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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赵夏子是也

    次日天蒙蒙亮时,江玉再出屋,只见一切都已焕然一新,甚至原本风吹日晒褪了色的墙壁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边上还多了新搭起来的稻草牛棚。

    抬头看去,屋檐上每隔五步就挂着一盏灯笼,素白素白的,写着个奠字。

    想来是村民们为了讨好他,布置的这些灯笼,他们恨不得老爷子早死,又怎会心甘情愿吊唁。

    他有些诵楞,老爷子走了,村里原本和善的村民长辈们原形毕露,都是些妖魔鬼怪,只想着打死自己吃了老江家的绝户财,一切都有种不真实感,就像是在做梦。

    “这世上居然真有妖魔,简直没有世道天理!”

    坐卧在牛棚里安安静静舔舐伤口的牛天罡听闻此言,抬起眼皮瞥了眼江玉,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点难受的紧。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如此凶暴,还能说这世上没有天理,真是没有天理啊!

    江玉看了眼牛天罡,道:“何时回来的?”

    “大概是昨夜子时。”牛天罡瓮声瓮气,“温老头被打断脊骨,最后还是杀猪的朱屠户背回家的,王家小子一路走一路吐血,扛着王大善人回了他家祠堂,赵瞎子满头大包,倒是除了朱屠户外,唯一能自己走回去的。”

    “闲来无事跟我讲这些干嘛?”

    江玉纳闷,那些人的惨状都是他的杰作,他能不清楚?

    倒是这头憨牛,闲来没事跟他讲这些事情,准是另有隐情。

    “他们托我对你讲讲他们的惨状,让你明白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教训,再不敢掀起风浪来了。”

    牛天罡缩了缩脖子,这座崭新的牛棚,还是做这事儿的报酬哩。

    江玉了然,也没真的打算追究昨夜里的事情。

    本就是一笔糊涂账,算不清了。

    被老爷子镇封的众位村民,若是在老爷子死后也不敢尝试冲击封镇,那才是真的可悲;可真的冲击封镇了,却发难到了江玉的头上,也只能算是他们倒霉罢了。

    此事本无对错,各安天命,既然技不如人,那便认栽,不要再闹,相安无事也是好事。

    随后,江玉额上系上一道白绫,手持一只大海碗,便要出门。

    牛天罡越发觉得这一身装束十分眼熟,心里已有猜测,但按常理来说断然不该如此,随口便问:“你这是作甚?”

    江玉答道:“自然是请村里人来帮忙发丧,老爷子一代人杰,哪怕是走了,也要风风光光,不能窝囊而去。”

    牛天罡悚然。

    好家伙!

    着实是好家伙!

    镇封江家村的罪魁祸首死掉了,整个江家村不家家户户放鞭炮庆祝就算是好的了,一方面是因为江道凡余威尚在,另一方面是你这个活阎罗在江道凡死后继承了他的本事,继续镇封着江家村上上下下。

    这也就算了,你还请那些对江道凡恨之入骨的江家村村民给江道凡发丧!

    这已经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这是妥妥的骑着脖子逆风撒尿迎风拉屎。

    无法无天了啊!

    一直到日上三竿,江玉才终于回了家,老黄牛用牛角顶开家门后,病恹恹的便去了牛棚趴着,无精打采的。

    村里的村民居然都没为难江玉,只是面色十分难看,但都说今夜自会到场,为老爷子发丧。

    江玉也紧赶慢赶的把手里海碗讨来的铜钱编成披挂,盖在棺材上。

    本来头几日就应该去讨这些铜钱来,为棺材装裱,但前几日忙着立碑建庙和修习死鬼问道之法,便耽搁了下来。

    这是江家村的风俗。

    若哪家死人,家中晚辈便要额系白布,手持海碗一家一户上门,讨一枚铜钱,若给了这枚铜钱,便要帮忙发丧,若不给,两家从此之后便是死仇。

    那些铜钱以红线编制,成网状的披挂,盖在棺材上,随棺入土,此谓之盖棺定论。

    做完这一切后,江玉盘腿坐在棺材前,絮絮叨叨的,也不知道讲了多少从前老爷子在世时他不愿出口的话,也不知道何时脸上已是满是泪痕。

    但当夜幕来临之时,江玉面色如常,吩咐牛天罡化出人形,打开大门,迎接村中老小。

    已经暴露了身份的村民也不再隐藏自己,都是以原型而来。

    长着翅膀一口白牙的温老头、古铜色丈二身躯的王大善人、人立而起的大黑犬、长着猪头的朱屠户......

    密密麻麻的妖物在院外立着,一脸肃穆,为首的,是赵瞎子。

    赵瞎子未进门,只是站在大门口,正对停放在院内的棺材,一手持阴阳法镜,一手拿着块布帛,高声宣讲道:“上表疏文,直达天听:江氏道凡,乃天师一脉传人,时三十而罪,为天师道之所弃,游历四十载,共杀罪大恶极者一千一百三十人,杀妖物万余,详数不可考,杀堕魔者百十二,杀敌手七百三十九人,此为我今生之罪;岁至七十,杀性渐敛,寻一地归隐而群魔环伺,遂扫荡群魔,历时三月,收拢妖魔共六百四十数,因杀性收敛,不愿再添罪恶,遂镇封于一地,名曰江家村;而今八十有四,感怀上天之感召,自知死之将近,愧此生无逍遥之大道,虽祖师所弃,但旧有因缘,于今日告念祖师,我已归天。”

    赵瞎子念完,手中布帛无火自燃,散于无形。

    众妖怒目而视,原来牛天罡不是最大的妖奸,赵瞎子你个浓眉大眼的才是!

    赵瞎子云淡风轻,对着江玉略一躬身,道:“此前老太爷将此帛书托付于我,怕你伤心,不教你看,还请勿怪。”

    江玉身躯一颤,沉默片刻:“原来老爷子早有准备。”

    赵瞎子点了点头,道:“我与太爷同出一脉,他是天师道传人,我是妖道传人,于外界世俗,本是水火不容。我技不如人被老爷子镇压,虽心有不甘,但在江家村这妖魔遍地的地方,毕竟同为道门中人,他也算是我难得的知己。而在此地,我也是除你之外少有的人类,老爷子才会将帛书托付于我。昨夜与你之争,我也尽了力,并未藏私,只因那是我为了争渡而奋起,不亏自己。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此帛书宣讲,权当是为太爷送行。”

    前半句道明自己跟脚,后半句对此地妖物解释,昨夜之争,并未手下留情,让众妖释怀不少。

    言罢,赵瞎子长叹口气,盯着院内停放的棺材深鞠一躬。

    “你我当年赌约,于今日就此作罢,我赵瞎子,寻回本名,赵夏子是也。”

    棺材从内轻敲两下。

    “是也。”

    众妖悚然,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