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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会议上的女王

    “哧——”

    一辆巡逻车甩尾漂移驶进桑苏市侦缉局北部分局的停车场里。

    等候已久的队员们上前一把拉开车门,将闹事者们从后车厢中粗暴地拽出,言语间不乏一些粗鄙的咒骂,充斥着他们的个人情绪。

    副驾驶座的车门从内向外被推开。

    一只高帮皮靴轻巧地踩上滚烫的柏油地面,小腿在紧身制服的衬托下绷出优美的曲线,淡棕色的头发从无沿软质制式军帽下俏皮地溜出。

    “队长,副局长已经和总局的领导们等候你多时了。”一名队员紧张地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

    俏挺的鼻梁下是大小适中的嘴巴,厚厚的嘴唇翕合,炙热的温度让嘴唇都产生了干裂,但这并不影响它主人的容貌。

    邢曼筝点点头,冲队员们吩咐一声:“交给你们了。”然后越过台阶,脚下虎虎生风,从分局的后门溜进了室内,留下数不清的爱慕视线。

    “队长!”

    “邢队!”

    随着邢曼筝一路前行,不断有人向她打招呼,她一个个点头表示知道。

    直到一个难听的公鸭嗓音响起。

    “哟,是曼筝啊,回来啦,姑胥的动乱处理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圆满解决?”北部分局侦缉二队的队长陈多世说。

    陈多世总留着大背头,平日里喜欢捧着茶杯在局里走来走去,对所有人指手画脚。

    邢曼筝瞥了他一眼,抬起下巴,从鼻子里挤出一声“昂”,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陈多世说的姑胥是指贫民区,这是它在正式的行政区划里的名称。

    目送邢曼筝昂首挺胸走进电梯,陈多世仿佛能透过那一身制服看到邢曼筝犹如母豹般矫健的身体,他歪嘴一笑,借用茶杯挡住了阴沉的表情。

    分局四楼,会议室里人声鼎沸,北部分局的副局长正焦头烂额地招待着来自总局的各位领导。

    “吱呀”一声,会议室那年久失修的木门从外拉开。

    邢曼筝大步走了进来。

    似乎是有天使飞过,会议室里几百出无关的闲聊都就此打住。

    邢曼筝冷眼扫过众人,最后在副局长为她预留的位置坐下,开口说道:

    “姑胥的动乱我已经处理好了,各位叔叔伯伯,你们要是实在对我局的出警效率有什么异议,就过会儿去仓库看看,看看和前两年总局下发的资金总额是否对得上。有些事,只要是眼不瞎都能看得出来。有些话,我也只是看在过往的旧情不说罢了,不要自己把脸凑上来给我抽!”

    “你这叫什么话?”

    说话的并非是总局的那几位领导,而是从邢曼筝进门开始就一直束手站在一旁的一位中年人。

    中年人的五官挑不出任何可称道之处,唯一比较明显的就是那两撇肮脏的小胡子。

    做领导的就像是某种捕鱼船,身后永远紧随着大群大群以捕捞的鱼虾为首的鸟儿。

    中年人就是这种鸟儿。现在,他显然把邢曼筝当成了可以任他捕食的鱼虾。

    只听中年人厉声说道:

    “你算什么身份?你怎么敢——”

    “够了李续。”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他。

    “可是主管——”

    “我说够了!”

    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半点征兆地突然重重拍桌,把一旁人杯中的茶水都震得四溅而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除了邢曼筝。

    她歪着头,视线越过好几个人看向那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脸上的老人斑跟打翻了某种颜料盘一样无规则地分布着,额骨很窄,长长的鹰钩鼻,薄薄的嘴唇,看起来有一种猛禽的神态。

    似乎是感受到邢曼筝的视线,老人转过头,露出了他的另半张脸。

    邢曼筝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收缩,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这张脸时的心脏跳动频率。

    那半张脸没有皮,底下的肌肉和血管胡乱地虬结在一起,还伴有极细小的电子零件在微微蠕动,它们正在以一种十分艰深的原理运行,帮助这个老头能冲邢曼筝撑起一个“慈祥”的微笑。

    “小筝啊,好几年不见了,你说话还是那么直,跟你爸一模一样。其实两年前你从燮门书院毕业的时候,我就联系过你老爸,想让你到我手底下做,但没想到,你最后居然选择了这里。我记得,你小时候明明说过,以后要像叔叔我一样打击犯罪啊,怎么?梦想改变了?”

    老头一边说一边笑,会议室里的气氛也随着他的笑声而松快了不少,但有些人,比如北部分局的副局长和邢曼筝,都心中一凛,更加紧张。

    “没!”

    邢曼筝的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敲动着桌面,这是她紧张的时候不自觉的小动作,“打击犯罪不一定要去叔叔的有组织罪案调查科吧?姑胥这里龙蛇混杂,山头林立,是公认的难啃骨头。叔叔您今天不也为了这事来姑胥了么。”

    还没等老头,也就是桑苏市侦缉局有组织罪案调查科的主管方明远说话,邢曼筝似乎是有意争回主动权,拿着幻灯片的遥控笔就从座位中站了起来。

    “闲话少说,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先了解一下今天这次案件的经过。”

    幻灯片中跳出一张照片,邢曼筝介绍道:

    “死者名叫威尔芬,具体的姓氏无人知道,道上的人都叫他'贪婪的肥佬',是逮户帮最大的头目。今天上午十点,逮户帮和铁锤帮发生了一次激烈交战,双方死伤都很惨重,最终由逮户帮落败告终,他们慌乱撤退,最终退回到基地,也就是这里。

    幻灯片切换,是一张教堂的照片,正视图。

    “位于姑胥区的一座古老教堂。

    “由于逮户帮在与铁锤帮的交战中受到了重创,我作为北部分局侦缉一队队长,不可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于是我就带领队员,深入铁锤帮老巢,逮捕了余下的十七名帮众,与此同时,我们发现逮户帮的老大,威尔芬惨死在一间全封闭的地下室里。”

    她抬腕点动了一下遥控器,画面又是一切,是威尔芬和“阿布拉姆兄弟”以及莱蒙托夫的尸体照片。

    “这两人是'阿布拉姆兄弟',阿陆人,逮户帮的头马。这一个,根据我们对逮户帮余孽的讯问,是军师。

    “他们相当于逮户帮的中坚力量。但在这次逮户帮和铁锤帮的血拼中,威尔芬却没有把他们派去,反而和他们待在一间全封闭的地下室中。这很可疑。”

    “杀人现场有刑讯用的工具。”

    一名从总局来的刑侦老手突然指着照片的一角说,“有可能他们在审讯一个人,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什么信息,这个信息很重要,重要到就算自己的帮派在和别人血拼,威尔芬也要亲自坐镇,要第一时间得知。”

    “是!”

    邢曼筝点点头,“有这种可能。毋庸置疑,杀人现场一定有第五个人存在的,这不可能是这四个人起内讧互相杀死的对方。”

    “是那个被审讯的对象?”刑侦老手猜测,想不通是什么人能在被控制住的情况下暴起杀掉四个人。有这个本事,又如何会被抓住呢?

    邢曼筝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点动遥控器。

    “如果只是单一案件,我也不会请各位来。

    “这其实是一起连环案件。

    幕布上浮现出若干张照片,都尺寸不大,色调灰暗,内容恐怖,全是死人的遗照。不过在场的众人都习惯了与死亡打交道,全都见怪不怪。

    邢曼筝讲解道:“风螺帮,蔡虎帮,还有刚才说过的逮户帮,在过去的一个半月里,他们的中坚力量全都被发现离奇死在了老巢中。

    “作案者用的手法,经过我们这段时间的调查和归纳,已经能确定,是先通过激化死者所在帮派和敌对帮派的矛盾,让他们将主力派出,然后用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理由,诱惑死者留在他们的老巢,最后将他们杀死!

    “听上去逻辑很通顺,那么作案者的动机是什么?”那位刑侦老手问,“为财?还是司空见惯的复仇?”

    “就我们所知,这三个帮派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财政损失。

    “至于复仇……”邢曼筝笑了笑,“估计整个姑胥区,想要这几个人命的人数也数不过来。就说铁锤帮的老大,他就很有雇凶杀人的动机。”

    “那就是了。”

    刑侦老手摇摇头,“死者的身份很特殊,若是从动机推,那可疑的人就太多了,是大海捞针。”

    “还有一种可能。”

    始终默默聆听的方明远幽幽打断道,“犯案者是个自认为正义的法外制裁者。年轻人不都爱看到这样的人物出现么,在他们看来,逮户帮风螺帮这样的黑社会团体是邪恶的,如果有能力的话,谁不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他叹了口气。

    “方老的意思是,犯案者是个嫉恶如仇的年轻人?”刑侦老手问,方明远履历深厚,他说的每一句话,在座的各位都需深思熟虑。

    只有邢曼筝摇了摇头。

    “不可能。”她说,“犯案者绝对是个老手,犯罪现场一点指纹和DNA都没留下,此外,他的反跟踪技巧也相当娴熟。年轻人不太可能拥有这样的经验。”

    “此话怎讲?”刑侦老手来了兴趣。

    邢曼筝继续说道:“其实我们已经根据教堂附近的唯一那个监控摄像头锁定了一些人选。”

    “锁定的根据是什么?”

    “死者的死亡时间和在那个时间前后教堂外出现过的行迹诡异的人。”

    “这样啊,你继续。”

    “具体的排摸和筛选就不说了,总之我们最后把目标锁定在了这个人身上。”她连续点动遥控器,幻灯片一张一张闪过,最后停在了一张由监控摄像头拍摄、经过放大处理的照片。

    照片的视角是从上往下俯拍,主角戴着一个“喷气机”图案的帽子,容貌隐藏于阴影里,身材瘦削,站在人群中,往公共厕所靠去。

    “这能看出什么?”

    之前对邢曼筝出言不逊的那个中年男人冷笑道,带着一点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的嗤笑意味。

    虽然他隐隐约约明白邢曼筝的家世不俗,但一路顺风顺水的他向来心中有傲气,怎受得了这种屈辱。

    况且他觉得,像现在这样若有似无地敲打几下邢曼筝,或许方明远还会对他另眼相待。

    “北部分局的调查水平果然不能和总局相比。”

    说完那一句之后还不够,中年男人还想彰显一下自己的身份和拍几位总局领导的马屁,又补了一句。

    他没看到,那几位领导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除了方明远,他除了刚才笑了一下后就一直板着张脸。

    邢曼筝虽然看不上中年男人这种跳梁小丑,但她的性格睚眦必报,蚂蚱不管是秋后的还是春前的,都别想在她面前蹦跶。

    于是她说道:“总局的调查水平自然很高,其实,要想知道这个作案者是谁很简单。”

    “你有什么好办法?”那位刑侦老手看起来是个技术狂,直接追问道。

    邢曼筝浅浅地笑了一下,吐出四个字:“步态分析。”

    这四个字一出,所有人的眉头都深深地皱在了一起。

    那名刑侦老手苦笑起来:“邢队啊,你说步态分析,那还不如让我们去做洛卡物质交换分析呢。”

    步态分析,顾名思义就是分析步态。每个人的步态都不一样,它涉及到行为习惯、职业、教育、年龄及性别等因素,当然,疾病的影响也很关键。

    如果能分析出作案者的步态,然后用超级电脑,在整个桑苏市里寻找相同步态的人,很快就能找到凶手。

    可是,超级电脑真的会为了几个黑社会组织成员死于非命而动用吗?

    邢曼筝笑了笑,笑声很爽朗,指着中年男人说:“这位同事不是看不起我们分局的技术条件么,那我就告诉他最快找到凶手的办法,只要技术条件达到,很容易就能达成的。

    “怎么,很难吗?”她直勾勾地看着中年男人,像草原上的母豹盯准了猎物。

    中年男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就避开了视线。

    最终还是那名来自总局的刑侦老手打了圆场:

    “如果技术条件好就能百分百破案,那我这个老侦缉队员就不用那么费心思研究犯罪心理了。”

    他岔开话题道:“我看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是在公共厕所,哪里的公共厕所?”

    “火车站。最老的桑苏站。”

    “那就是还在姑胥咯?”

    桑苏有五个火车站,其中一个已经停用,桑苏站是年代最久远的那个,以前贯通了桑苏和周边地区的往来。

    但随着运输技术的不断发展,妖魔对旧有铁路的破坏,以及新火车站的建设,桑苏站逐渐被淘汰,现在只承接起将通勤列车和市内有轨电车转接的作用。

    “虽是在姑胥,但桑苏站四通八达,交通便利,有轨电车能帮助凶嫌逃往市内任何一个地方,所以……”

    “可火车站不是贫民区,监控设备很完善,你们既然已经锁定了嫌疑人,为什么不继续追踪下去?”

    “这就是我之前说的,嫌疑人的反追踪技术很了得。”

    邢曼筝点动遥控器,是最后一张幻灯片了,内容是那顶“喷气机”图样的帽子。

    “这就是这位凶嫌留给我们最后的线索。”

    邢曼筝说,“当我们的调查人员赶到这个厕所时,只看到了大开的通风口,和管道内嫌疑人衣物被切割留下的布料碎片。”

    “他是通过火车站内无处不有的通风管道离开了?”刑侦老手挑了下眉问。

    “有这个可能。”邢曼筝说,“但也可能是故布疑阵,把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通风管道上,自己则换了身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出来。毕竟火车站人员密集,出入这个厕所的人每分钟就有十几个,他也不知道进去了几分钟,这个调查范围太大了,除非能动用——”

    “步态分析是吧?”方明远突然说。

    邢曼筝眼睛都笑弯了:“还是方叔懂我。”

    方明远翻了个大白眼,把正对着他坐的人吓得转过了头,哪怕是看久了他这张脸的人突然看到大幅度的表情,再看到那些肌肉、血管和电子零件运作时的样子,都会忍不住移开目光,不敢直视。

    “桑苏只有一台超级电脑,为任我行集团所有,他们可不会为了这几条无足轻重的杂鱼把电脑借给我们用,所以啊,小筝你还是老老实实往下调查吧,没有哪个犯人能不留下任何证据的。好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一边说,方明远一边站起身,他的下半身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原来他的一条腿已经被改装成了义肢,这个有组织罪案调查科的主管曾经在一次逮捕黑势力的行动中丢了他的右腿,在二十七岁那一年。

    “主管……”中年男人见状要上来搀扶,却被方明远拍开了手。

    方明远轻声说道:“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什么?”中年男人愣在了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大声问道,“为什么?”

    方明远耸了耸肩,老头做起这个动作时格外潇洒:“就当是因为你刚才踏进这个房间时先用的左脚吧。”

    中年男人傻眼了。

    接着凶狠地瞪向邢曼筝,是这个女人,都是这个女人害的他!

    邢曼筝注意到他的视线,并不当回事,还挑衅似地向他勾了勾手指。

    中年男人果然上当,气吼吼地大步冲到她面前。

    刚要伸出手,就被邢曼筝一记凶狠利落的过肩摔摔到会议桌上。

    把那位刑侦老手都吓了一跳,真想不到这个后起之秀邢队居然那么凶悍,真是人不可貌相。

    “袭击帝国公务人员,妨碍公务……”邢曼筝一脚踩在软绵绵的办公椅上,探身向前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脸,笑眯眯地说,“你知道要判几年吗?”

    “嗬嗬……”

    方明远这时走到邢曼筝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找人请我来的原因我知道了,我会回去之后帮你调查一下这三个帮派和'乌云'之间的关联的。”

    “谢谢方叔。”

    “先别着急谢,我可不是无偿帮你。你爸爸让你去做的那件事——”

    “我是真不想去。”邢曼筝苦笑,“要找保镖,整个桑苏有多少合适的人选,干嘛非得是我呢?”

    “具体的原因你还不清楚吗?”方明远严肃地说,“兹事体大,容不得你拒绝。好了,我就当你答应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一旦达成契约,不得反悔。”说完,方明远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