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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学生涯的第一次期末考试开始了。王大华在考试的前两天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静下心来将考试科目的课本迅速复习了一遍,尤其是老师在课堂上重点强调过的知识点。其实在各个专业课考试前的最后一次课堂上,同学们都是满心期待授课老师能够透漏一下考试的内容的。因为上大学以来,大家感受到的教学方式不再像中小学那样,平时有练习题和作业,有各个阶段的模拟测试,大家都已经习惯了那时的考试;而在大学里,整个学期老师只是讲课,没有作业,没有练习题,师生之间的互动也很少,以致同学们对大学里的考试一时感到不知所措。于是在同学们矫情般的央求下,原本坚持原则的老师最后也不得不给同学们画了一下重点内容,心特别软的老师在带领大家梳理知识点的时候,常用一些模棱两可但提示性又很强的话来给同学们讲解重点知识:“这里可能有一个选择题”,或者“这里可能有一道填空题”,再或者“这里可能有一道判断题”,或或者“这里将会有一道简答题”,最重要的提示是“这里很有可能有一道论述题,二十分!”每当授课老师提到某个知识点有出题的可能性时,教室里立马静下来,没有了“嗡嗡”的讲话声,只有“哗啦哗啦”的翻书声,还有同学们拿笔在书页上迅速划线和记下考试题型的摩挲声;如果哪个同学犯迷糊没有听清老师的提示而发问时,立马会遭到全班其他同学的嫌弃和抱怨,因为授课老师不会重复他刚才讲过的话,而是根本不受任何干扰地继续讲下去。授课老师每次提示完毕,又总会招来不约而同的长叹声:“哇……”然后又会有几声类似抱怨却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声音:“老师,这也太难了吧!”“老师,这么长的一段不好背啊……”又惹来同学们一阵“呵呵”的哄笑声。等授课老师带领同学们把知识点全部过了一遍,收拾好课本准备走下讲台时,畅响突然大声问:“老师,怎么感觉考试的题目这么多?”授课老师微笑了一下,说:“按照学校要求,每科考试都要出A、B两套卷子,考试前由教务处临时抽选,抽中哪套就考哪套。”教室里又不约而同地响起同学们的惊叹声:“哇……”待老师拉开门准备要走的时候,畅响又用他东北人特有的幽默腔调喊道:“老师走好,谢谢您给我们划题!我们爱死你了!”然后又惹起一阵哄笑。

    出人意料的是,大学英语课没有像中学时期那样成为必考科目,而只是普通的考查。虽然任课老师也带大家复习了一遍可能会考查的知识点,但对于那些早已把英语学习抛之脑后的同学来说,依然感觉无法应对。让人感到更为搞笑的是,考查的场地被安排到了阶梯教室里,整个法律专业四个班的同学一个挨一个坐了下来,大家都感到很惊讶,在相互说笑中等待监考老师的到来。许久,一位发了福的戴眼镜中年男性老师抱着试卷袋进来了,当他看到同学们紧挨着坐在一起的场景,一脸惊讶,问道:“你们就这样参加考试?”法律三班的班长罗天明走到监考老师面前,解释说:“系里临时给安排到这个教室来的,说是没有其它考场了。”监考老师“哦”了一声,然后让坐在前排的几个同学帮忙把试卷分发下去,等大家开始答题时他语重心长地强调了一句:“请大家不要交流啊!”同学们哄得笑了起来,一阵嘈杂之后,又开始静下来。监考老师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便走了。坐在相邻位置的同学很快忘记了监考老师的话,刚开始只是无声互相参考,没有过多久,嗡嗡声逐渐升起,有男同学开始隔山跨海向自己熟悉的女同学请教答案。当整个考场里的哄哄声已经超越了普通课堂纪律时,罗天明提醒似地喊了一声:“请大家交流的声音小一点儿,也不要来回走动了。”同学们又哄笑了一声,畅响来一句:“男同胞们可以给女同胞发短信请教啊,大家就不要用语言交流了。”教室里又是一阵哄哄声。

    这个学期总共开了六门文化课,其中三门公共必修课都被安排为考查,属于开放式考试,大家都感到相当轻松。另外三门专业必修课虽然是考试形式,但在考试前大家都已经把老师提示的知识点背得差不多了,所以也就没有多大压力。况且试题根本没有什么难度,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小学时代的水准,没有一道题是需要深度思考的地方,只要把知识点记住了,题目就能答对。另外考试时间安排的也十分宽松,不像中小学时期那样需要在一两天的时间里把所有的科目都考完,而是隔几天考一科,一个星期才把所有的科目考完,每个科目考前都有充分的时间准备,所以大家都是在乐呵呵的心态下完成了考试。另外,许多大学生的心态已经不是中小学时期那种必须考出好成绩的心理了,只要不挂科,一切就OK!第一学期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同学们纷纷收拾好行李,坐上向往已久的火车,各自回家过年了。

    王大华出发前精心收拾了一下自己,虽然失恋让他的内心里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不想给人以颓废的形象,而是要以精神振奋、焕然一新的面貌回到家乡。就像电影《美国丽人》里那句台词:要想成功,必须随时随地保持成功者的形象。他特意穿了一身藏青色西服,内着白衬衫,并打了领带,这是他最为得意的形象,是之前为参加辩论赛而专门购买的行头。一月份正是冬日里最寒冷的时节,王大华却一身轻装拉着行李箱出发了。走到校门口等待公交车时,碰见了法律三班的班长罗天明。当他看到王大华一身正装的模样,惊讶地招呼道:“哎呀,大华,今天打扮得可是真帅气啊!你这是回家相亲呢!”王大华笑了笑,与罗天明寒暄几句,便去站牌处挤公交车了。

    整个省北文理学院,所有在校的学生加起来少说也有两万人,虽然是分批放假,但学校门口连续几天来都是人山人海,如同潮水般。当公交车到站的一刹那,立马就被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包围起来,车厢里瞬间就被塞满,甚至有种要挤爆的感觉。公交车司机在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扯着嗓门喊道:“不要急,不要急,后面还有车,后面还有车!都大学生了,怎么连点儿排队的意识都没有?越挤越上不了车!”然后又朝车厢后面反复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往后走,里面的人往后走!”等车厢里的人实在走不动了,反复关了几次车门后,才又发动起车来,晃晃悠悠地开走了。没能挤上车的同学只好重新站在路边,翘首向远方望去,等待下一趟公交车的到来。王大华连续挤了四次都没能挤上车,在狭窄的上车门口周围,他每次都是被挡在最外层,而且怎么也无法往车门口挪动一步。他太温和了,总是给急的好像要哭了的女生让位,让她们先上。有一次眼看着就要挤到车门口了,一位女生哭丧着脸似地说:“这位同学,我的火车马上要发车了,能否帮个忙让我先上去?”王大华心一软,大声喊道:“来,让一下,让这位女生先上去。”他努力转动身体,刚给那位女生让开一个缝儿,自己就被人群挤到最外缘了。靠,真跟打仗似的!原本一身笔挺的西服,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也变得皱巴巴了,领带都已经歪向一边了。好不容易终于挤进车厢后,连拽扶手的空隙都没有,身体跟随着公交车的行进与刹车的节奏,如同海底的水草,前后摆动,却又动弹不得。

    到了火车站,无论是售票厅,还是进站口,也都早已挤满了人,喧哗声,吵闹声,小喇叭叫卖声,还有车站广播里时不时传来的令人激动的通报车次声,混集在一起,直冲云霄。虽然这里有形形色色的不同群体,但在车站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反复叫喊下,人群最终都排成一条条长队慢慢进站。王大华两手推着行李箱,嘴唇紧紧噙着车票的一角,跟着人群一点一点地挪进了候车厅。他没有和那几个老乡同学一起回家,但是一到火车站他又忍不住来回张望,在人山人海的候车厅里寻找那些熟悉的面孔,而在其内心深处他更希望此刻能看到自己深爱着的郑百灵。差不多有两个星期没有见到这个美丽的女生了,他想见她。登上列车后,他把行李放置好,等火车一启动,车厢里原本躁动的人们很快归于平静。他给行政管理专业的老乡华盛强发了一条短信:“在车上吗?”不一会儿,华盛强回复短信:“在,我在六号车厢中间位置,你在几号车厢?”王大华给华盛强回复道:“我在九号车厢,过去找你聊会儿。”“好!”华盛强回复。王大华站起身,朝车厢两边的窗外望了望,然后走到洗手池前,对着镜子,他先把裤子往上提了提,将皮带扣重新紧了一下,然后扶正早已歪斜的领带,又拽拽西服的下摆,两手互相在左右胳膊上捋了捋,感觉一切又恢复原来的状态后,开始在站在过道上的无坐票的乘客中穿行。他的心情其实是紧张的,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会在某个车厢里碰见郑百灵,他非常期待能见到郑百灵。但他不知道他们见面后将会是什么反应,他并没有做好如果真碰见了郑百灵时应该怎么打招呼的准备。他只是凭着感觉,脑袋空白,呼吸有点急促,一步一步地跨过面前的每一个站着或者蹲着的乘客。当他如同翻山越岭般地走到七号车厢的前端时,他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朝思暮想的人——郑百灵,依然是那副面若冰霜的模样,安静地坐在靠过道的座位上,面朝着王大华走过来的方向。他在距离郑百灵还有两三个座位的位置时就看见了她,此时竟然紧张到心脏都要跳出来的地步,他想好好地看看她,却又不敢一直看。在走到郑百灵的座位跟前时,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打算继续朝前面走去。郑百灵主动给王大华打了声招呼:“也回家啊?”王大华点头并“嗯”了一下,但不清楚到底发出了声音没有,或者只有他自己能听到那一声“嗯”,然后就像要逃避似的,赶紧从郑百灵的座位旁跨了过去。紧挨郑百灵坐着的冯梅故意不满地说了一句:“呦,王大华架子挺大呀,连声招呼不打就走了。”这句话让坐在最里面位置的刘敏听见后,立即就对王大华产生了一个最坏的印象:王大华这人恃才自傲!她和英语系的董睿一样,还不太了解王大华与郑百灵之间的事情。而董睿和吴小燕正坐在郑百灵她们三个的对面,没有看到刚才走过去的一身西装革履的王大华,也就没有在意冯梅的话。她们继续往窗外看着,欣赏冬日里铁路旁边的麦田。只有郑百灵的心里,此时竟有种说不清的酸楚感觉。她没有接冯梅的话,仍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般,安静地坐着。

    王大华终于见到了郑百灵,心里有一种满足感,但他又很后悔自己刚才碰见郑百灵时的反应,竟然紧张到连“嗯”这一声都好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见似的。他不知道郑百灵心里究竟会怎么想,只觉得自己把局面搞得越来越糟糕,也越来越无法挽回了。他太笨了,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再也不敢见到她。当他走到华盛强的座位旁,看到林运来、还有地理系的莫建业与冯涛四个男生老乡竟然都在一起,心里也突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酸楚味儿。华盛强热情地往里面挪了挪,示意王大华坐下。虽然心里还是很沉重的感觉,但和几个老乡同学见面后,王大华还是打开了话题,面带笑容地和大伙儿随意聊了起来。一直等到火车到站后,他才重新走回自己的座位取行李。但他这次是故意避开了郑百灵她们,他已经没有勇气再见到她了。

    进入年关,农村的街道上不断传来零散的爆竹声,每次炸响后都会有一阵欢叫声,那是村里的小孩子们聚在一起放炮,这也曾是王大华年少时的快乐。曾经一直都很喜欢年关里炮仗炸响声的王大华,自从回到家乡后,一直都处于郁郁寡欢的状态中,他的心是沉重的,一时难以抚平的。他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整日里窝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从早到晚,日子就在发呆中一天天过去。在和村里几个一直要好的同学聚会聊天时,他也是心不在焉。他甚至不能听到任何和爱情有关的歌曲。有一次,在同村好友家里,电视里正播放着梁静茹的《勇气》MV,当歌曲前奏音乐娓娓扬起,梁静茹那清脆温柔的嗓音唱出“爱真的需要勇气”时,王大华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心随着音乐和歌声的响起变得沉重,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他突然抱怨地对好友说道:“现在的歌怎么都是情了爱的,就没有其它内容了?”好友的妻子听到了呵呵地笑道:“人世间不就是男女青年间的那点儿情爱故事吗,你听听哪一首歌不是关于爱情的,而且都是情场失意的。”王大华听了无话可说,心里却更加沉痛。同学的妻子说的不无道理,而且还真是那么回事,大多爱情歌曲好像都是跟失恋有关的。也许,人只有在极度悲痛的失恋状态下才能写出那样的歌曲吧,不然怎么会那么深入人心,让人感受那么真切?

    除夕两天前的一场大雪使原本就萧条的农村变得更加宁静,当一个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人突然处于四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时,会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空旷,遥远和孤寂。大雪的降临更是隔绝了村庄与世界的联系,唯有几公里外的铁路上偶尔传来火车隐隐的鸣笛声,才让村庄里的人们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虽然就要过年了,却因为这场大雪的到来,让正在忙着为准备节日而喧嚣热闹起来的村庄和家家户户按下了暂停键,再无生息。唯有院子里忽然扑棱而起的麻雀,还有树梢枝头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仿佛世界已然是它们的了。

    这个春节,对于王大华来说,实在是太痛了。夜色中,他走出家门,独行于乡村的雪路上,迎着寒气,疯一般地喊叫:

    2006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