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人物
破旧的皮靴踩进泥泞里，澄澈的水洼中倒映出苍蓝色的青空。
一滴雨露顺着青翠的草叶滑落，苍蓝青空顿时滴荡成褶皱涟漪。
少年踩过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洼，停下来，紧了紧手臂上缠绕的纱布，以保证伤口不会渗进雨水。
在他背后，背着一捆染血的武器。
战场上敌人的刀剑，是帝国军士杀敌的证明。
即便是踏上战场的奴隶，也可以拿着敌人的刀剑换取微薄的军功，无论是否杀敌，只要拿着敌人的武器回来，军需处会一视同仁地记上一份战功。
虽说与正式的军士相比，这点战功少的可怜，但好歹也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这大概算是帝国对奴隶们唯一的慷慨。
少年默默走过坑洼的泥泞，背后的武器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金属摩擦声。
可以看见，少年的战利品制式不一，残损颇多。
有帝国配给的长刀，也有敌国下发的大剑，甚至还有几根断裂的骑士铁枪，驳杂的令人发笑，多数看上去已无法继续使用，即便回收，大概率也只能用于回炉重造。
白幽抬起头，看向远处屹立的高耸城墙。
第三百零七次，他再次活着回来了。
“白，这次又只有你一个人？”
军需处，缺了一块门牙的老军需官清点好桌面上的武器，抬头看向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年。他身上的旧军服散发出淡淡的烟草味。
“嗯，战事猛烈，新人死光了。”
意料之中的淡漠回答。
老军需官耸耸肩，无奈道：
“是吗，那可就要伤脑筋了，马上入冬，新的奴隶可不好送过来……”
“不过，那是大人物们该头疼的事，我更关心这个月的军饷能不能按时发放……话说回来，白，再差几十个战功，你的赎身契约就能买回来了，不考虑一下找个正经差事退伍？！”
结果对上一双淡漠的苍蓝瞳眸。
白幽默默无言，自顾自取了包疗伤的药粉，提着手中新换的战刀转身离开。
军需官略显头疼的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自顾自摇头嘟囔道：
“真是的，我们的苍蓝死神对自由就没有一丁点儿的向往吗？”
他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一张老脸带着莫名的唏嘘。
不过想到即将到来的发饷日，老军需官脸上的唏嘘顿时又被笑容瓦解。
他可是有两个月没去找过流鸢，这次，说什么也得好好解决一下才行……
走过黑灰色的铁门，一排由木头搭建起来的旧军营映入眼角。
三三两两的奴隶兵挪动着回营，脸上或是苍白或是疲惫，大部分是熟面孔，偶尔也有一些幸运的新人。
基本上全员带伤。
只不过除他以外，他的营房不会再有人回来。
估计得等到来年，大雪过后，新一批的奴隶兵才会被送来，所有的营房才会重新填满。
新鲜的奴隶们排队从军需处领上一把战刀，认清所属小队，经由小队长一番简短的训话后，就会被老兵带着踏上战场，生死由命。
这种场面，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回到军营，白幽拆解开纱布，将刚刚拿来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药粉接触到伤口，传来熟悉的剧烈痛感。
白幽脸眼皮都没动一下，因为早已习惯。他又从床边的桌子上取下一截干净的纱布，重新包裹上。
很快，剧痛淡去，伤口不再渗血，被刃枪切开的地方传来酥酥的清凉感。
药粉很疼，但是很有用。
白幽躺在木板床上，慢慢恢复体力。
在这所边境堡垒，战争是最为寻常的，自从他醒来那天起，大大小小的战事就从未停下过。
算起来，他在这所小城一般的边境堡垒已经活过了三年，身边的人都死在了不停歇的相互杀伐中，唯有他，一直活到现在。
在奴隶兵营中，这堪比奇迹。
以至于，有好事者给他取了‘苍蓝死神’的外号。
毕竟在第三营房里，跟他一起踏上战场的奴隶兵，从未有人能活过两个月，仿佛真的有无形死神相伴。
虽然白幽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战争期间，偶尔也会有前来捞战功的贵族子弟，从他们琐碎的闲谈中得知，他所属的是一个名为‘帝国’的强大国家。
帝国幅员辽阔，国力强盛，麾下军队横扫周边各族，皇室贵族更是拥有神明血脉的天选之人。
然而这样强大的帝国，正与五个国家同时开战。
他所处的战场，位于战事激烈的北部战线，隶属于偌大战争领域中的一角。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总觉得自己与这个战火纷争的世界有种割离感，每当握起战刀，脑海中就会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荒谬，似乎这所谓战争，像是一场儿戏。
但仔细去想，却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偶尔，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他也会站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感慨刀与剑的战争，到底还是比不上……
笃笃——
木制营门传来扣响，此时此刻，他这里居然会有人来访？
白幽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迅速拉下袖口，遮住手臂上缠绕的纱布。
在帝国军队中，面见上级军官，仪容整洁是必须的，最不济也要衣物整齐，这一项，甚至写在了军法第六条。
之所以确定来访者是位军官，一是他手下的奴隶兵已经全部战死，二是那些
同僚中，会来拜访他这位‘死神’的家伙，必定不会有如此礼节。
栗色木门推出‘吱呀’的声响。
一张堪称俊美的脸庞探了进来。
木门被完全推开，白幽终于看清了来者的真正面目。
身材高大挺拔，穿着得体的黑色帝国军装，领口上的暗银色剑纹代表对方至少是位大骑士。
而来访者那披散而下的金色长发，以及那双翠绿色、宛如洗炼过的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眼眸，更是彰显了其贵族的身份。
啧，大人物。
白幽面无表情，站定的同时，在极短时间内一瞥，已将对方的外表扫了一遍。
怎么说呢，最显眼的还是那张俊美或者说美丽的脸庞。
若是一位女士，这份容貌堪称惊艳。
但放在男人身上，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而一位女大骑士，还是出现在这偏僻的隶属军中……怎么想都不会有好事。
随机应变吧。
白幽面不改色，苍蓝色的眼眸微微转动。
这里说明一下，由于身材的缘故，战场上，女兵一般都会束胸，以便穿戴皮甲护具，再加上帝国军装并不凸显身材，所以若是有心隐藏，单从身段，很难看出来是否为女性兵士。
再加上对方一身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血腥气，故而一时间，白幽难以确定对方的性别。
“你就是黑龙堡垒的苍蓝死神？”
身材高大的剑纹大骑士吐出磁性嗓音，语气中蕴含的冷冽宛如十二月份的凛冽寒风。
好吧，这是位容颜俊逸的男性贵族大骑士。
“隶属军第一大队第三小队队长，白幽，见过大人。”
清冽、静谧的少年嗓音响起，明明是突然被上级军官来访，却丝毫听不出惊讶、疑惑一类的情绪，淡漠的像是吹过耳边的风。
回话的同时，白幽右手握拳，轻捶胸膛，微微俯身，行了一个简单的军礼。
看着眼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大骑士皱了皱眉。
被下发到北部战线之前，他早已收集好此行的所有情报，这座偏僻堡垒中的‘苍蓝死神’亦不例外。
报告中曾提及，这座战场有个活了三年的少年奴隶兵，战功卓著，此地军官曾多次推荐将其转为正式军士，均被军部高层打回。
先前只当是隶属军中的荒诞谣言，但在不久前厮杀的战场上，他亲眼看见了穿着隶属军制服的士兵硬生生斩杀四位披甲骑士的场景。
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一位奴隶兵居然仅凭一把帝国制式战刀，就凿穿了敌阵，还杀死了对方的长官！
他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在对方那双苍蓝色的瞳眸上停留了一会儿。
“自我介绍一下，艾瑞尔·克罗德，现任黑龙堡垒的临时战督。”
白幽将手放回原位，目不斜视。
“见过克罗德大人。”
“你在黑龙堡垒呆了多久？”
“三年多一点，大人。”
“还有家人吗？”
“不知道，大人。”
“不知道？”
“我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没有之前的记忆，所以不知道还有没有家人。”
艾瑞尔沉默了一会儿。
“想不想获得自由？”
“……”
少年奴隶兵突然就不说话了。
透过对方那双罕见的苍蓝瞳眸，艾瑞尔隐约看见一抹消失的极快的茫然。
耳边传来少年清淡的嗓音。
“大人，我不清楚……”
艾瑞尔了然。
对方在很久之前就签订了奴隶契约，想必从未体会过‘自由’为何物。
可惜他带来的部下已经全部战死，否则以他的身份，也不至于在奴隶兵中挑选帮手。
毕竟，残缺的灵魂，最为麻烦。
他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
“给你三天的时间养伤，三天之后，来长官营报道。”
……
自称为艾瑞尔·克罗德的大骑士走后不久，营房内又迎来一位稀客。
身材臃肿的军长挤进木门，手中握着一份老旧的羊皮卷。
视线落在羊皮卷上，白幽眯了眯眼，依旧起身行礼。
军长无视了眼前行军礼的少年，回头朝着木门啐了一口。
“该死，隶属军的营房什么时候这么窄了？回头我要找那群偷工减料的家伙们麻烦……”
白幽哑然。
说实话，营房的木门并不狭窄，只不过这位暴脾气军长的体型委实过于‘壮硕’了一点，以至于可供两人并肩的门口居然迎不下一位军长。
但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史罗威挑了张还算宽敞的木床，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确定能承载起他的身躯后坐下，接着转头盯住站在旁边的少年奴隶兵。
他眯着眼，用那种意外而又嘲讽的眼神上下扫动，满脸的横肉挤压在一起，像是商人打量一件稀奇的货物。
两个人都不说话，营房内顿时弥散着古怪的氛围。
过了很久，这位向来以吝啬与暴脾气著称的军长大手一挥，将手中的羊皮卷扔向白幽。
“你走运了，小子！有人替你赎回了奴隶契约，从今以后，就不用在老子手底下拼命了！”
说着，史罗威军长朝着旁边啐了一口。
白幽抬手接住束起的羊皮卷，解开银丝，契约羊皮卷顺势铺展开来，鲜红的纹路散发出淡淡的血色光辉。
一张稚气未脱的男孩面庞在血色中交映而出。
那是三年前的他。
白幽皱了皱眉。
回来时，老军需官说他只差几十个战功就足以赎回这东西，但眼下，似乎被人截胡了。
看见这一幕，史罗威哼了哼，肥腻的脸上露出满是恶意的笑容。
“小子，别想着能翻身攀上大人物，那群贵族，可没把你这样的奴隶当人看，既然投身于战场，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溺死在战争里，别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高声地、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强调着这段话，似乎在说这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另一个巨大牢笼。
虽然不好听，但，军长说的没错……
白幽心里幽幽的附和。
有着神明之力加护的羊皮纸契约上，帝国的烙印已经消失，但署名处，却多了‘***·克罗德’一行小字。
效力期是十年。
那个真名明显不是艾瑞尔·克罗德的贵族大骑士，以某种代价，买下了他十年的时间。
白幽的眼角微不可察的跳动了一下。
几十个军功，若是战事稍利，他很快就能搞到。
甚至于，他真正的战功早就超出赎回契约的标准。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有意无意，那位看上去俊美非凡的骑士大人，竟好心地帮他‘赎回’了自由，却截断了他真正获得自由的途径。
虽说不是很在意，但多少有些让人不舒服。
白幽默默无言，收起羊皮纸契约。
“明白，军长大人。”
他声音淡淡，听不出有任何情绪，苍蓝的眸子，空洞宛如碧蓝的深邃天空，铺就着幽幽的淡漠。
史罗威顿时收起了油腻的笑容。
眼前的少年，那淡漠的眼神，跟多年前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
内心幽幽一叹，军长眼中的嘲讽与恶意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如高山般高远的冷漠。
“明知如蝼蚁，人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你我也不例外……苍蓝的死神。”
他低低地嗤笑一声，自顾自起身离开，这一刻，臃肿的背影竟显得十分高大。
白幽默默站在原地，不轻不重地握着手中契约，眼中那份淡漠逐渐散开，留下一片静谧。
“我知道的，军长大人。”
少年抚了抚受伤的右手，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滴雨露顺着青翠的草叶滑落，苍蓝青空顿时滴荡成褶皱涟漪。
少年踩过一片不大不小的水洼，停下来，紧了紧手臂上缠绕的纱布，以保证伤口不会渗进雨水。
在他背后，背着一捆染血的武器。
战场上敌人的刀剑，是帝国军士杀敌的证明。
即便是踏上战场的奴隶，也可以拿着敌人的刀剑换取微薄的军功，无论是否杀敌，只要拿着敌人的武器回来，军需处会一视同仁地记上一份战功。
虽说与正式的军士相比，这点战功少的可怜，但好歹也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这大概算是帝国对奴隶们唯一的慷慨。
少年默默走过坑洼的泥泞，背后的武器随着他的动作发出金属摩擦声。
可以看见，少年的战利品制式不一，残损颇多。
有帝国配给的长刀，也有敌国下发的大剑，甚至还有几根断裂的骑士铁枪，驳杂的令人发笑，多数看上去已无法继续使用，即便回收，大概率也只能用于回炉重造。
白幽抬起头，看向远处屹立的高耸城墙。
第三百零七次，他再次活着回来了。
“白，这次又只有你一个人？”
军需处，缺了一块门牙的老军需官清点好桌面上的武器，抬头看向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年。他身上的旧军服散发出淡淡的烟草味。
“嗯，战事猛烈，新人死光了。”
意料之中的淡漠回答。
老军需官耸耸肩，无奈道：
“是吗，那可就要伤脑筋了，马上入冬，新的奴隶可不好送过来……”
“不过，那是大人物们该头疼的事，我更关心这个月的军饷能不能按时发放……话说回来，白，再差几十个战功，你的赎身契约就能买回来了，不考虑一下找个正经差事退伍？！”
结果对上一双淡漠的苍蓝瞳眸。
白幽默默无言，自顾自取了包疗伤的药粉，提着手中新换的战刀转身离开。
军需官略显头疼的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自顾自摇头嘟囔道：
“真是的，我们的苍蓝死神对自由就没有一丁点儿的向往吗？”
他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一张老脸带着莫名的唏嘘。
不过想到即将到来的发饷日，老军需官脸上的唏嘘顿时又被笑容瓦解。
他可是有两个月没去找过流鸢，这次，说什么也得好好解决一下才行……
走过黑灰色的铁门，一排由木头搭建起来的旧军营映入眼角。
三三两两的奴隶兵挪动着回营，脸上或是苍白或是疲惫，大部分是熟面孔，偶尔也有一些幸运的新人。
基本上全员带伤。
只不过除他以外，他的营房不会再有人回来。
估计得等到来年，大雪过后，新一批的奴隶兵才会被送来，所有的营房才会重新填满。
新鲜的奴隶们排队从军需处领上一把战刀，认清所属小队，经由小队长一番简短的训话后，就会被老兵带着踏上战场，生死由命。
这种场面，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回到军营，白幽拆解开纱布，将刚刚拿来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药粉接触到伤口，传来熟悉的剧烈痛感。
白幽脸眼皮都没动一下，因为早已习惯。他又从床边的桌子上取下一截干净的纱布，重新包裹上。
很快，剧痛淡去，伤口不再渗血，被刃枪切开的地方传来酥酥的清凉感。
药粉很疼，但是很有用。
白幽躺在木板床上，慢慢恢复体力。
在这所边境堡垒，战争是最为寻常的，自从他醒来那天起，大大小小的战事就从未停下过。
算起来，他在这所小城一般的边境堡垒已经活过了三年，身边的人都死在了不停歇的相互杀伐中，唯有他，一直活到现在。
在奴隶兵营中，这堪比奇迹。
以至于，有好事者给他取了‘苍蓝死神’的外号。
毕竟在第三营房里，跟他一起踏上战场的奴隶兵，从未有人能活过两个月，仿佛真的有无形死神相伴。
虽然白幽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战争期间，偶尔也会有前来捞战功的贵族子弟，从他们琐碎的闲谈中得知，他所属的是一个名为‘帝国’的强大国家。
帝国幅员辽阔，国力强盛，麾下军队横扫周边各族，皇室贵族更是拥有神明血脉的天选之人。
然而这样强大的帝国，正与五个国家同时开战。
他所处的战场，位于战事激烈的北部战线，隶属于偌大战争领域中的一角。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总觉得自己与这个战火纷争的世界有种割离感，每当握起战刀，脑海中就会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荒谬，似乎这所谓战争，像是一场儿戏。
但仔细去想，却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偶尔，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他也会站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感慨刀与剑的战争，到底还是比不上……
笃笃——
木制营门传来扣响，此时此刻，他这里居然会有人来访？
白幽立刻从床上弹起来，迅速拉下袖口，遮住手臂上缠绕的纱布。
在帝国军队中，面见上级军官，仪容整洁是必须的，最不济也要衣物整齐，这一项，甚至写在了军法第六条。
之所以确定来访者是位军官，一是他手下的奴隶兵已经全部战死，二是那些
同僚中，会来拜访他这位‘死神’的家伙，必定不会有如此礼节。
栗色木门推出‘吱呀’的声响。
一张堪称俊美的脸庞探了进来。
木门被完全推开，白幽终于看清了来者的真正面目。
身材高大挺拔，穿着得体的黑色帝国军装，领口上的暗银色剑纹代表对方至少是位大骑士。
而来访者那披散而下的金色长发，以及那双翠绿色、宛如洗炼过的宝石一般晶莹剔透的眼眸，更是彰显了其贵族的身份。
啧，大人物。
白幽面无表情，站定的同时，在极短时间内一瞥，已将对方的外表扫了一遍。
怎么说呢，最显眼的还是那张俊美或者说美丽的脸庞。
若是一位女士，这份容貌堪称惊艳。
但放在男人身上，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而一位女大骑士，还是出现在这偏僻的隶属军中……怎么想都不会有好事。
随机应变吧。
白幽面不改色，苍蓝色的眼眸微微转动。
这里说明一下，由于身材的缘故，战场上，女兵一般都会束胸，以便穿戴皮甲护具，再加上帝国军装并不凸显身材，所以若是有心隐藏，单从身段，很难看出来是否为女性兵士。
再加上对方一身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血腥气，故而一时间，白幽难以确定对方的性别。
“你就是黑龙堡垒的苍蓝死神？”
身材高大的剑纹大骑士吐出磁性嗓音，语气中蕴含的冷冽宛如十二月份的凛冽寒风。
好吧，这是位容颜俊逸的男性贵族大骑士。
“隶属军第一大队第三小队队长，白幽，见过大人。”
清冽、静谧的少年嗓音响起，明明是突然被上级军官来访，却丝毫听不出惊讶、疑惑一类的情绪，淡漠的像是吹过耳边的风。
回话的同时，白幽右手握拳，轻捶胸膛，微微俯身，行了一个简单的军礼。
看着眼前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大骑士皱了皱眉。
被下发到北部战线之前，他早已收集好此行的所有情报，这座偏僻堡垒中的‘苍蓝死神’亦不例外。
报告中曾提及，这座战场有个活了三年的少年奴隶兵，战功卓著，此地军官曾多次推荐将其转为正式军士，均被军部高层打回。
先前只当是隶属军中的荒诞谣言，但在不久前厮杀的战场上，他亲眼看见了穿着隶属军制服的士兵硬生生斩杀四位披甲骑士的场景。
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一位奴隶兵居然仅凭一把帝国制式战刀，就凿穿了敌阵，还杀死了对方的长官！
他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在对方那双苍蓝色的瞳眸上停留了一会儿。
“自我介绍一下，艾瑞尔·克罗德，现任黑龙堡垒的临时战督。”
白幽将手放回原位，目不斜视。
“见过克罗德大人。”
“你在黑龙堡垒呆了多久？”
“三年多一点，大人。”
“还有家人吗？”
“不知道，大人。”
“不知道？”
“我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没有之前的记忆，所以不知道还有没有家人。”
艾瑞尔沉默了一会儿。
“想不想获得自由？”
“……”
少年奴隶兵突然就不说话了。
透过对方那双罕见的苍蓝瞳眸，艾瑞尔隐约看见一抹消失的极快的茫然。
耳边传来少年清淡的嗓音。
“大人，我不清楚……”
艾瑞尔了然。
对方在很久之前就签订了奴隶契约，想必从未体会过‘自由’为何物。
可惜他带来的部下已经全部战死，否则以他的身份，也不至于在奴隶兵中挑选帮手。
毕竟，残缺的灵魂，最为麻烦。
他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
“给你三天的时间养伤，三天之后，来长官营报道。”
……
自称为艾瑞尔·克罗德的大骑士走后不久，营房内又迎来一位稀客。
身材臃肿的军长挤进木门，手中握着一份老旧的羊皮卷。
视线落在羊皮卷上，白幽眯了眯眼，依旧起身行礼。
军长无视了眼前行军礼的少年，回头朝着木门啐了一口。
“该死，隶属军的营房什么时候这么窄了？回头我要找那群偷工减料的家伙们麻烦……”
白幽哑然。
说实话，营房的木门并不狭窄，只不过这位暴脾气军长的体型委实过于‘壮硕’了一点，以至于可供两人并肩的门口居然迎不下一位军长。
但显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史罗威挑了张还算宽敞的木床，用宽厚的手掌拍了拍，确定能承载起他的身躯后坐下，接着转头盯住站在旁边的少年奴隶兵。
他眯着眼，用那种意外而又嘲讽的眼神上下扫动，满脸的横肉挤压在一起，像是商人打量一件稀奇的货物。
两个人都不说话，营房内顿时弥散着古怪的氛围。
过了很久，这位向来以吝啬与暴脾气著称的军长大手一挥，将手中的羊皮卷扔向白幽。
“你走运了，小子！有人替你赎回了奴隶契约，从今以后，就不用在老子手底下拼命了！”
说着，史罗威军长朝着旁边啐了一口。
白幽抬手接住束起的羊皮卷，解开银丝，契约羊皮卷顺势铺展开来，鲜红的纹路散发出淡淡的血色光辉。
一张稚气未脱的男孩面庞在血色中交映而出。
那是三年前的他。
白幽皱了皱眉。
回来时，老军需官说他只差几十个战功就足以赎回这东西，但眼下，似乎被人截胡了。
看见这一幕，史罗威哼了哼，肥腻的脸上露出满是恶意的笑容。
“小子，别想着能翻身攀上大人物，那群贵族，可没把你这样的奴隶当人看，既然投身于战场，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溺死在战争里，别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高声地、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强调着这段话，似乎在说这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另一个巨大牢笼。
虽然不好听，但，军长说的没错……
白幽心里幽幽的附和。
有着神明之力加护的羊皮纸契约上，帝国的烙印已经消失，但署名处，却多了‘***·克罗德’一行小字。
效力期是十年。
那个真名明显不是艾瑞尔·克罗德的贵族大骑士，以某种代价，买下了他十年的时间。
白幽的眼角微不可察的跳动了一下。
几十个军功，若是战事稍利，他很快就能搞到。
甚至于，他真正的战功早就超出赎回契约的标准。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有意无意，那位看上去俊美非凡的骑士大人，竟好心地帮他‘赎回’了自由，却截断了他真正获得自由的途径。
虽说不是很在意，但多少有些让人不舒服。
白幽默默无言，收起羊皮纸契约。
“明白，军长大人。”
他声音淡淡，听不出有任何情绪，苍蓝的眸子，空洞宛如碧蓝的深邃天空，铺就着幽幽的淡漠。
史罗威顿时收起了油腻的笑容。
眼前的少年，那淡漠的眼神，跟多年前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
内心幽幽一叹，军长眼中的嘲讽与恶意渐渐消失不见，只剩下如高山般高远的冷漠。
“明知如蝼蚁，人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你我也不例外……苍蓝的死神。”
他低低地嗤笑一声，自顾自起身离开，这一刻，臃肿的背影竟显得十分高大。
白幽默默站在原地，不轻不重地握着手中契约，眼中那份淡漠逐渐散开，留下一片静谧。
“我知道的，军长大人。”
少年抚了抚受伤的右手，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