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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堕落者

    夜深了,蓬头男人毫不客气地吹灭了灯火。

    寒夜侧躺在草地上,久久无法入睡。

    “凡人在修行者大陆的结果是注定的吗?像个老鼠一样过活?”寒夜思虑,他不信,“一定不是这样,”他坚信这一点。

    临睡前,蓬头男人还叮嘱,“晚上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不要理会,不要反抗,切记。”

    “晚上又会发生什么?”寒夜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寒夜悠悠转醒,脑袋昏昏沉沉,他发现蓬头男人竟睡到了自己旁边,自己大概率是被熏醒的,蓬头男人身上有股难言的臭味,寒夜略有嫌弃的换了个位置。

    又一次醒来,蓬头男人又到了自己近前,寒夜不由腹诽,这老男人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然而,不等寒夜起身,他兀的发现有一个黑影正站在屋外皎洁的月光下,一动不动。

    屋外是一片银白,与那黑色人影格格不入,形成鲜明对比,甚至那黑影身处的黑暗比烂屋内还浓郁。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做。”耳边传来老男人的低语。

    寒夜依言,没有妄动。

    周围世界随着寒夜的心神重归寂静,在黑暗中,寒夜有种感觉,那黑色人影正在朝他径直走来,甚至他的鼻息都吹到了他的脸上,粗重的呼吸声充耳可闻。

    腐烂的气味仿佛充斥着整个屋子,寒夜暗中握紧拳头,忍不住想出手,却发现被蓬头男人死死按住。

    终于,那臭味渐渐远离,寒夜松了口气,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又是一个废物。”

    “废物?是在说我?”寒夜暗想。

    一道微不可闻的破空之声传来,霎时,一阵剧痛,寒夜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刺入了自己小腿,他的面色瞬间苍白无比,冷汗直流。

    “呜~”

    寒夜忍不住刚刚痛呼出声,便被老男人死死捂住口鼻,连带着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嘘,噤声!要是他回来,我们俩都得死!”蓬头男人低沉道。

    黑色人影已经不在,寒夜强忍着剧痛,不再反抗,示意可以放开他,老男人这才从他身上下来,此刻他的手掌上已经满是鲜血。

    指头大的血洞不停地往外冒出鲜血,连带着骨头都快被震断了,寒夜痛苦无比,他没想到那个黑影出手竟然如此毒辣。

    老男人撕下几块破布,缠在了寒夜腿上,暂时帮他止住了血。

    灯火重新点燃,映照着寒夜那苍白的脸,黑色的海盗裤已经是湿漉漉的,黑紫一片。

    “他是谁?”寒夜虚弱的问。

    “堕落者。”老男人回答。

    “堕落者?”寒夜第一次听说。

    老男人重新坐了下来,抖了抖身躯,讲起了这片大陆关于以前的往事。

    一切都还要从修行的根本说起:人降生在这天地,得天地垂青,一部分人拥有了与生俱来的本源力,借以窥见自然之奥妙,自我之真意。有的人强,有的人弱,有的地方可以修行,有的地方不能修行,人们将此划分为了两块大陆,修行者大陆和凡人大陆。

    从某种意义来讲,凡人是人人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而修行者不同,并且永远也做不到,因为他们的本源力从出生那一刻便已经决定。有的人不甘平庸,追逐在浪花之后,成为末流,他们中有惊才绝艳者,创造出了极其邪恶的功法,可以吞噬掠夺他人的本源力,壮大己身。

    试问天地间,有哪位修行者不渴望变得更强?

    此功法一经创出,就引得无数修行者狂热,前赴后继。弱者想要变强,强者想要变得更强,无尽的掠夺与厮杀开始了,你吞噬我,我吞噬你,那段修行者岁月,是最为悲惨的岁月,充满了血雨腥风。

    你不知道何处在战斗,但处处都有战斗发生,修行者大陆的修行者们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吞噬的会不会是自己,他们变得多疑、恐惧、暴躁以及血腥,最后连身边至亲之人都不再相信,背叛与厮杀,仇恨与鲜血终日将他们笼罩,整片修行者大陆风雨飘摇。

    “这简直就是吃人大陆!”寒夜不由惊悚。

    “就是吃人大陆!”老男人点点头。

    那段岁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有依旧保持着理性的修行者站了出来,他们联合起来,以灵脉大龙为根基,逐渐组成了四大门派,浮屠宫、万法宗、玲珑道场以及十峰剑派。

    四大派始一创立,便发出号召,“驱除黑暗,重建光明。”

    在四大派的带领下,修行者和堕落者展开了最后的决战,最终,以一盘散沙的堕落者们大败而告终。堕落者们死的死,逃的逃,据传有的被赶入了灵气枯竭的大陆南疆,有的则隐藏在灵气稀薄的外围区域。

    “今夜我们见到的,就是其中之一。”老男人说道。

    “这些隐藏起来的堕落者,一到夜间,就会出来‘觅食’,所以外围宗派都严禁弟子门人夜间外出。”

    这就是老男人一开始见到他惊诧的原因,寒夜明了。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我只是个凡人,根本没有本源力,他为什么还要出手?”

    “如果你拥有本源力,那么你现在已经死了。”老男人说道。

    “你在他们眼里,就像一只活脱脱的肉兔子,是公是母总要抓起来验一下,知晓你没什么肉,就给你打个标记,以免下次再浪费他们的时间。”

    “就为了节省时间,戳我个窟窿?”寒夜看着受伤的小腿,疼痛不曾减轻丝毫。

    “没有直接杀了你,已经算好的了。”老男人说道。

    寒夜无言。

    老男人又躺到草堆上,说道:“再躺一会儿吧,就快天亮了,到时候我去看看能不能给你弄点草药来。”老男人一口气吹灭灯火,屋子里重归黑暗。

    寒夜调整了一下姿势,枕在草堆上,无法入睡,他想了很多,老男人说的没错,他所经历的,他已经在经历了。

    如外表所见,老男人——这位修行者大陆曾经的、唯一的凡人,在修行者大陆的身份是——乞丐,靠着乞讨生活的男人。

    当寒夜问他,为何不选择更好的活法时,他这样回答,

    “你腿不瘸时,有人会帮你弄瘸,你背不驼时,有人会教你驼背,你想身上干净一点,也会有人看不顺眼,总之,你想体面,修行者们会帮你不体面,他们会让你寻找自己的身份,我思来想去,合适的身份只有这一个。”

    老男人的背不是真的驼背,他的邋遢,也不是真的爱邋遢,至于他的腿,就是真的瘸腿了,所以寒夜就顺理成章的叫他老瘸子。

    老瘸子是从凡人大陆而来,而且已经在这生活二十多年了,原本他是一个还算富有的商人,从白手起家到壮年时就已经有不错的成就,他对此十分自豪,他在听闻修行者的事迹后,毅然决然的抛弃妻儿父母,只身上路,飘洋过海,在横渡黑海时,他也不知道飘了多久,只记得带的所有粮食都吃光了,还遇到了无边风浪,小船分崩离析,他在海浪中挣扎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已经身在修行者大陆。

    是一个无名的小门派弟子救了他,将他带回了宗门,可惜他没有修行天赋,待了没多久便自行下山,从此游走在浑浑噩噩之间。

    “我临走时变卖了我所有产业,给他们留下一笔钱,希望他们等着我回去,谁曾想这一离别便是永远,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那刚满月的儿子,让他从小就失去了父亲。”

    这段话仿佛已经说了无数遍,没有了感情波动,甚至说是麻木。

    老瘸子的故事与寒夜的经历确有相似之处,但这也让寒夜越发坚定,自己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头两天,寒夜根本下不了地,全靠老瘸子搀扶才能行动,第三天倒是能勉强垫着脚走路了,但离自由活动还差得很远。因为灵气的缘故,寒夜的腿伤已经算是恢复得比较快了,凡人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而他三五天就能勉强走动。

    在这期间,云茵“掉落”的手札都快被他翻烂了,原以为是记录什么修行秘诀、经验的,没想到只是一些涂涂画画,难看不说,还有头无尾,寒夜连着翻了好几遍,总算看出点头绪,大致是幻想她与大师兄的幸福一生,寒夜都气笑了,总算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执着剑童的位置了。

    老瘸子距今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寒夜同样也饿了两天,这些天他都完全依靠于老瘸子带回来的食物过活,很少走动。

    “是该出去走走了。”寒夜想道,他不想依赖别人,也不想靠别人的力量生活,尽管他们的关系还不错。

    寒夜将自己伪装成老瘸子,披上黑布,驼着背出了破屋,长剑被他套进了裤腿里,一来支撑身体,减轻伤腿的伤痛,二来以防万一。

    老瘸子在修行者大陆生活了二十多年,经验丰富,他并不担心,该担心的是自己,伪装成老瘸子能避免很多不必要麻烦。同时他也想知道,老瘸子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这也代表着他未来的生活。

    在修行者大陆灵气扩散的外围,修行者聚集地和宗派是相互依存的,为的是防备堕落者,这里离青山宗不远,不用担心没有市集,所以寒夜认准一个方向一直前进。

    一瘸一拐,晃晃悠悠,用了整整一个上午,寒夜终于到了。

    此时太阳正值热烈,疼痛、疲惫让寒夜的脸色有些苍白,冷汗与汗水浸湿他的面庞,快要滴落下来,寒夜将头盖住,入了城。

    “卖XX咯!”

    “卖XX!”

    修行者的城市与海边小城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更大、更宽与更亮了,城池范围更大,街道路面更宽,石板也更光滑,泛着亮光。楼宇与商铺罗列,修行者们常常到此驻扎或交换修行所需,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过寒夜却无心倾听,他现在虚弱不堪,只想好好吃点东西,周围的喧闹仿佛和他两个世界。

    修行者也会吃饭,强大的修行者会满足口腹之欲,而弱小的修行者则通过进食来弥补灵气消耗,所以一路行来,贩卖吃食的店铺着实不少。

    不知何时,寒夜驻足在了一家酒楼前,他抬头望去,门前額扁上写着清晰的四个大字“金银凤楼”,牌匾金镶玉刻,十分非凡,大门下的门槛,进出脚步络绎不绝。寒夜想跟着进去,可额扁却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他的双脚像是粘在了铁板上,不曾挪动丝毫。

    “师兄,你看那人好可怜哦。”寒夜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他循声望去,是一对年轻男女,那女子,他依稀记得是青山宗的女弟子之一,此刻正指着他说道。

    寒夜想转身离去,他将头放得更低,想尽力遮掩自己的面孔。

    “站住!”那年轻人叫住了他。

    他的身旁伸出两个包子,是年轻人随手抓的,“来,拿着!”

    寒夜没有伸手。

    “我叫你拿着啊!”那年轻人又催促。

    接过包子,寒夜的双眼淌出了两行滚烫的泪光,他眼睛也不眨一下,任由它们划过脸颊,淌落在地,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流过泪了,上一次,还是第一次从村长爷爷口中听到自己是个孤儿的时候。

    寒夜径直离去,身后传来一对小年轻的甜言蜜语。

    “师妹,我做得怎么样?”

    “师兄你真棒!”

    陆续,又有人注意到寒夜,把他当作老瘸子招呼。

    “咦~这不是老瘸子吗!?这么多天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来来来,这是赏你的。”

    “过来过来!我这儿也有,都是昨天剩下的!”

    有人友善,就有人为恶,百态尽显,各不相同。

    “臭乞丐,滚滚滚!别妨碍我做生意!”

    “怎么!地上的你就不吃了?装清高!?”

    他们大多是常驻在此的底层修行者,通过双手换取修行所需,但当他们看到还有比他们更底层的时候,他们就忍不住高兴,寒夜只能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忍,他是老瘸子,这不是他们的错,天地本来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