宫觐见之时,先将他拿下,再罢免流放。曹髦不见王沈和王业二人,就知道事情已经泄露了。他拔剑登辇,率领殿中的宿卫和奴仆们,一共一百多人,呼喊着出了宫,向司马昭所在的大将军府攻去。

    曹髦一行人,来到了止车门。与司马昭的弟弟,屯骑校尉司马伷及其部众遭遇了。曹髦左右之人怒声呵斥他们,司马伷的兵士一看皇帝在此,便被吓得全都逃走了。

    这时,中护军贾充率军从宫外冲了进来。他的禁卫,迎面与曹髦战于南面的宫阙之下。曹髦亲自用剑拼杀,众军士不敢跟皇帝陛下刀剑相向,想要退却,贾充的禁卫眼看着就要败逃了。

    骑督成倅的弟弟,太子舍人成济问贾充道:“我们这一败退,事情可就紧急了,您说应该怎么办啊?”

    贾充道:“司马公平时养你们这些人,正是为了今日。今日之事,还有什么可问的?”于是成济立即抽出了长戈,一个箭步冲到了曹髦车辇的侧面,一戈就洞穿了魏帝曹髦的前胸,戈刃从曹髦的后背穿了出来。成济抽出了长戈,鲜血顺着曹髦前胸和后背的伤口,汩汩流了出来。

    魏帝曹髦当时就在车中驾崩了。曹髦死时,尚不满二十岁。

    司马昭闻讯赶来,一见此等情况,大惊失色,急忙跪倒在地,连连向曹髦的尸体叩首,失声痛哭。

    太傅司马孚,此时跑了过去,把魏帝曹髦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腿上,悲痛地哭喊着道:“陛下被杀,是老臣的罪过啊!”

    曹髦死后,司马昭进入了太极殿中,召集群臣议论。尚书左仆射陈泰不来,司马昭便让陈泰的舅舅,尚书荀顗去叫他。

    陈泰对荀顗道:“人们经常议论,说我陈泰可以和您相比,今天看来您根本不如我陈泰。”他不理这个毫无节操的舅舅,坚持不进宫,但是陈泰的子弟们,由于畏惧司马昭的权势,都逼着陈泰赶紧应召,入宫去见司马昭。所以,陈泰才迫不得已地入了宫。

    陈泰见到司马昭之后,悲恸欲绝,司马昭也流着泪,对陈泰道:“玄伯,事已至此,天下人会怎么议论子上啊?您又打算如何对待子上呢?”

    陈泰道:“只有杀掉贾充这个逆臣,才能稍稍向天下之人谢罪啊!”

    司马昭考虑了良久,才道:“您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

    陈泰道:“玄伯言尽于此,再没什么好说了。”因为过于悲恸,不久,陈泰便吐血而亡。

    五月初八这天,司马昭向郭太后上奏,声称:自己本想舍弃己身、听候曹髦的裁决,但是考虑到,曹髦想要谋杀太后,于是这才动兵护驾的。他再三地告诫手下的将士,不得伤害任何人。并曾数次警告守卫内宫的禁军:不得有军士迫近天子的车辇。但是,太子舍人成济,居心叵测,不听将令,私自闯入兵阵,这才导致了曹髦被杀。现在已将成济军法从事了,还应该逮捕成济的家属,交付给廷尉治罪。

    司马昭又威逼郭太后,下了一份不实的诏令。诏令中道:“本宫当初援助、拥立曹髦,是看中他乃是明皇帝的子嗣,又喜好读书,擅作文章,是可以培养成才的。但是不成想,他的性情暴戾,自从继位之后,一天比一天严重,本宫数次斥责于他都不奏效。后来,本宫和大将军司马昭商量,想要废了他。大将军却认为他年幼无知,还是可以雕琢的,想要给他个机会,以观后效。但万万没想到,他得寸进尺,竟然拿着弓箭射本宫的宫殿,箭矢甚至落在了本宫的面前。本宫前后数十次,让大将军废了他。曹髦知道以后,就贿赂本宫身边的人,打算下毒害死本宫。后来事情败露,他就要带兵,入西宫杀了本宫。幸亏大将军,及时得知了这个逆子的暴行,而这个逆子,混杂在了逞凶施虐的士兵当中,这才被大将军手下的将士杀死了。曹髦悖逆不道,而又自寻死路。以他的罪责来说,应当废掉他皇帝的封号,贬为庶人。他既然已经殒命身死,就按平民的礼节安葬了他吧。”

    这道诏令一出,满朝哗然。

    司马昭又假惺惺地,会同太傅司马孚,太尉高柔以及朝中的重臣,联名向郭太后上表,请求以王爵之礼安葬曹髦,获得了郭太后的批准。于是,司马昭以郭太后的诏令,废掉了曹髦的帝位。

    在五月十六日这天,司马昭派人将高贵乡公曹髦,葬在了洛阳城西北,三十里处的瀍涧之滨。洛阳城内及附近的百姓,前去吊唁这位“皇帝”,人人掩面哭泣,悲痛不已。

    不久,司马昭以“教唆圣上”、“离间重臣”等借口,杀死了曹髦的心腹——尚书王经。

    侍从王沈因为告密立功免死,还因功获封安平郡侯,食邑二千户。

    时隔二十余天,司马昭又因群情激愤,无法搪塞,便拿弑杀曹髦的成济,做了替死鬼,诛杀了成济的三族。成济、成倅兄弟不肯服罪,光着身子跑到了屋顶之上,大骂司马昭和贾充,结果被看守他们的军士乱箭射杀了。

    司马炎在此之前,被曹髦派往巡视洛阳周边的军队。他兢兢业业地巡视了一大圈,又给当地的军队提出了很多的整改建议,才算是办完了朝廷的公事。

    司马炎策马入城之时,却发现道路两旁的民众,都在窃窃私语,还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在看着自己。他被这些充满鄙夷、恐惧、愤怒的目光,看得极不舒服。直到回了大将军府,他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的惊天巨变,对司马炎来说有如晴天霹雳,令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些来自洛阳民众谴责和怨毒的目光,几乎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自祖父司马懿那代开始,司马氏就如同大魏国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一般。他们司马一族,向来都是大魏国民眼中的救世英雄。即便是被曹爽压制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时候,也未曾遭受过这种冷嘲热讽。

    司马炎颓然坐倒在地上,口中不断地念叨:“甘露五年……甘露五年……”他的身上忽地打了个机灵,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他自言自语地道:“‘甘露五年,蜚声中华。’管辂师兄预见了,管辂师兄全都预见了。”

    此时,已更名为“南若曦”的台与,和鸣凰见他行为怪异,举止癫狂,紧忙上前扶住了他。

    南若曦道:“安世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这是怎么了啊?”

    司马炎圆睁着眼睛,呆看着二女,忽然道:“你们两个在家等我,安世去允恭兄长那里一趟,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司马炎扯下了自己的官服,甩掉了头上的高冠,两个起落便已出了府门。待南若曦和鸣凰追出去时,他已经消失在了长街之上。

    司马炎不走正门,翻身跃入了曹志的济北王府。他熟悉府中的道路,两个转折便到了曹志书房的门外。

    此时,曹志正和许潼、贾樱两位王妃在议论曹髦被杀之事。司马炎推门而入,吓了三人一跳。

    曹志看到司马炎神态有些癫狂,双目血红地紧紧盯着许潼。许潼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颤声道:“安……安世,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司马炎一步便到了她的面前,抓起她的手腕,道:“文君嫂嫂,可还记得管辂师兄临终时,留给安世的那块薄绢吗?”

    许潼眨了眨大眼睛,道:“记得啊,怎么了?”

    司马炎道:“那上面写着‘甘露五年,蜚声中华。’后面……后面是什么?”

    许潼红着脸道:“你……你抓疼我啦!”

    司马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松开了抓住许潼的手,退后一步,向三人躬身施礼,道:“允恭兄长、二位嫂嫂莫怪,安世一时情急,这才……这才冒犯了文君嫂嫂。”

    曹志道:“安世,有什么事坐下来说。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但凡有能够帮到你的,我们都会不遗余力的。”

    司马炎道:“安世只想问文君嫂嫂,那块白绢之上‘甘露五年,蜚声中华’的后面写得是什么?”

    许潼活动了一下被他抓痛的手腕,茫然地道:“什么‘甘露五年,蜚声中华’啊?文君没有看到啊?”

    司马炎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颓然坐倒在地,道:“那些字,明明就写在白绢之上,怎么会看不到呢?”

    贾樱道:“宓妃记得那日,文君姐姐是从后往前看的,所以,才没有看到安世说的那句吧。”

    司马炎听了贾樱的话,回想当日之事,确实如此。他颓丧着脸,道:“这些从未发生过的事,管辂师兄全都预见了。只恨那些文字,安世当时看不懂,仓促之间也没记住多少。”

    曹志道:“安世把我说糊涂了,什么‘从未’发生过的事?管辂又是怎么预见的?”

    这时府中的仆从来报,说鸣凰姑娘和一位叫作南若曦的姑娘,来找司马炎。

    曹志紧忙亲自出去,将她二人带进了书房。

    许潼看了看“南若曦”,笑嘻嘻地问司马炎道:“行啊,小子!台与女王刚死不久,你居然趁着琼芝生育正度之时,勾搭了一个这么漂亮姑娘!”

    贾樱道:“文君姐姐,口下留德,‘勾搭’这词,多难听啊!”

    许潼不以为然地用手拉了拉司马炎的胳膊,一脸好事的表情,道:“快跟我们说说,这么漂亮的妹子,你是在何处找来的?”

    司马炎叹了一口气,道:“她现在叫‘南若曦’……”

    许潼忙插口道:“那以前呢?”她见司马炎不说话,身旁的众人,都用异样的眼光在瞧着自己,又道:“你怎么不说话?你们都这么瞧着我干嘛?”

    贾樱笑着道:“文君姐姐稍安勿躁,你打断了安世,让他怎么说啊。”

    许潼大咧咧地道:“哦!那我不说话了。安世,你说。”

    司马炎无奈地笑了笑,道:“‘南若曦’就是东倭女王——台与。”

    曹志夫妇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地道:“她不是病死了吗?”

    南若曦道:“若曦之所以让安世这么做,一是为了不想和琼芝夫人争宠,二是为了掩人耳目。此中过节,以后有机会,再对安世的各位好友说吧。安世撇下我们姐妹匆匆来此,不知是为了何事?”

    司马炎于是将那日,亲眼看到管辂化作一团白气消失不见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五人。

    贾樱听完之后,眼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道:“宓妃明白了!在这句话之前,管辂先生生前所预见的事,都一一发生了。大将军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杀掉了高贵乡公,这让司马氏两代人建立起来的威信,受到了大魏民众的质疑。管辂先生的又一个预言,化作了现实,安世这才六神无主地跑来,想从文君姐姐那里,了解后续将要发生的事,对吗?”

    司马炎对贾樱佩服得五体投地,道:“宓妃嫂嫂说得一点不差,安世佩服之至。可是文君嫂嫂是从后往前看的,并没有看到这句话的后面是什么。如今,我司马氏这‘蜚声中华’,不是‘忠君爱国’饮誉天下,而是‘弑君谋国’臭名远扬啊!安世……安世真的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许潼连声娇笑地道:“管它‘饮誉天下’还是‘臭名远扬’呢?总之,朝廷的大权不是还在你司马氏的手中吗?满朝文武,有哪个不是你司马氏一手提拔起来的?你继续当你的国家股肱,甭理那些刁民。”

    曹志道:“文君不可胡说!安世所虑,确有他的难处。只顾利益,不顾名望,非是君子所为。”

    贾樱道:“王爷过责了!宓妃倒认为,文君姐姐的这句话说得没错。”

    许潼道:“怎么样?文君没说错吧?就连咱们家的智囊,都给文君撑腰。”

    曹志为之气结,无奈苦笑,却对自己两位王妃的话不以为然。

    贾樱道:“王爷不要生气。宓妃说文君姐姐的话没有错,当然有宓妃的道理。请问王爷,当年的魏王世子与陈思王,他们谁是君子?”

    曹志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父亲大人啦。”

    许潼坏笑着道:“哦——我的济北王,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哦,莫非……你要谋反!?”

    曹志的俊脸涨得通红,竟然被许潼的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只好摇着头道:“允恭失言!”

    许潼又道:“那您是说文皇帝要比陈思王君子喽?”

    曹志为之语塞,气鼓鼓地道:“你……你……”

    就连鸣凰和南若曦,都被许潼给逗乐了,二女看着尴尬的曹志,不住地掩嘴娇笑。

    许潼理直气壮地道:“你什么你,难以自圆其说了吧?”又对贾樱道:“宓妃妹妹,你接着给我家王爷说教吧。”

    贾樱娇笑着道:“宓妃可不敢。不过,不妨我们来讨论一下。就按我家王爷的意思:陈思王要比魏王世子君子得多,且有才得多。可是,他二人的结果又如何呢?当年的天下万民,现在又如何呢?魏王世子将汉献帝赶下了宝座,自己君临天下了。虽然他不是君子,但是却开创了至今四十年的曹魏天下。而公公陈思王,只落得一个有志难伸,郁郁而终的下场。那些平时喜欢乱嚼舌根的百姓,还是那些百姓。一如既往地穿衣吃饭,娶妻生子。当时,文皇帝在曹氏宗族和心腹亲信的眼中,是明主圣君。可在汉室宗亲和天下子民的眼中,确是逆贼叛臣!王朝更替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关键是在于,你从哪个角度看罢了!”

    贾樱接着道:“我们再来看,当年的武安侯和司马太傅。”说着看了司马炎一眼,续道:“宓妃也不担心安世生气。很显然,这二人都不是君子。再看他二人身居高位之时,各自的表现如何?曹爽身为曹氏宗亲,曹真大将军的长子。他掌权之后结党营私,横征暴敛,越制犯禁,横行不法。就连已故明皇帝后宫的妃子,都被他占为己有了。可司马太傅呢?他只是当年魏丞相麾下的文学掾。”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潼诧异地道:“妹妹,你笑什么啊?”

    贾樱又看了看司马炎,娇笑着道:“宓妃是笑司马太傅多智。武皇帝当时正担任大汉的司空,听说司马太傅的名声之后,便派人征辟他到府中任职。司马太傅见大汉的政权已经被曹氏控制,不想屈节在武皇帝手下,便借口自己有风痹症,身体不能起居,而不出仕曹氏。武皇帝不相信,派人夜间到太傅家去刺探消息。司马太傅发现了那人之后,居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真染上了风痹一般。”此时的众女,全都掩嘴娇笑。

    贾樱接着道:“那是大汉的建安十三年,武皇帝晋升为丞相以后,使用强制手段,征召司马太傅做了文学掾。当时武皇帝的从弟——曹洪将军,自以为才疏学浅,想让司马太傅去帮助他,可司马太傅耻于和曹洪来往,假装拄拐不去。曹洪记恨司马太傅,就去跟武皇帝打小报告,武皇帝听后哈哈大笑,立即派使者前去征召司马太傅。武皇帝对使者说,‘他如果还和以前一样躺在床上不出仕,就将他逮捕。‘司马太傅听说之后,非常的害怕,立刻扔了拐杖,去见武皇帝为其效命了。”听到此处,司马炎和曹志也不禁莞尔。

    贾樱又道:“司马太傅历任黄门侍郎、议郎、丞相东曹属、丞相主簿等职,以致后来官拜大都督,又功迁至太尉、太傅、大将军。司马太傅不仅辅政平乱、擒斩孟达、关陇抗蜀、平定辽东、退敌征吴,又军屯上邽、兴修水利。请问安世,这些功绩可是曹魏宗亲能够相比的?”

    司马炎听到祖父一生的丰功伟业,不禁潸然泪下,道:“祖父一生,忠于大魏。可如今……如今……安世愧对祖父啊!”

    贾樱道:“安世此言差矣!昔日大汉献帝的江山是武皇帝帮他打下来的。献帝连饭都吃不上时,袁绍将他弃如敝履,是武皇帝将他接到了许昌,按天子之礼供养起来的。人嘛,既得陇又望蜀。他衣食无忧之后,又想‘衣带诏’夺权。这片江山,是武皇帝散尽家资,倾尽一生的心血,带着雄兵猛将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领着干吏能臣一砖一瓦建立起来的。在这期间,武皇帝可有花过献帝家的一金一钱吗?”

    贾樱说到了此处,司马炎已经停止了哭泣。由他的眼中,射出了两道奇异的光芒,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贾樱。

    贾樱接着道:“太傅大人过世之后,安世的伯父司马师大人,接掌了曹魏的大权。忠武侯和当今的司马大将军,早年曾跟随着太傅大人南征北战,东挡西杀,他们的才略武功一点都不逊于太傅大人。这些事不用宓妃多说,安世最清楚不过了。如今,大魏的江山如此牢固,还不是拜司马氏所赐嘛。在东吴大军二十万,重重围困只有三千守军的新城时,听说安世夫妇和我家王爷,不惜自身的安危,一夜之间穿透了由五万余人驻守,绵延长达数里的东吴营寨。协助新城的官兵守城、亲赴东吴丞相诸葛恪的中军大帐内献诈降书、力战吴侯孙绍和他亲手培养了二十年的刺客组织。那时候齐王在哪?高贵乡公又在哪?”

    贾樱顿了顿,又道:“高贵乡公本来是不错的,聪敏好学,少有大志,博才广识。可他那些来自竹简上的军事认知,难道就一定高过司马氏由战场拼杀,得来的宝贵经验吗?他那些来自道听途说的政治见解,就一定好过司马氏由亲身治国,得出的真知灼见吗?宓妃以为:他跟献帝一样,都是中了皇权的心魔!退一步想,司马氏的功劳再高,也不过是大魏一臣;大魏的君主再平庸,也仍旧是九五至尊。虽然天下间,有物极必反的至理。但是眼前的大魏,显然还未到必反的‘至极’。太傅大人不会反,忠武侯不会反,大将军也不会反。对吗,安世?”

    司马炎并未答话,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炯炯,深邃悠远。

    曹志激动地拉起了贾樱的手,道:“宓妃分析得如此透彻,允恭受教了。”

    贾樱的俏脸上,忽地飞起了一朵红云,含羞地道:“王爷,安世他们还在呢。”

    曹志忙不好意思地放下了她的手。

    贾樱又向司马炎道:“大将军承接了‘忠武侯’的权力之后,平定了诸葛诞欲图投靠东吴的叛乱。朝政清明,百姓安定。正应厉兵秣马,养精蓄锐,以图天下一统之时,高贵乡公却棋错一招。不但自己殒命身死,还令整个大魏的朝局动荡不安,反倒为吴蜀制造了可以入侵我大魏的机会。依宓妃看,安世没有必要那么忧虑。你不是要继承武皇帝和郭祭酒的遗志吗?那么,你就应该站在天下一统的高度,去看待这件事,而不应该只是用顺臣孝子的眼光去自怨自艾。”

    许潼道:“对啊!文君就是这个意思。”

    司马炎起身而立,一洗之前颓然无助的神色。他的面容坚定有如磐石,虎目之中,精芒四射,躬身向贾樱和许潼施礼,道:“听宓妃嫂嫂一番高论,安世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多谢二位嫂嫂提点,安世这就回府去协助父亲。”

    司马炎带着南若曦和鸣凰回到了大将军府中,主簿司马禄正在府门口焦急地踱步。看到他回来了,紧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安世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大将军找您有要事吩咐,让您一回来,马上去后堂。”

    司马炎和南若曦、鸣凰低声交待了几句,便向院内的后堂走去。

    他来到后堂之后,却见到弟弟司马攸正站在堂外,司马炎道:“桃符,你也是来找父亲的吗?怎么不进去?”

    司马攸见到兄长来了,紧忙撩衣襟跪倒,向司马炎行礼,道:“安世兄长,您可算是来了,桃符在此恭候多时了。”

    司马炎忙扶起了司马攸,道:“伯母的身子可好啊?”

    司马攸道:“有劳兄长挂怀,母亲身体康健如昔。”

    司马炎道:“桃符也真是的,我们是一家人,为何非要将伯母另辟府第奉养呢?”

    司马攸道:“父亲已经辞世,叔父独掌朝政大权。桃符已经袭封了父亲的舞阳侯爵位,又任步兵校尉之职,官俸足够奉养母亲啦。况且叔父和婶娘,时常惠赐重礼给母亲,让她生活无忧。”

    司马炎道:“咱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咱二人之间还用什么叔父、婶娘的叫法啊?”

    司马攸笑着道:“既然桃符已经过继给父亲了,当然得谨守礼数啦。”

    司马炎听到后堂之内,司马昭在和人说话,便问司马攸,道:“父亲此刻在和谁说话呢?”

    司马攸道:“尚书何曾,御史中丞李胤,散骑常侍卫瓘,三公辅相郑袤,还有吏部尚书鲁芝。”

    司马炎一听,心道:“这些人都是父亲的心腹重臣,不知在商议何事?”他向司马攸,道:“父亲叫桃符在这里等我?还是叫我们兄弟同去?”

    司马攸刚要说话,就听到后堂之内,司马昭在大声地招呼他们,兄弟二人紧忙进了后堂,向司马昭躬身施礼。

    司马昭道:“安世、桃符,为父已和郭太后及众位股肱大臣商定,决定立武皇帝之孙,燕王曹宇之子,常道乡公曹璜为帝。安世这就亲自带兵去邺城,迎接常道乡公来洛阳继皇帝位。桃符则率领你麾下的步兵进驻洛阳的各个城门,并协助洛阳县尉,维持城内的治安。但凡有敢私自议论、杜撰高贵乡公之死的,一律给为父擒至廷尉府中问罪。事不宜迟,你们兄弟遵令办事去吧。”说完便将两半虎符交给了他们兄弟,又将郭太后的诏书给了司马炎。

    他们兄弟二人退出了后堂,司马炎见司马攸面露难色,便道:“桃符,你怎么啦?”

    司马攸皱着眉道:“兄长,叔父说让桃符带兵镇守洛阳的各个城门;又要抓‘私自议论、杜撰高贵乡公之死的’民众,送到廷尉府去问罪,这是失民心之举啊!叔父怎会如此失策呢?”

    司马炎笑着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这个时候难免会有父亲的政敌蹿出来浑水摸鱼。父亲只有以雷霆万钧之势,才能快速度过新皇帝继位前的这段时间。桃符不可曲解了父亲的意思。”

    司马攸为难地道:“杜撰之人桃符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擒获,可是要真有人只是议论呢?这道令一旦传了下去,不知道要催生出多少冤案了。”

    司马炎眼珠一转,道:“有了!桃符可以遣你手下的将官,把洛阳及周边各县的县尉全都找来。让他们回去传令,叫民众在新皇继位之前,不得议论高贵乡公的事。只能让他们口口传送,不能留下只字片简。如果此令下达之后,在这段时间之内,还敢有人冒死议论,那就是别有用心之徒,桃符尽管抓人便是,保准错不了。如果父亲问起,你就来个‘断无此事’!无凭无据的,不算抗令不遵;让百姓提前明白,以防他们的‘不知者不罪’;如能擒获死硬分子,正好为国锄奸。新皇继位之后,桃符就不必再驻守城门,维持治安了。天下已定,他们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如何?”

    司马攸再次双膝跪倒,拱手施礼,道:“兄长高明,桃符拜服。既不抗令,也不扰民,又能锄奸。没有比这再妙的计策啦。”

    司马炎扶起了司马攸,道:“什么计策啊,小聪明而已。为兄这就去邺城迎接新皇,为兄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桃符一定要代为兄守护好父亲母亲和琼芝、正度。”

    司马攸道:“兄长放心去吧。既然奉有叔父的明令,桃符索性就把叔父上朝的这段路,和整个大将军府全都戒严了。再从外部设上明暗双岗,在兄长回来之前,应该万无一失的。”

    司马炎拍了拍司马攸的肩膀,道:“既然如此,为兄就放心啦。桃符保重,为兄去了。”

    司马炎留下了南若曦帮忙守护家里,只带着鸣凰,来到了洛阳城外的卫所,点齐了一千精骑,便向邺城驰去。

    十日之后,司马炎便率军到达了邺城。他向燕王曹宇和常道乡公曹璜,出示了郭太后的诏书,曹宇父子不敢有违。此时天色已晚,曹宇和司马炎商量,明日一早,曹璜便可以随同他起行,赴洛阳叩见郭太后。司马炎同意了曹宇的建议,当晚,他就将军队驻扎在了邺城之内。

    这天夜里,司马炎刚要就寝,忽有亲兵来报,说济北王曹志求见。司马炎就是一愣,心道:“洛阳到邺城,快马疾驰的话也要六七天的路程。允恭兄长深夜来此,显然是安世离开不久,他就追来了。莫不是洛阳出了大事?”忙吩咐亲兵快请。

    曹志进了屋后,司马炎紧忙用《人遁》术观看曹志的神色。见他眉宇之间虽有焦虑之色,却无伤心之感,他这才放下心来。

    司马炎上前行礼,道:“允恭兄长,怎么大老远追到邺城了?是洛阳出了什么事吗?”

    曹志道:“洛阳城风平浪静,倒是你家里……”

    司马炎大惊,忙打断曹志道:“安世家里怎么啦!?”

    曹志道:“安世稍安勿躁,大将军夫妇和琼芝母子都安然无事。你让为兄慢慢地跟你说嘛!”

    司马炎听说父母妻子都没事,心下稍安,道:“安世现在已成惊弓之鸟了,允恭兄长见谅,您快坐。”又对鸣凰道:“去拿两坛酒来吧,再告诉帐外的亲兵,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就不要来打扰本将军和济北王了。”

    片刻之后,鸣凰将酒坛和羽觞给司马炎二人摆好之后,便坐到了司马炎的身后。司马炎打开坛封,先为曹志和自己斟满了酒,才道:“允恭兄长,安世家里怎么了?”

    曹志见鸣凰即便是在深夜之中,身上仍然负着四柄长剑,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司马炎。他点了点头,道:“安世刚刚带兵离开洛阳之后,有四个女孩子就来到了允恭的府上。安世猜猜他们是谁?”

    司马炎呷了一口酒,笑着道:“允恭兄长的女人缘那么好,安世哪里猜得到啊?”

    曹志道:“休要胡说!那四个女孩子正是忠武侯的亲生女儿,你的姐姐!”

    司马炎“咦”了一声,道:“允恭兄长是什么时候认识阳、月、星、辰四位姐姐的啊?安世怎地不知?”

    曹志道:“允恭哪里认得她们,是司阳告诉我的。”

    司马炎低头想了想,便即明白了,他道:“我那四位姐姐应该是来找安世的吧?她们定是不愿意再和司马家的长辈们照面。所以,她们知道安世不在洛阳之后,便去找了允恭兄长,是不是?”

    曹志笑着道:“安世说的一点不错!”

    司马炎道:“她们有什么事,急着要找安世?”

    曹志道:“司阳跟允恭说,她们的师傅裴雨轩失踪了!”

    司马炎一愣,道:“裴先生的武艺也算是独步天下了,怎么可能会‘失踪’呢?不是外出了吧?”

    曹志道:“司阳四姐妹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就算是外出,总会告诉她们一声吧!据司阳说,不仅裴雨轩失踪了,她们新来的师娘,还有《绝脉掌》的密卷都一起失踪了。”

    司马炎道:“师娘还有什么新来后来的?”

    曹志道:“司阳说,她们的师傅裴雨轩,一生醉心于武学,并无妻室。裴雨轩和她们姐妹四人,一直隐居在济南的孝堂山中。司阳四姐妹和忠武侯的恩怨了结了之后,她们便和师傅回到了孝堂山。他们师徒的身上,好像是背负着什么使命,北至幽州、西到河东、南达庐江,一直在寻找着什么。因为允恭是外人,她们不说,允恭自然也不方便多问。一年多以前,他们师徒在琅琊县的琅琊山上,从一伙盗匪的手中救下了一位姑娘。”

    司马炎笑着道:“裴先生还是那么喜欢管闲事。”

    曹志却正色地道:“阳、月、星、辰四女也算是美女了吧?可是她们均说,自己的容貌和那个她们救下的女子,根本无法相比。如果说那个女子是水中的芙蓉,她们则只是池底的淤泥!”

    司马炎道:“安世这四位姐姐也太谦虚了吧?这个女人得美成什么样?才让她们以此做比啊!”

    曹志由怀中掏出了一卷薄绢,在几上展了开来,道:“允恭按她们的描述,将这个女子画了下来,虽然不能说一般无二,但也能画出个大概了。”

    司马炎拿起铜灯,凑过去仔细地观瞧。只见画中的女子是个全身像,她长发披肩,黑丝如云,杏眼桃腮,修鼻端眉,明眸薄唇,肤若凝脂,纤腰长腿。司马炎放下铜灯,搔了搔头,道:“美是确实够美的了!不过,这幅画上的女子,出尘脱俗,美得不像是人间的气象。允恭兄长丹青妙手,不是把陈思王的‘洛神’给画上了吧?”

    曹志深深地注视着几上的薄绢,道:“安世可知,家父在写《洛神赋》之前,确实在洛水之边,见到过一个不似人间气象的美女。等家父呼唤仆人之时,那个女子却突然不见了。正因为是家父亲眼所见,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洛神赋》。家父在允恭儿时,就对允恭说,他老人家确实看到了‘洛神’,只恨没有旁人佐证,谁都说:家父与洛神是在梦中相见的。几日前,听阳、月、星、辰四女亲口所述,居然与家父当年和允恭所说的‘洛神’一般无二。允恭画完之后,请她们四姐妹观瞧,都说有七八分相似。”

    司马炎又凑到灯下看了一遍,道:“如果说只有七八分相似,那也够倾国倾城的了。依安世看,古时的妲己、褒姒恐怕也没有此女明丽动人呐!”

    曹志道:“司月说,裴雨轩掌毙了三名盗匪之后,便问这个女子的家乡和姓名。那女子自称祖籍就是这琅琊县的,父亲叫曹作,乃是琅琊县的一名屠夫,她自己叫作曹玉姬!”

    司马炎大惊,道:“什么?姓曹?”

    曹志点了点头,道:“正是我大魏的国姓。曹姓之人本就不多,大多又都是皇亲国戚。除了洛阳、许昌、邺城之外,他们分布在青、徐二州的较多。但允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曹姓之人中,会有杀猪屠狗之辈。即便是有吧,可一个屠夫,粗鄙不堪,怎能够生养的出‘洛神’一般的女儿?”

    司马炎点了点,道:“允恭兄长接着讲,我那四位姐姐还说了些什么?”

    曹志道:“那曹玉姬说,被裴雨轩杀死的三名盗匪,在县城中抢夺了她家的财物。她的父亲在临死之前,舍命让她的母亲带着她,乘马车逃出了琅琊县。她们慌不择路,这才误入了琅琊山中。岂知那些盗匪不依不饶,非要追杀她们灭口。事后,他们师徒走到山脚下时,果然看到了一个老妪和一个车夫的尸体。他们埋葬了二人之后,看曹玉姬无依无靠,就带着她回到了孝堂山的家中。她们的师傅裴雨轩,一生未曾婚娶。就这短短几日的相处,他便被那个曹玉姬迷得神魂颠倒。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二人就成婚了。”

    司马炎道:“裴先生一个大男人,耗了半生的心血,抚养、教导安世的四位姐姐,也真是难为他了。既然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好事一桩嘛!怎么又会突然失踪了呢?”

    曹志急道:“司马炎聪明一世,今日怎地如此糊涂!”

    司马炎一愣,道:“允恭兄长此话何意?安世怎生个糊涂法啦?”

    曹志定了定神,接着道:“安世所知有限,这也怪不得你,且听为兄道来。她们四姐妹当中,以司星最为沉稳多智,她在山脚下,看到的那两具尸体,确实是身有刀伤,且是一刀毙命。可是,被裴雨轩杀死的三名盗匪的刀上,却没有半点血迹。因为裴雨轩极其看中那个曹玉姬,司星虽有怀疑,一来他二人情投意合,没相处几日就完婚了;二来她的师傅武艺高强,确实也没有必要担心一个丝毫武功都不会的美女。所以,这个疑点只是留在了她的心里,也就没和裴雨轩说。他们过了半年相安无事的平静生活,直到有一天,裴雨轩忽然向司阳索要《绝脉掌》的密卷,说是他的夫人,想要看看这门神奇的武功。这《绝脉掌》的密卷,本来就是十五年前裴雨轩亲传给她的。司阳不疑有他,既然是师娘想看,又是师傅亲来索要。她也没多想,就把密卷还给裴雨轩了。可是过了十多天之后,裴雨轩和曹玉姬就双双失踪了,就连《绝脉掌》的密卷,也不在他二人的房中。她们姐妹苦等了三个月,见他二人仍然是音讯全无,司星这才向她们说出了,当时自己的发现和心中的疑虑。”

    司马炎道:“允恭兄长是说:裴先生和《绝脉掌》的密卷的失踪,跟那个叫曹玉姬的女人有关系?”

    曹志点了点头,道:“这个曹玉姬看起来是有名有姓,有家有母。司辰的年纪最小,也最为善妒,她救下曹玉姬当天,对她是惊为天人。在埋葬她的‘母亲’和那个车夫时,曾仔细地瞧看过她‘母亲’的容貌。司辰说,曹玉姬的‘母亲’,只是一个寻常农家的老妪。年纪约有四十多岁,皮肤黝黑,满脸皱纹,手上也长着老茧,绝对不是出身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她们‘母女’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没有半分相似。她也把自己发现的这个信息,告诉了其他的姐妹。司阳当机立断,便带着三个妹妹,再次来到了琅琊县。她们在县城内外,整整打探了一个多月。原来,琅琊县方圆二百里,就没有一个叫曹作的屠夫。事发当日,琅琊县内平静无波,跟本就没有什么盗匪杀人越货的事发生。直到她们姐妹这次去,整个琅琊县也从未发生过,盗匪直接入城作案的事。”

    曹志又道:“他们四姐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便直接来洛阳找你了,不成想你刚刚离开。后来,在允恭的追问之下,这才知道:失踪的那卷《绝脉掌》,乃是一门非常奇异的武功。内力高深者,只要膻中、气海二穴上,任意一处中掌。伤者全身的经脉,立时便会被这奇异的掌力震碎,断无生理。司阳说,他们师徒当日,曾用这套功夫与安世大战。安世虽然内力深厚,剑法高明,但这套‘绝脉掌’,正是你这种内力深厚之人的克星。曹玉姬费尽心思,不惜对裴雨轩以身相许,就是为了得到它!所以她们姐妹这才找到了济北王府,央求允恭马不停蹄地赶来给安世送信:‘千万要提防这个曹玉姬!’也请安世能够帮她们姐妹,寻找师傅裴雨轩的下落。允恭想:那裴雨轩既是一代武学宗师,不至于被什么暗箭、短匕的所伤吧?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对。”

    司马炎低垂着头,他双目如电,死死地盯着几上的画像,沉着声音,道:“什么来历不明的‘曹玉姬’,此人分明就是,大汉的摸金掘子军校尉——夏侯援!”

    曹志道:“她……她……真的是那个七十多岁的摸金校尉?”

    司马炎道:“允恭兄长难道忘了?师傅他老人家曾说,夏侯援学会了郭祭酒的《天遁》秘术,她这不似人间气象的姿容,就是用这《天遁》秘术,吸取他人的精血和阳寿练出来的。如今,安世破了她千年僵尸肉的外甲,又三次重创了她的丹田气海,加之安世身居高位,可随意调动数以万计的军队。她那玄冰指劲,已经再也伤不到安世了,这才想到了‘青龙七宿’的星主——裴雨轩。她想习成了‘绝脉掌’之后,以之刺杀安世!”

    曹志疑惑地道:“什么‘青龙七宿’的星主?”司马炎于是将王莽宝藏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曹志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阳、月、星、辰四女,就是这东方‘青龙七宿’的星君啊!她们一直寻找的,就是失踪了数百年的‘王莽宝藏’。多谢安世让允恭知道了这个秘密,安世可以放心,允恭必会守口如瓶,此生此世再不会对第四个人讲的。”

    司马炎道:“安世当然信得过允恭兄长啦!只不过,二十八星宿的数十代人,辛辛苦苦地找了几百年,竟然连根宝藏的毛都没找到,也不知道世间是否真的存在这批宝藏。我们兄弟二人,瓦解了南方的朱雀七宿;如今,东方的青龙七宿随着裴雨轩的失踪,也算得上是名存实亡了;还剩下西蜀的‘白虎七宿’和漠北的‘玄武七宿’,安世会找机会寻到他们的。不管这世间是真有这批宝藏,还是一个子虚乌有的骗局,安世都得把他们这些人逐一除掉,彻底粉碎掉,王莽当年留下的这颗祸心。安世清晰地记得:在管辂师兄留下的薄绢之上,写着:‘王莽宝藏,武侯玉带。’安世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安世真的和这个宝藏有缘,以后终究会查清的。”

    曹志拍了拍司马炎的肩膀,道:“允恭只想让安世知道:允恭永远是站在安世这一边的。兄长希望能够辅佐你——一统天下!终结三分!”

    司马炎的眼中,闪动着感激之色,道:“允恭兄长是原谅了家父的弑君之罪?”

    曹志郑重地道:“宓妃那天的一番高论,不仅点醒了安世,也同样点醒了允恭。自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我们从小就在‘忠君爱国’的思想下长大。大汉朝自桓、灵二帝以来,已经将大汉的皇权走到了绝路。如果不是我太祖武皇帝,横空出世,力挽狂澜。我们这个国家早就天下大乱,甚至被异族瓜分了。武皇帝天纵英才,带领着雄兵猛将、干吏能臣,用毕生的心血,建立了曹魏的政权。如果后人不孝,没有能力坐稳这个皇位,被人取而代之,那是早晚的事!家父为允恭取名一个‘志’字,是要时刻提醒允恭:好男儿就应当志在四方。只要能够问心无愧,利国利民,管他天下姓什么呢!”

    司马炎感动地道:“允恭兄长说得好啊!昔日,武皇帝曾经在《述志令》中写道:‘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王,几人称帝?’他老人家耗尽了毕生的心血,为的是天下一统的崇高理想,而不是只做个安于享乐的汉家奴才。英雄造时势,这才有了大魏这三分其一的天下。安世自从幼年随师傅习艺以来,就把武皇帝和郭祭酒的理想作为了,自己毕生的奋斗目标。如今可以和允恭兄长‘英雄所见略同’,幸何如之!来!我们干了这一坛。”

    曹志哈哈大笑,抄起了酒坛跟司马炎一碰,二人豪气干云地一口气喝光了两大坛酒。

    此时,帐外的亲兵来报,说:燕王曹宇已经把常道乡公曹璜送来了。司马炎挑帐而出,这才看到,天光已然大亮了。他回头向曹志哈哈大笑,道:“允恭兄长,不知不觉之间,我们竟然聊了一夜。”又对那个亲兵吩咐道:“请常道乡公登车,全军拔营,我们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