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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七)

    南方的春天总是这样,雨水下下停停,时而寒冷,时而闷热。来自东南方向海上的季风带来了潮湿的空气,一整个春天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墙壁上、玻璃上都挂着水珠,挂在家里的衣服或是放在角落里的皮鞋很快就发了霉。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情烦躁又无可奈何,医院里感冒的病人明显多了起来。

    我从小就讨厌春天。无论文学作品中如何赞美春天,我总是认为这是作家们在胡扯,那些赞美春天的作家要么没生活在多雨的南方,要么纯粹在信口雌黄。今年的雨水出奇地多,大雨过后,又出现了当地人所谓的“回南天”,天空中是明晃晃的太阳,肆无忌惮地对大地进行曝晒,而大街上、巷子里、房屋内依旧潮得粘粘糊糊。

    好不容易周末有了晴天,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南下的西北风终于一扫往日的潮湿,人也变得清爽起来。

    一大早,我给阿混挂了个电话:“喂,哥们,起床没有?”

    “还没呢,昨晚麻将玩迟了。”

    “今天到外面踏踏青吧,这段时间老是下雨,人都发霉了。”

    阿混道:“饶了我吧,五一节我一定请你和马丁到外面转转。”

    “算了,你还是睡你的觉去吧。”

    我打了个电话给马丁,马丁道:“今天没空呢,矿山停了这么长时间,今天重新开工,我得去转转。”

    颖慧见我到处挂电话,便说:“好不容易晴了一天,你就想着到外面玩。大家都没空吧?你今天好好呆在家,和我一起做卫生,把被子衣服放到太阳底下晒晒。”

    没了玩伴,我只好呆在家里,我叹了口气,道:“遵命,夫人。”

    双休日两天天气好得出奇,我与颖慧把家好好地整理了一遍。晚上马丁突然挂来了电话。

    “锤子,矿山出事了,昨天早上炸死了一个人。”

    “怎么回事?”

    “一个哑炮突然爆炸了,把一名采石工炸死了。”

    我放下电话,急冲冲地去见马丁。

    马丁与雪清两人在家里闹不愉快。见我到来,马丁垂头丧气道:“投资泡汤了。”

    我问:“具体什么情况?”

    马丁道:“这两天天气放晴了,矿山组织工人采矿。昨天上午点了一个炸药,大概是放久了受了潮,半天没响。工人以为炸药不行了,就走了上去,结果就炸开了。”

    我道:“你那矿山怎么一点安全意识没有?”

    “甭提了。现在问题复杂得很,死去工人的家属在矿山大吵大闹。今天县里的调查组介入了调查,说是矿山没有任何许可证照,要关了矿山,把大股东抓了进去。下午县里还开了会,据说要整顿整个行业,追究相关部门责任。”

    我问道:“你没事吧?”

    “有事我今天还能坐在这?我投了30万,只是附在人家小股东后面,连小股东都算不上。才拿了几个月的分红,仅比民间借款利率高了一点,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现在钱是暂时拿不回来了。”

    “你投资的时候也不问清楚这矿山开得合不合法,现在怎么办?”

    马丁道:“你以为什么事情都是按规定来办理的呀?县里这么多矿山,有几座有规范的手续?哪一座矿山不是先开采再办理手续的?其他矿山中的暗股基本上都是县里一些部门的人,他们的面子大,什么事都能摆平。只不过我们是倒了霉了。其他矿山出了事,私下里就解决了。我们矿山的大股东准备私了,但人家不同意,把事情捅到县里,现在不光是我们矿山麻烦,其他矿山也麻烦了。”

    雪清道:“锤子,你评评理,矿山出了事,他就在家发脾气,做生意哪有包赚的?”

    马丁不服气地说:“都怪你,我生意做好好的,偏偏叫我盘了店铺投资什么矿山,现在30万没了。”

    “你就不能争气点?亏了一点钱,咱可以再想办法。再说钱也不是不可能拿回来,你怕什么?”

    两人吵吵闹闹,我劝了劝,心情郁闷地回了家。

    五一长假很快就到了,雨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我与颖慧都没有外出的想法,打算呆在家里好好休息几天。从电视上报纸上我们得知每年的长假,各景点的游客数量猛增,停车吃饭都成问题,长假外出旅游便不再成为我们生活的内容。

    阿混带着云云,兴冲冲地跑到我家里:“哥们,有空没有,咱几个去梁州逛逛?”

    我问颖慧:“你去吗?”

    颖慧摇了摇头:“梁州有什么好去的?不就是一城市吗?再说这雨天,走不出去。”

    云云道:“我们梁州乐园逛逛,然后再到商品城购物。”

    我笑道:“我对采购东西不感兴趣,到乐园玩?我又不是小孩子,没什么好玩。”

    阿混见我们都没兴趣,就说:“那我们自己出发了。锤子,放假天天呆在家有什么好,你生活怎么越来越没情调了?”

    我说:“我哪能象你活得潇洒,平时工作忙呢,巴不得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你们去吧。”

    阿混带着云云出发了。

    晚上时间,我突然又接了云云电话:“锤子,阿混出事了,车子把人家的双腿辗断了,人现在在交警大队,你赶快过来。”

    我吃了一惊,马上赶赴交警大队,阿混被关在了交警大队的审讯室里。受伤者亲属在外面哭哭啼啼。阿混的父母和云云也在场,我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仔细问了情况。原来阿混开车还未离开县内,就发生了事故。雨天路滑,阿混光顾着与云云说话,没注意前面路上有人,就把人给碾了。

    我找到交警大队的小林了解情况,小林是我与阿混初中时的同班同学。

    小林对我说:“这次事故比较严重,阿混驾驶证也没有,胆子真大,竟然敢把车开到路上,现在辗断了一年轻人的双腿,人家今后怎么生活?罚款拘留是免不了的了。伤者一方准备告到法院,问题比较麻烦。”

    “还有解决的办法吗?”

    “让阿混家属与伤者家属私下里沟通吧,或许能有一点办法。”

    “你看着点,别让阿混被受伤者亲属给打了。”

    “这你放心。”

    小林把这情况与阿混家人说了,让他们想些办法。

    阿混被罚了款,拘留了15天。他家通过多方关系,私下里与受伤方达成协议,受伤一方是老实巴交的农村人,知道事已至此,到法院告状拿不了几个钱,顶多把阿混关上几年,解决不了大的问题,就提出了赔偿的要求。云云变卖了阿混店里所有的商品,加上现金,共支付给对方赔偿金70万元。

    转眼到了夏秋之交,台风陆续登陆。我调回城关后,不再为每次抗台防台操心了。马丁在兰溪养了鱼,每年一到这个季节,便如过生死大关一般提心吊胆。好在他年年涉险过关,这几年多多少少赚了些钱,他把这些赚来的钱又投入到网箱中,扩大了养殖规模。今年的台风格外地多,动不动光顾,把这些养殖户害惨了。整个季节,马丁三天两头地往兰溪跑。

    “锤子,今年的日子真难熬啊。”

    我劝他道:“你不会把鱼提前卖了?万一让台风全部摧毁了怎么办?“

    马丁道:“有这个想法。但大家都想把鱼提前卖了,一下子找不到这么多的买家。那些进来收购黄鱼的日本、韩国商家精得很,现在大家相互压价,哪那么容易啊?”

    “那怎么办?”

    马丁道:“只能硬挺了,台风季节一过,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今年的11号台风正面登陆我县,县里部署了防台工作,沿海各乡镇做好了防范台风的各项准备。马丁听到风声就匆匆赶往兰溪了,这段时间他焦头烂额,前些天遇上我,说是股票被套牢了,亏得一塌糊涂,今年全指望着养殖的黄鱼能赚点钱,要不日子没法过了。

    台风刮了两天三夜,暴雨没完没下地下,城关的许多树被风连根拨起,电线杆倒了许多,停了一天的电,把小县城的工作、生活秩序完全打乱。台风过后,到处一片繁忙,许多地方出现了山体滑坡与泥石流,护城河的水涌入了民居,县里组织了人马进行灾后救援。马丁被困在兰溪没办法上来。我给马丁挂了个电话。

    “全完了,网箱全毁了,养了两年的大黄鱼跑个精光。”

    我问道:“其他养殖户的网箱怎么样?”

    马丁道:“都差不多,十成剩不了一成。没被台风摧毁的网箱,鱼也死了不少。”接着他叹了口气:“这几年都白干了,赚的钱全亏了进去,还欠了一屁股债。”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马丁,默默地放下了手上的电话。

    阿混突然失踪了。自从车子出了事故之后,阿混没了事可干,天天在混日子。家人给他介绍了几个临时性工作,都干得不长久,动不动躲着云云赌钱。我无法联系到他,问了马丁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我与马丁去了一趟他家,云云一看到我们便骂开了:“那死鬼天天不见人影,没了钱就向家里要,三天两头不回来,我也找不到他。”

    我想到春节期间老人给他卜的卦,有点担心地跟马丁说:“阿混现在怎么这样,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违法的事,要不怎么人跑没影了?”

    马丁说:“难说啊,他现在连家人朋友都不顾了,出了这档子事,让云云如何生活?”

    这一天上班,我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查看公安系统新发布的网络通缉犯名单,却发现了阿混的大名。我认真地查阅了阿混的有关资料,原来这几年他到了省城后,在省城同学的帮助下,到一家桑拿城服务,当上了经理助理,串通了收费的小妹私分了钱款。之后将这些钱款用来开了一家皮包公司,用空手套白狼的方式,取得了一家化妆品经销公司的信任,诈骗了这家公司的达百万元之巨的货物后逃之夭夭。两家单位把他告到了法院。看到这一消息之后,我长叹了一口气,知道他在劫难逃了。

    我把这事跟云云说了,让阿混去投案自首,云云生气道:“现在人都跑没影了,怎么跟他说啊?他这样做,不是害死人吗?”

    果然过了不久,阿混让分局的同事抓了个正着,原来他就呆在城关,出了事后,与云云吵了几架,便天天在社会上瞎混,与一班酒肉朋友喝酒赌钱,想回家就回家,不想回家便睡在宾馆里。分局根据线人举报,把阿混抓了进去。其他赌徒罚了款就走人,分局同事把阿混的身份证对了对,发现他竟然是网络通缉犯,于是阿混被送进了监狱。

    阿混让云云向马丁借钱,马丁生意亏了本,自顾不暇,没有能力帮助他。阿混父母变卖了房产,替他偿还了部分债务。阿混被判了一年的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