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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颦蹙春山入醉乡

    “君有何愿?”

    “夜行千里,遍赏山河。”

    “卿有何愿?”

    “从君之侧,共赏山河。”

    我庆幸这个梦是十六岁时候,那个时候的我不是最好的我,可至少不是病病哀哀,破桐之叶。

    夜太黑了,浓的像化不开的云州墨,让人跌入一团黑暗,又跌入另一团黑暗里,没有星子没有烛火,无人系舟,下一刻好像就会迷失方向。

    闭上眼睛,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江面数朵涟漪,呼吸声远远近近。

    我不必知道航向,他总能带我找到光。

    我好像看见一朵荷在水中浮浮沉沉,元恪是载荷之水,有时如溪流舒缓,有时如江流激荡。

    剑有双刃,元恪也有鲁莽冲动时候。

    我想象了下他的表情,大概依旧冷峻的,眉心微皱。

    这一刻他收敛光华,收敛锐气,真正像一个少年人,行事全无章法技巧,全凭兴致。

    可这恰恰最令人沉醉。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擅长,可是因为偏偏不擅长,却让我……暗生欢喜。

    他的手白净修长,手掌却那样宽阔有力,托着我的后颈,带我跌入另一个梦里。

    常看书上说,醉生梦死,倘若能这样死去,人生也无不圆满。

    元恪这两个字缠绵在唇舌间,连雨声也温柔几分。

    “妾无兄弟,所恃者唯君。”

    我一声声叫他,他喉结微动,低低嗯了声,不厌其烦的一声声答应。

    天色晶明时候,雨还未停,推开窗户,江上氤氲化不开的大雾,好似身在仙乡。

    洗沐点火炉煮茶再酌,只觉得余兴未尽,情兴又发。

    元恪待在梦里一天一夜,是否现实中沉睡了一天一夜?

    还未问出口,他将我头发拢在一侧,自顾自躺下来闭目养神,微笑道,“是的,此刻我在瑶光殿沉睡。唔,达兰台应该在旁边守着。”

    他怎么能一直待在梦里呢?

    我想待在梦里,是因为梦中有元恪。是因为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浓重的悲伤弥漫,我欲言又止。

    因为是梦,结局在一开始便注定是虚妄的,不可实现的。

    即使再情真意切。

    我说,“我死君行,君必不忍。我留君去,君必不舍。如此,我们就此别过,我听说江陵城方圆三百余里,我们背向而行,总不会遇见。”

    是我将他束缚在这里。

    闻言,元恪眼睛睁开,望着乌篷船顶,茶香袅袅,模糊了他清朗眉眼。半晌,他道,“我自会出去,但不是现在。”

    “你什么时候出去?”

    “杀了萧越。”

    他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我心头大震,立刻道,“不可以!”

    他眼睛有了冷意,并未开口,只淡淡的瞧着我。

    我嚅嗫道,“萧越……他……他……你杀不了他。”

    元恪嘴角浮起冷笑,不置一言。

    我语无伦次道,“萧越……萧越……”

    萧越如父如兄,如师如长。

    在我的心里,没有人能伤害他分毫。

    他不可以死,不可以伤。

    千言万语梗在舌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元恪那神情分明要杀了萧越,即使是在梦中。

    原来他有备而来。

    正要开口,元恪手按在枕边剑上,冷冷道,“萧越来了。”

    (今天补后半段)

    元恪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立刻便要起身。

    不能让萧越看见我和元恪在一起。

    此刻我害怕大于惶恐。

    我十分害怕看见萧越,好像被父兄发现犯了严重的错误。

    萧越为什么会来,我转神便想到。

    因为我心生害怕。

    潜意识的害怕让萧越出现了。

    在我起身那一瞬间,元恪一伸手,我跌在他身上,恰好撞他怀里,这让我更加惊慌,忙挣扎着起身,不料他动作更快,翻身将我推床上,还未看清楚,他长剑出鞘,翻身奔向船头,剑花一挽,利落的将帘幕挑断,金属撞击声已不绝于耳。

    萧越一袭青衫,满面寒霜的出现在船坞上,手持步光剑,在元恪挥斩时候,他剑尖登时挑开破碎帘幕,直指元恪胸口。

    我从来没见过萧越用剑。

    以前常听宫人说圣上当年如何如何,一柄步光剑用的出神入化。本以为是溢美,此刻才知道他是真擅长使剑。

    这世上没有他不擅长的事,只有他不想去做的事。

    脑子想过这些只是一瞬间,下一瞬间,我冲着萧越惊慌喊道,“不要!”

    萧越剑尖微微一滞,似乎这才注意到船上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眼神落在我身上,先是惊讶,后是震怒,眉宇间升腾起我从来没见过的寒意。

    他一向修养好,极少动怒,极少失控。

    除了另一个世间,他反复逼问我病好没,我每次都惹的他大怒而去。

    我不懂他为何这样愤怒,怒气何来,只是更加惶恐,忙低头看,这才发觉自己发未束,身上还披着元恪的衣衫。

    昨夜雨大,江风吹的舟中寒冷,元恪脱了自己外衫裹在我身上。他的衣衫太大,我撑不起来,元恪便用他的带子帮我束了,方便行走,不至于拖绊脚下。

    在他失神惊诧的瞬间,元恪已格开剑锋,又一剑刺向萧越。

    萧越猛然反应过来,险险避开,肩膀却被剑锋带到,登时衣衫破裂,鲜血直流。他看都未看伤口,提剑便刺元恪,冷冷道,“杀你,胜之不武。不杀,难平朕恨。”

    元恪冷笑了声,“朕亦如是。”

    萧越势携风雷,元恪剑如秋水,在这小小的空间,两人打的难解难分,画舫似承载不住这剧烈的打斗,左右上下颠簸,我抓住榻檐才稳住身子。

    饶是这样狭窄的空间,他们剑风也没带到我。

    萧越且战且退,元恪步步紧逼,两人直打到船外,我忙要跟出去,元恪一抬手将我推后,“不许出来!”

    我踉跄着后退,一下撞到门上,顿时痛哼一声,元恪大惊,忙回身一把拉住我。

    萧越毫不犹豫,一剑刺穿他肩胛骨。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剑刺穿元恪,差三分便到我脸颊,剑尖犹滴鲜血。

    元恪痛极,仍不忘揽过我头避开剑锋,将我紧紧按在他左肩上。

    萧越怒道,“松开!”

    元恪闻言并未松手,反而更深的将我按了按。

    他不愿让我看见他的痛苦和流血。

    这个动作刺激了萧越,他薄唇紧抿,面无表情的将剑拔出,我还未看清,他反手又刺了元恪数剑,剑剑穿心!

    “啊!”

    我痛苦的大喊一声,挣扎着要去阻止,元恪却更加用力的按着我。

    “元恪,你松手,松手!”我泪流满面,不住的哀求。

    鲜血腥味直充大脑,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泪眼模糊的看着萧越,“求求你不要,不要伤他。”

    萧越恍若未闻,又一剑刺元恪背上,“松手!”

    元恪咬着牙,一张俊脸痛苦万分,用剑支着身体才不至于倒下,摇摇欲坠,仍不肯转身回击。

    这一刻我多想他松开我,用剑挡一挡萧越的杀意,他却为了不置我于险地,宁愿受着萧越剑剑深刺也不松手。

    我呜咽道,“元恪你放开我,他不会伤我的,你放开我。”

    萧越眼若寒潭,挥剑向元恪肩头砍去!

    元恪失去胳膊和剑支撑,立刻摔倒在地上。

    我被带倒,却摔在元恪身上,还没反应过来,萧越一剑刺向元恪脖颈。

    世界静止了。

    元恪面白如纸,艰难的抬头,深深的看向我,“勿忘……”

    勿忘什么?

    还未说完,他瞳孔已涣散,黝黑漂亮的眼睛还凝视着我。

    只是再没有光。

    元恪……死了?

    是的,他被萧越杀了。

    死在了我面前。

    他被萧越那样残忍的杀死。

    他本不至于败的这样快,还可奋力一搏,与萧越打个平手不在话下,可是为了护我,一分心便被萧越刺中。

    痛苦让我发狂,发疯,却没有力气叫出来,喊出来。

    我痴痴的看着元恪那张脸,那张我深爱的脸。

    他死了,我必不独活。

    在萧越拔剑那一瞬间,我双手握住剑锋,血顿时顺着剑流淌。

    原来被剑伤到那样痛。

    元恪生生受了那么多剑。

    在萧越惊诧的眼神中,我闭上眼睛,强忍住泪水,将剑狠狠刺向胸前。

    “碧落!”

    萧越大喝,声音惊慌,却已遥远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