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极夜猎杀 » -23-

-23-

    时刻数天,林越回到那匹炽热的钢铁猛兽嘴边。不同以往,锯齿碎钢绞肉厂的门口空无一人,除朔风呼啸声以外,这里寂静如梦。但让他兴奋的甜味很是浓郁,直到嘴角的唾液滑落,他才反应过来,这正是自炼钢厂内部流出的人血熏香。追杀后舒出的气,又被林越倒吸进肺里,如果是瓶颈帮派来袭,手无寸铁的莉希雅必定会与死神撞个满怀。

    没错,这时候,作为女孩的朋友,作为曾拯救过她性命的“英雄”,作为拥有力量的上位新月,他必须做些什么。但同时,作为一个初入异世界,对未来充满迷茫,刚刚经历过生死的,再渺小不过的新月林越来说,他绝对不应该为一个算不上什么的姑娘冒这么大的风险。炼钢厂最深处,即使是什么等着他也不为怪,或许只是一群跳梁小丑般的下位新月,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另一群饥饿的野兽。

    但是,若是他就此离去,该如何面对日后将成为他战友的托尔金?难道说,他只能...

    “啊!”

    男男女女络绎不绝的惨叫,打断他的思绪翻腾,随着愈发厚重的腥臭传出。林越站在无人的门口,仿佛身处某处水坝缺口,恐惧排山倒海向他奔来。他好想撒腿就跑,但正义就像两块磁铁,吸住他的皮鞋,让他难以动弹。他在徘徊,他终于学会斟酌与犹豫。最后,他会做出选择的。

    “加入猎杀吧...”

    圣兽在低语,野性让他踏入这血液垒成的魔窟。他感受着这份冲动,深望左臂一眼,那里什么也没有。

    但他心里有,他心里有答案。

    “小畜生,可别小看你爷爷林越啊!”

    他咒骂起圣兽,迈出颤抖的脚,却差点被道路上凸起的石块绊倒。但他可不会因此回头,箭出弦,覆水难收。

    他走啊走,一直走过很长时间。沿径遍地都是无头死尸,以及林越无法对号入座的人脑袋。有些人死时很安详,但更多是带着恐惧坠入死亡深渊的。是真的、真的非常恐惧,从TA们扭曲在一起的五官就能看出。但死法无一例外,都是被人用斩击干净利落地枭首。这下可好,林越甚至不用担心他死后能否留有全尸喽。

    “铿锵!撕啦!咚!”

    先是刀剑相撞,再是利刃逾体,最后什么重物砸向地面。

    越过前方的拐角,林越距离终点再近一分。他记得这里,这是索尔先前提到过的那六间房,激斗发生在帮派居住区。右手边,货架空隙后,有个男人的身影正若隐若现,林越勉强可以辨认出他染血的剑刃,刚才一定就是他在杀人。他尽可能地让自己呼吸与落脚产生的杂音消失,双手隔着纱布握紧方才随处可见的砍刀,斟酌着不让它前端的破甲钉泄露任何一角。

    “让这场该死的闹剧早点结束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黝黑的炼钢厂里,就像钢炉里的炎热一般夺人注意。林越顿悟,那是鬼斩的声音。他为何在这里出现?他是守夜人,职责是维护苍白之城的治安,这么说...林越也很危险,因为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他也是暴乱分子中的一员。但是工人们呢?为什么他连工人也要屠杀呢?这一路上,林越还真没少见到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的尸体。

    “啸!”

    魔剑[苍蓝悲怨]划过炼钢厂的铁质地面,像是一串无规律的音符在耳中爆炸。林越现在只想仰天大吼,以发泄这莫名的烦躁。声音在铁壁之间飘荡、折损、最后再消逝,林越几乎是费上吃奶的劲才能忍住不发出声音。但在此期间,他听见其他二人正发出尖啸,恰似他先前在工厂门口听见的惨叫。那是莉希雅和克苏鲁的声音,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弦月剑圣鬼斩,利用声音洞悉一个又一个工人与恶霸的位置,手起刀落。炼钢厂里掩盖硝铁气息的血臭,全出自他一人只手。而如今,二人也难逃这命运之剑。林越透过货架看见鬼斩提着打刀向声源逼近,听见二人的窸窣脚步声沿目下铁板传播。

    “这不正是你来这个鬼地方的理由吗?快给老子动起来啊——你们这些不争气的手脚!”

    他猛然将砍刀举过头顶,屏住呼吸、咬紧牙关,迎着鬼斩左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怜悯杀去。

    当林越来到鬼斩的面前时,对方的注意力的确如林越所料,被其吸引,他眼睁睁看着他向左旋身。但林越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弦月。

    “铿锵!”

    他的双眼被空之苍蓝所填满,被一闪而过的强光所致盲。然后再是瓷器被打碎时的脆响,不讲道理地放大一千倍之后置于你的耳畔悬荡。做工粗糙的砍刀刀刃化作数十块异状碎片,一部分甚至撕裂、嵌入林越的肌肤。最后才是双手的臂骨尽断,肌肉一丝丝地被撕裂。两耳溢出鲜血的同时,接收到蜜蜂振翅的嗡嗡微鸣。

    “啊!”

    林越发出两辈子以来最撕心裂肺的惨叫,比炼钢厂里所有的惨叫声加起来都大。他这才知道先前的枭首杀敌是有多么仁慈,像这样挑飞一个新月的刀又不把他杀死,才是最让人恐惧的折磨。12月的这一天,鬼斩用行为让他明白了新月和弦月之间的差距,并且林越发誓,他一定会学会举一反三的。

    [心疼越越一秒钟]

    随后,他无助地向后倾倒,头砸在铁质地板中发出“咚”一声响,手中只剩半截的刀柄滑落。

    “林越!”

    莉希雅情不自禁地回首相望,看见那个又一次拯救自己的男人在地板上紧闭着双眼,痛苦地打起滚。但手臂处传来牵引之力,那是另一个男人在催促她离开。于是,她用双眼抿下几滴泪珠,同克苏鲁并肩,向炼钢厂的后门夺命而逃。

    “抱歉,不可能的。”

    鬼斩认出林越的身份,并没有任何惊讶,就好像早就知道他是锯齿帮的一员似的。他看着莉希雅和克苏鲁的背影,眼中怜悯之情再度一闪而过,而后全为踪影,只留下一句话,便伴随空响消失在原地。

    鬼斩一把将二人摁翻在地,克苏鲁的眉骨处被台阶凸起砸出一道口子,汩汩往外淌血。林越见罢,才刚恢复一部分行动能力的他,便抛下全身巨痛于原地,跌跌撞撞地冲向鬼斩那袭黑底白边的浴袍长衣。毫无疑问,他被一脚回旋踢踹翻在地,几颗臼齿不甘地从口腔牙肉中脱落,于地面跃起零碎舞步。

    克苏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顶着断裂的眉骨飞扑杀向鬼斩,看他手上的动作,估计是想要夺刀。

    鬼斩游刃有余地回身一记重劈,自上而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却不可思议避开了克苏鲁突袭中的身体。鬼斩眼中,惊骇之余,留有一丝顿悟。他紧追一斩上挑,划过少年的胸膛,克苏鲁飞出十几米远,撞翻沉重的货架后在地板上翻滚整整四圈,口中溢出的鲜血与上衣连成一道血线,再没能吭出一声。

    “那匹该死的半人马都没你难缠,至少它和它的所有弟兄都死得光荣。所有的炎魔都是你这样的怂*吗?”

    鬼斩毫不隐藏他的轻蔑,那双冷冷的眸子,睥睨着炼钢厂的每个角落。林越能看出,他这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可能正是他口中的“炎魔”。但炼钢厂里又怎么可能有什么炎魔呢,这里只有恶霸和工人啊。如果刀尖指向的是林越本人,或许他就不会再做无用功来反抗弦月喽,只可惜它指向的是他的朋友。

    林越挣扎站起,颤抖地冲鬼斩吆喝咆哮。

    “为什么连工人都要残杀,你的职责不是保护TA们吗!”

    鬼斩愤愤地上前“补射”一脚,林越难逃“被”起飞的命运。

    “无可奉告!”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着鬼斩的注意力被转移,早就在天花板的倒吊酒桶里伺机而动的某某,周身蓦然炸出十方烈焰。那一刻,一个由火与熔岩组成的人型生物,出现在炼钢厂的上空。

    准确来说,是鬼斩的头顶。

    它的右手与一把焦炭似的冒火重剑融为一体,左手中飞快地掐着手印。随着他下落,烈焰披风的衣摆发出破空的锐鸣。炼钢厂的空中,出现三团正肆意变换形状的火焰,最终化为利箭向瘫倒在地上的三人发射。

    “砰!”

    此起彼伏的[奇迹]触发声融为一体,三人被爆炸产生的气浪吹飞,一齐落入逐渐封顶的半球状“烈焰牢笼”。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正发出非人的咆哮,挥舞重剑下刺,直落鬼斩发梢。

    “铿锵!!!”

    二人迅速陷入刀剑乱舞的缠斗之中,动作快到林越差点要被这刀光剑影再次晃瞎双眼。直到一暝一赤两道身影分离,他才终于看清与鬼斩交手之“人”的样貌——如果它可可以被称作为人。

    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熔岩巨人,足足逾越鬼斩两头再上,浑身的肌肉好似是被炼钢厂的重锤打造一般,在鬼斩那把苍蓝色的打刀之下熠熠生辉。巨人的头顶,生出两对燃着的黑铁犄角,一对是短小有如沙漠中的金字塔,其后的那对反而蜿蜒曲折,修长形似龙角。但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它身体表面附着的永恒烈焰,有的化作主人的护甲,有的化作炽热的披风。它的左手被守夜人斩断,脸上带着骇人的苦涩微笑,右手提着一把坑坑洼洼的双手剑。

    “中位吗,真是要魔老命。”

    它对着鬼斩低语,唇齿间渗出细小的炎刃。虽然声音粗糙得令人作呕,但林越依然辨认出这是谁的声音——

    这是风岳的声音。

    “(使用平生种的语言让你很开心?)”

    鬼斩在用日语回话,林越记得这在异世界好像是...哦对,是血光之影的语言。虽然林越听不懂他说话,但听得出他在讽刺挖苦眼前的这只暗夜生物,兴许风岳便是鬼斩一直在寻找的炎魔。

    “(你会龙语?)”

    什么...什么?龙族的语言?——林越后悔没把哔哩哩里所有的日漫刷完,否则这时候一定不会听个一知半解。

    “(我们没什么可说的,迎接死亡吧!)”

    语毕,鬼斩提起打刀,圣兽·上位新月5.0的视力在此发挥它的作用,林越看清上面镀金的花体字“苍蓝悲怨”。然后,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炎魔与守夜人再度相撞,刀剑的悲鸣声刺得莉希雅发颤。林越拍拍她的肩膀,露出一抹破绽百出的微笑。

    “没事的。你瞧,这火焰牢笼是那个怪物用来保护我们的。虽然不知道风岳为啥会变成那副鬼样子,但是他肯定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吧。毕竟,他可是我的老大啊。”

    林越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信,在这种极度危险的境遇下,任何不安的流露都可能让眼前之人崩溃。既然克苏鲁仍然生死未卜,那么安慰人这种事,自然只能由林越代劳喽。

    “但是...”

    莉希雅哭着开口,林越狠下心将其打断。

    “比起这个,我认为还是你小男朋友的问题比较重要,咱最好检查检查,他是不是仍然像活人一样正在呼吸。”

    莉希雅猛地点点头,刚想起身,却发现双腿已经烈焰箭划伤。她因剧痛而发出一阵闷哼(娇喘),但并未就此止步,林越看见她坚强地用发软的双手爬到克苏鲁的身边,用食指探查起他的鼻息,随即牵起那血手。

    “我答应你...我这就答应你!你不要离我而去啊!!!”

    她再没能止住泪水,扑倒在蓝发少年的怀中痛哭起来。

    林越看后,苦涩地抿住嘴唇,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别过头,看向激战中的二人。

    一人一魔仍为分出胜负,但林越明显可以看出风岳早已落入下风。每当TA们拉开距离,总是风岳身上新添几处细小的伤口;每次相撞,都是炎魔愈黯愈髅。林越知道,再这样下去,三人的最终结局,一定和风岳出现前不会有任何分别。

    “(弦月剑圣不负盛名...)”

    当然,风岳也知道。

    “(亡魂浴火!)”

    随着他的话音,周围的无头死尸竟是重新站起,燃烧的烈焰替代它们曾经的头颅。那壹双双空洞的黄色眸子,正齐齐凝望着鬼斩的心脏,用目光将他杀死壹仟次。

    “(初火缔造者,薪王先驱,勇于献身的烈焰之主啊。您最虔诚的信徒在此祷告,斗胆请您降下恩赐!)”

    鬼斩心中明悟,对方正准备咏唱某种大型奇迹,只要他成功,自己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灰烬之挽歌,莫言生死,莫问归途。终入土,润新芽,忆先辈绝容。)”

    但周围升起无数的亡魂,化作最敬业的敢死队,像饿狼般朝他扑来,他根本抽不开身去打断风岳的咏唱!它们不知死活地用四肢将鬼斩团团围住,别说脱身,就连存货都成问题!炽热的火苗虽然没有多少杀伤性,但胜在数量之多,鬼斩的一头秀发被点燃,这触犯了他的最后底线。

    “(烈焰使徒·弦月——)”

    “苍蓝——”

    TA们的声音几乎块要融为一体,林越目不转睛盯着烈焰牢笼外的两位神仙。

    “(自焚!!!)”

    “悲怨!!!”

    风岳的烈焰披风燃烧得更加肆无忌惮,林越的眼中只剩下这一团耀眼的火光,仿佛这炎魔之火连光明也要一同燃烧;而鬼斩的苍蓝悲怨,则是发出骇人的悲鸣。只见刀背上那四圈青铜环铃齐齐作响,亡魂们的动作猛地凝固在原地,紧接着便爆炸成无数碎块。深藏于火焰之下的鲜血早已被烤得炙热,彼时正受打刀牵引,渐由魔剑吸收。

    鬼斩的双眼有如苍空般碧蓝深邃,蓝色的刀纹不绝地涌现,似活物般脉动游走。

    一人一魔面色凝重,看向对方的眼睛里怀着不可调和的怨毒。林越感受到烈焰牢笼的火焰将熄,朝风岳飘去,拉起莉希雅便往货架构成的掩体后躲藏。

    “为什么?他还留在那里!”

    莉希雅的泪痕留下几束潮湿的刘海,堪堪现于眉头。她冲林越发问,言不由衷。

    “鼻息是你自己探的,你应该很清楚...”林越听见她在抽噎,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选择沉默。

    “战斗即将结束,现在是最后,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半晌,他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感觉得出来。”莉希雅向身旁之人低语,眼中了无生气,林越只觉得他眼前的是一个死人。兴许所有人都是这样,会陨落于某个失去后的时刻。想到这里,林越有抹风雨欲来的可怖惧意,他又会与何时失去呢?

    他好像从来都没什么可失去的。

    “死也要和我同归于尽吗,龙血种?”鬼斩将刀尖指向炎魔,流动的鲜血正替他戴上手套与臂甲。这位剑圣体内的超凡之力正在兴奋地咆哮,风岳的也是一样。

    “(不,“我们”已经赢了。)”风岳的四周出现无数修长的烈焰箭矢,齐齐在半空中朝向敌人的脑门。他用龙语回应敌人的话,改用双手握剑,露出解脱之人的微笑。

    鬼斩看着他,不知为何,竟有种莫名的预感,眼前之人将跨越下位与中位之间的差距,将他与他的爱刀壹同斩杀。但于片刻之后,他又自顾自地摇摇头,虽说自焚是个强力的自杀性袭击,但中位就是中位,剑圣绝不会输给炎魔。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燃烧生命的奇迹[自焚]!!!”

    苍蓝与暝炎双双激射,爆炸的火光掀翻炼钢厂的房顶,短暂地照亮整片极夜星空,林越和莉希雅不受控制地阖上双目。货架倒塌、天花板蜂蜜酒四溢,无数中折钢板、以及炼钢厂的铁水、击得粉碎的大小木屑,皆向林越和莉希雅“扎来”。也正是这时,受风岳所掌控的火焰精灵飞窜,化作箭矢接踵而至,以数场小型的爆炸抵抗死亡危机。

    二人只觉得坐下地板猛然开始震颤,但TA们没想到的是,这震颤足足连绵百米,直至街道上的行走群人脚底,叫TA们疑惑皱眉。同时,猎杀者工坊的某处角落,一个冷艳的女人正独自在月光下啜饮烈酒,听闻这从远方传来的爆炸巨响,有些嗔怪地碎骂起来。

    “真是废物...”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足足有一个世纪吧。林越从废墟中苏醒,奇迹得没有受一丝伤,莉希雅也是一样,不过她似乎有被检查伤势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起身左顾右盼起来,林越看见他迈动被划伤的小腿,朝一只手臂已经压断的克苏鲁蹒跚而去。

    但她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真是奇怪,但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俯身在他耳边述说几句话,便将目光停留于他左胸处的打刀之上。那是鬼斩的苍蓝悲怨,连尸体都不愿放过,连心狠手辣的恶鬼可能都不过如此。

    既然他的刀都飞出那么远,那么鬼斩这人...

    但林越没急着去一探究竟,他咬着牙将身上的砍刀碎片拔出——他真想好好去“慰问”一下它的设计者啊,这家伙就TA妈不能让它再坚固一点吗?他沉默地像是空气,更像一只追猎后暗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他终于站起,莉希雅仍然趴在蓝发少年的身体上发呆,林越也知道她需要时间来缓缓。他没有打扰她,而是在这与记忆中的大相径庭的炼钢厂废墟中踱步,朝向是男人咳嗽的音源,好像还带着血的味道。

    “(我说过的,是我们赢了。)”

    风岳和鬼斩呈现濒死状态倒在废墟中,看样子两个都已经奄奄一息喽,林越感叹渔翁得利的故事还真没骗谁呢。

    “老大,这又是何苦呢?”林越最先走到风中残烛的风岳身旁,熔铁重剑已经化作细长的双刃剑跌落一旁,原来这造型奇特的武器正是“附着”所致啊。他望进帮派首领眼中的渐升的空洞,看见里面即将消逝的人烟。

    “野獣の少年,你不是一直想要那本记载野兽知识的书吗?”

    风岳突然笑了,笑着看鬼斩一眼,鬼斩无奈地会以更为苦涩的微笑。

    “暗夜生物和人类生来势不两立,你的东西我可不能要。”

    林越有些不知所措,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般有毒这道理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馬鹿!那是你不知道有野兽之书可以少走多少弯路,里面记载的都是前人用血换来的宝贵知识,有些甚至是你在工坊里学不到的,你知不知道...”风岳有些激动过头,林越觉得它现在就想一个搞传销的卑微骗子,没有一点首领应该有的样子。

    但他很好奇对方激动的原因,所以他决定顺着他的话走下去。

    “是是是,我是挺想要的,条件呢?一定有的吧,我就是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聪明!机智就和炎魔的烈焰一样管用,又时还要更甚——”风岳高兴地狂笑,那张看不出人样的炎魔唇齿上扬,林越不可控地后退几步,他发誓那只是他的本能反应。

    他从上衣(如果那被烤焦掉的皮革护甲还能被称作出衣服的话...)内部掏出一本书,上面赫然印着“狂猎兽徒”几个大字,尤为中二,能让成年人满脸通红。

    “想得到它的话,就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现在就把他烧毁!”

    风岳手心处的炎红律动,林越真是怀疑下一秒是不是就会来场艺术般的爆炸,嗯...又一场,最后一场。

    “等下等下!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

    林越往狂猎兽徒的扉页伸出魔爪,却被地板上升起的红色火柱赶回。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战斗到站不起来还要放火烧老子,到时候给你工厂的洗劫一空!——林越在心中暗自咒骂,但就是不愿说出口。

    [不愿和不敢还是有区别的]

    “林越,这是帮派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

    炎魔的神色凝重几分,身旁本就岌岌可危的火苗愈来愈微弱,它侧动手腕,露出狂猎兽徒下藏着的另一本黄褐色的笔记本。林越定睛一看,扉页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有龙语的签名“風岳”。这是BOSS的日记本,这是暗夜生物的日记本,里面一定会有无人知晓的秘密,至少能解答他的一部分疑惑吧?

    他现在可是真的很诧异啊,从一开始风岳不出手,到后来保护三人,再到现在不逃跑与鬼斩同归于尽,最后是向最后的帮派成员发出请求,这所有的一切他都百思不得其解。

    “把我胜利的消息带给我的父亲,带给我的族人,带给...我的...部落......”

    风岳说完这番话,高起的手臂终于落下,两本纸质书扬起灰尘,刺得林越忍不住咳嗽。一阵莫名的疾风吹拂,男人的尸体化作余烬,飘散在炼钢厂的废墟山岳中。林越看着消逝不见踪影的帮派首领,思考着他所谓的遗愿,迷茫地拾起地上的日记本和野兽之书,这些是他唯一可以仰仗的事物啊。

    “咳!咳咳...”

    鬼斩的呻吟声逐渐虚弱,中位和下位果然就是不一样,甚至都能多撑一会再死呢!林越走进另一个男人身边,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已经淡去,回归寂静暝暗。那是力量正在流失,鬼斩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呵呵,小鬼,真是可惜啊,只差一点。”

    鬼斩反而释怀得更加轻松,替别人带来死亡的人,常年与死亡相伴的人,自然也不会恐惧死亡降落在自己的头顶吧。至少鬼斩一定是这样的,至少林越如此推断。魔剑苍蓝悲怨,这把属于鬼斩的打刀已然离去他手,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两个人沉默好一阵。

    “差点什么?”

    他用细小但清晰的声音发问,生怕震动击碎眼前之人的心脏。

    “人命呗,我欠雪音那臭婆娘几条人命。你、那边那个小姑娘...还有那个被它选中的人。”

    雪音这个名字,林越只听过一次,借由头狼巴金斯之口,估计正是那天使用空鸣出现在鬼斩身旁,催促他早日干上正事,他的那位女上司吧,只是没想到,所谓的正事竟是刺杀林越和他的帮派。至于被它选中的人...林越倒是很好奇它是谁,而他又是谁。于是,他顺着鬼斩的目光,看见一个手里正提着打刀的熟悉身影。

    克苏鲁。

    克苏鲁手中紧握苍蓝悲怨,紧到一生也不会放手。那是原本插在他胸口上的刀,现在却将他救活,从刀中涌现的鲜血不断洗涤少年的身体,每次回溯都带走无数血污。这么一看,这刀到底是因为鬼斩在爆炸中脱手才扎进克苏鲁胸口的,还是他有意插入他胸口的,可就没人知道喽。

    “林越,叫他过来,让他用我曾经的刀砍我。”

    鬼斩仍然紧紧盯着克苏鲁撑着刀站立的身影,但口中呼唤的是林越。

    “鬼斩...你甘愿做一个下位新月的刀下亡魂吗?”

    “不,你不懂。他将...咳...咳!他将不再是新月,剑圣的路永远只有一条。”

    鬼斩争抢在死亡来临前开口,说着扑朔迷离的前辈话。

    “哪一条?”

    林越懵懂发问,但心中已经有些答案。

    “猎杀...”

    鬼斩发笑,望着赶在林越提醒之前就走到他身边的克苏鲁,望着对方眼中犹豫,望着后面紧跟而来的小姑娘,望着若有所思的林越,望着剥夺自己生命的龙血种·炎魔·弦月·下位·风岳,想起他的绝唱。“终入土,润新芽,忆先辈绝容。”,他知道中位为何输给下位,它不单单只为个人而战啊...

    这点,中位的他也深有体会。

    “你...让我杀你?你刚才不是还要杀我们吗?”

    克苏鲁刚从死亡的深渊把来上来,还有些迷糊,但直觉告诉他,他不能放下手中的刀。同时,直觉也告诉他,他的确应该杀死眼前这个失去反抗能力的男人,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这样。

    那么,直觉又到底是什么呢?

    “没错,但只是任务需要,我本身和我要杀的人...以及我杀过的很多人,都无冤无仇。你现在一样,这是前辈交给你的任务,下手吧...”

    鬼斩的双眼渐阖,林越想,无论如何,这是双闭上,便永远不会睁开的眼睛。

    克苏鲁眨眨眼,有些惊恐地回头看看莉希雅,她也那样看着他。然后,他再看看手中的打刀,突然觉得有些苦涩,或许这少年本不想伤害任何人,但他终究得为些什么去伤害一些人。

    比如说——

    他双手握刀,可以看出他的动作还不怎么熟练,但他依然没有犹豫的劈下,斩过肉体,不曾皱眉。斩之前可以有犹豫,但斩之后不能有任何犹豫,少年在今天学会这个道理。

    鬼斩的身体无助地颤抖起来,不一会就失去心跳。鲜血顺着刀身向上爬,爬过克苏鲁的手臂,爬过他的身体,最终融入他的灵魂。他的灰色工作服衣摆乱舞,风起,风落,剑下的是一只分不清样貌的骷髅,身上套着人类皮囊,但体内连冰冷的鲜血都消失不见。

    克苏鲁的背后倒映出血色镶边的弦月,无形的气势压得林越都抬不起头。

    少年若有所感,搂过少女的肩头,对方仍然迷茫地抬眼,看见一双熟悉又陌生的苍蓝眼眸。

    “莉希雅。”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不是因为恐惧。

    “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会用这把剑来杀人的——”

    “我只想用它来保护你,或许现在的我,真的能做得到。”

    莉希雅往他怀里微微靠近,呼吸有些不稳,这突如其来的安全感让她难以招架,她想起白昼里的清风。

    “嗯,我相信你能做到。”

    [这狗粮来得突然,单身狗根本招架不住啊]

    林越选择性无视这二位的卿卿我我,看看鬼斩一身在皮包骨上略显宽大的浴袍,看看风岳尸体原址的残灰与焦黑皮质护甲,用细微的声音叹口气,弯下腰拾起废墟中的附者焦灰钢制长剑,灵巧将其别于武器带、挎于腰间。脑中浮现出一位身着鸦羽燕尾服的冷峻男子,以及一位无助哭泣着的贵族少女。

    “力量...去找她吧。”

    不过,在这之前,他有其他事要去做。盼盼周边的残垣断壁,他的目光停留于散落四处的铜、银、金三色钱币,有的是他自己的,但更多归帮派所有,显然,它们是鲜有在这火光与爆炸中幸存的事物。林越发誓帮派陨落一定会引来很多敏锐的拾荒者的,所以他决定先TA们一步,将这无人帮派的遗物占为己有。

    这下可好,连十分之一的抽税都不用交喽。

    林越从倒塌断裂的货架中翻出一捆麻布袋,大小至少能装下一个人。他会心一笑,顶着呛鼻的硝铁烟尘处处觅食,不像匹孤狼,倒是和无孔不入的老鼠没啥分别。但收获丰硕,麻布袋已经被装满三分之一,而金光仍然四现。他蓦然把不安、愤怒、悲伤与怨恨全都抛于脑后。想着他和锐娅住在异世界的五星级酒店,只要二人分房,他便可以化寥寥几枚金币换来远近闻名的床上好手...

    他在不在乎什么BOSS的遗愿呢,他甚至都没和风岳说过什么话,至于那本日记——拿它做睡前读物还差不多。

    但是狂猎兽徒,他将紧紧攥于手心,迷茫时翻上几页,一切疑惑便可迎刃而解。

    “林越!”

    克苏鲁望着他默默中的背影,似乎是看见初次战胜恐惧时的自己。“这次,换我走在你前头。”他如此想到,让人意外地抢在莉希雅前开口。

    “谢谢你替我们争取的...时间,谢谢你。”

    苍蓝悲怨化作一道流光,窜进他的右手中指,静卧成一枚银质地蓝镶边的华丽指环。莉希雅有些惊羡地眨眨眼,林越想,她一定很喜欢各种闪亮的小玩意吧。其他同龄的女孩可以穿金戴银,而她却只能穿着朴素的工作服,长久以来可真是把她馋坏喽。

    “告诉发生过的一切吧,从炼钢厂受这浴袍大叔袭击开始,直到你死而复生。比起感谢的话语,我更指望你们用这个来报答我——”林越回头观望克苏鲁片刻,他又一次觉得很无力,连英雄也没能拯救二人,最后还得靠某匹潜入苍白之城的暗夜生物才能存活,我活得真失败啊...

    “不过不能在这里说,这里可一点也不安全。”

    林越将满溢钱币的麻袋扛过肩头,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沉重。要如何把这么多钱运回老家,还真是个大问题。倒不是拎不动,而是过路的家伙看见他从火场里出来,必定会找他麻烦。要不再杀几个人?反正他有武器,应该会很方便才对。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倒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