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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之北 下

    这里是城市的北边,放眼望去,仅剩城市的断壁残垣。城市似乎不算太大,曾经也不算太繁华,这些灰蒙蒙的残缺矮楼也就只有三四层那么高,沿着一条上山的主干道杂乱的排列着,坡顶也是路的尽头,站在那里,能看到这些矮楼的楼顶。这些楼里面还住着几户人家,调皮的小孩在楼顶跳来跳去,荒芜反倒成了他们的乐园。城市最北边有几块小小的菜园,看样子是原住民们在废墟中自行开辟出来的,菜地里泥土并不多,更多的是房屋坍塌后遗留的砖块与瓦砾。这些菜园的中央倒是一栋有些醒目的建筑,说不出来是楼房还是高塔,总之有那么十五六层高,第一层是个小餐馆,其余每层都住着人。楼体的一面有个大的夸张的洞,正好暴露了一部分楼梯。几个小孩子在高楼周围追逐打闹,身后的大人则是不停捡着他们甩掉的帽子和鞋。

    易牧站在楼顶,他踮起脚尖努力眺望着远方的一座高塔,远远望去已经能看清塔顶那天蓝色的穹顶,那有着明显巴洛特风格的岩石尖塔在这个中东小城中显得格外醒目。事实上,第一次梦到这座城市时,易牧已然注意到这里,而且他也清楚的知道,每一次梦境时他都离这座塔越来越近,脑海中的某一段呼之欲出的记忆也愈发强烈,一种十分真实是虚无也逐渐蔓延。这是一种比梦境更深的梦境,比这北山更北的原野。而且,每靠近一点,某些记忆似乎就更加深刻。他有些好奇,又有些恐惧,但更多的是某些说不上来的悲伤。恍惚间,易牧走到楼顶边缘,他张开双臂,纵身一跃,如随风飘扬的树叶一般翻转落下。

    易牧从梦中醒来。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梦到这个场景,这个仿佛是一两百年前的城市对他来说却有着莫名的熟悉,特别是这段时间,他几乎每一页都能见到这里,有时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区,有时是在某个广场,有时是在市郊的贫民库内,每次的场景都不尽相同,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就是同一个城市。他感觉这个城市在召唤自己,那里有些对他而言极其重要的事物,而且他有预感,自己越来越接近那里。

    但易牧并不打算深究这个梦,因为他正面临一个从未想过的困境。此刻,易牧正处在智脑生成的某一片戈壁滩中的某一个小村的某一个小旅店中,几天前沙暴的出现淹没了一切,甚至世界也随之消失。这不是什么比喻或夸张的修辞,事实就是,窗外的世界消失了!物理层面的消失了!但更讽刺的是,易牧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自己似乎马上就要陷入一场车祸之中!!!

    事情还要说回三天之前,当时的他在一个及其荒诞的场景下见证了一场存在于武侠小说中的精彩打斗,然后这个小客栈就遭遇了沙暴与地震,伴随着日食或是其他什么诡相,屋外的阳光也消失不见。

    易牧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但他醒来时四周漆黑一片,甚至看不见一丝丝月光。好在蜡烛与火石就在自己手边(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东西怎么就这么巧在那里),几下笨拙的尝试后,屋子内终于是有了些光亮。

    借着那微弱的火光,易牧惊奇的发现屋内所有的设置几乎都完好如初,甚至是茶杯内的茶水也只是撒了一小半,看来这地震极其微弱,可他又清楚记得自己踉踉跄跄翻滚的情景。

    一片混乱间,易牧决定先打开窗户,稀释一下房间内浑浊的空气。他摸到了窗边,这种古老的木质推窗并不复杂,只需要扭转一下窗档,轻轻一推,窗户就会顺着木槽流畅滑落。易牧推开窗户,他见到了星星……具体一点说,是见到了火星和木星,火星表面上那坑洼不平是深坑就展现在自己面前,稍远处木星那夸张的大漩涡也生动清晰。易牧伸出了手,摸了摸稍近一些的木星,感觉有点凉,有有些扎手。他轻轻一推,火星向着木星的方向飞去,瞬间引发了一场行星撞击与塌陷。易牧有些恍惚,他看了看左边,几道五彩斑斓的光晕在宇宙中穿梭,散发着五彩斑斓的黑光;他又看了看右边,那看似广阔的陨石带上,一辆老式的面包车正轰隆轰隆的驶过来,还不停打着双闪……

    面包车没有减速的意图,径直向着易牧撞了过来。易牧清楚看到,驾驶座上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正在胡乱拨弄着,面包车一会儿晃晃雨刮、一会儿闪一下转向灯,就是没有减速的意思。

    “累了,毁灭吧”,易牧这么想着,默默关上了窗。

    房屋塌下来的那一刻,易牧终于意识到荀博士搭建智脑时设置的三大最高规则有多么可靠,至少脑袋被这这看起来几百斤的房梁硬砸一下确实不好受,好在面包车在撞飞自己之后终于停了下来,自己也能好好和这位女司机聊一聊。

    “是我,萨沙”,这位依旧有些慌张的女司机故作镇静,小心地推开车门,“你被困在混沌区域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破解的方法,你知道那些故事集象征了什么吗?它其实是……”

    易牧费力站起身类,用手指着莎萨的鼻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

    “主任!谈话之前,您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是吗?”,萨沙揉了揉头太阳穴,摆了一个看起来很飒的poss,“智脑的保护系统稳定性还是比较强的,大概率被撞下也不会有问题,想必是在重新搭建了一套逻辑系统,在紧急状态下直接替换原有逻辑环,怪不得系统数据库会有20DB那么大,原来如此……”

    易牧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手指依旧停在对方的鼻头前。

    “好吧”,萨沙吐了吐舌头,这幅可爱的表情与她年近三十的年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憋红了脸,似乎是鼓足勇气才嘟囔了一句,

    “对不起啦!”

    易牧的怒气还有半个脑袋,但他此刻并不打算发泄出去,毕竟房屋倒塌之后,自己是实实在在的站立在一个压缩版的“宇宙”之中,四周除了远处的行星外,皆是一片黑暗,脚下是无限虚无,但自己脚下却确实有重力和供以呼吸的空气,这可不是什么能用逻辑解释的事情。

    “主任,别说那么多了,赶快结束映射吧!”易牧闭上眼睛,甩了甩自己早已酸痛不堪的肩膀。在他眼里,当前最主要的事情应该是赶紧回到休息室,找个医师为自己做个全面按摩,再享用一顿红酒晚宴。

    “要不……我们还是上车聊吧聊”萨沙尴尬地笑问道,“怎么说呢……额……现在……没办法执行映射行动”。

    这句话有些隐晦,也有些直白,但却拨动了易牧心中某根铁刺。他一直以来都在无视这种怀疑,甚至迫切的想否那个猜想,以致于在车祸或是宇宙大爆炸面前都能坦然自若。细细回想起来,从第一次映射以来,自己已经遭受了数不清的险境,而这一切的根源似乎就在于眼前这位主任不顾风险的意气用事。易牧想用最原始的暴力去解决这一切,但最后的理智制止了野蛮,他将所有的情绪聚集在脚尖,狠狠踢了一脚眼前的面包车,车门瞬间凹进一个大坑。

    “好啦小易,你也不用太担心”萨沙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肩臂,略带愧意的解释着,“应该只是在混沌区域的原因干扰了信号的编译,回到襁褓再试试就好……”

    “襁褓?”这个词令易牧打了个冷颤,似乎有什么恐怖的记忆被拨动。他绝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梦中那个满是废墟的小城,东方之都那白雪皑皑的街道,那充满谜团的北方小村,还有眼前转瞬而逝的大漠孤烟,这些线似乎相交于某个奇点!

    “就是那个小村庄”,萨沙补充到,顺便有些打趣的检查了下被踢弯的车门,“实验室内部叫它襁褓,我们先开车回去,肯定有些方法的。”

    “等等!”易牧大吼一声,风一般冲到萨沙的身前,猛然夺过她手中的车门,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换我来开车!!!”

    回去的路并不长,其实四周的宇宙景象似乎只是幻影,在车灯的照耀下,还是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道路。或是心有余悸,或是略有尴尬,亦或是为了专心开车(毕竟谁也不知道,万一冲出路面会不会真的掉入虚空之中),总之,两人一路并没有交谈太多。仅半小时不到,一面纯白色的墙壁就突入眼帘。那接近白体的光滑墙面仅3米多高,左右也不过十来米长,就这样孤零零的伫立在路面上,与四周的寰宇景象格格不入。

    “现在怎么做,绕过去吗?”易牧有些不安。

    “撞过去就行!”萨沙微微一笑,“哈哈哈,我开……”

    轰!!!!

    一声巨响,淹没了萨沙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玩笑”二字,她确实没料到易牧会在关键时刻直接加速,她再一次辜负了对方的信任,也辜负了这辆彻底报废的老旧面包车。

    主驾驶上的易牧轻揉了下额头的淤青,咬牙切齿、一字一眼地低吼:

    “萨沙,我要是再信你的话,我就是你孙子!!!!!!”

    ……

    ……

    ……

    初春的北方小村,天气反复无常,空气中的水汽无时无刻不在密谋着自己的诡计,但他们显然没有商讨好是打算润物细无声还是残雪映西斜。在诗人眼中,这也许正是仅属于此刻的独特浪漫,但在吴老汉的眼中,这值得他问候老天爷八辈祖宗。

    气温忽高忽低,田里的麦子提前出芽,又全部被冻死。吴老汉后悔自己没听老李头的话好好铺个保温膜,他的盲目自信令他赔了整整一季的庄稼。但他还是很老实的将责任归咎于反复无常的天气,并且用那些绝对不能播出的语言“礼貌”地问候着它。

    麦地另一侧,张三德又一次开上他那辆SUV,准备挑战一下开车上西山的禁忌。毕竟就在昨天,村北弱不禁风的小花徒手抢了大牛家的面包车,连夜开上了西山,这严重违反了祖训;更可气的是,她竟然从没跟自己说起。谁不知道这件事是他张三德的毕生梦想,而她小花竟然抢先做到了。张三德气不过,他一定也要再试一次。

    此刻,西山上,某个已然看不清名字的荒墓猛然抖动了一下,扫墓的老张头儿吓得摔了一个屁股墩。与此同时,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偷偷摸摸地穿过密密麻麻的墓碑,溜进了山路间的沟壑。

    “你要解释下吗,小花姑娘?”易牧盯着萨沙手中的玻璃杯,显然还停留在某些荒诞的回忆之中。他决定用小花这么名字回应眼前这陌生的一切,“你把玻璃杯贴在墙上,然后我们就穿越了??”

    “我也不清楚”,萨沙苦笑一声,“我只是按照那本故事集的内容做了些猜想”。

    “故事集?”易牧略有所思,对他来说,智脑的故事是整个事情的起点,他盯着眼前的女生,“你有什么想法吗?”

    萨沙的面色愈发深沉起来,“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简而言之,荀博士构建智脑的时候,为这个小村庄设置了某些逻辑壁垒,村庄内部是荀老亲自搭建的,可以由外界直接进行调试与映射试验,而村庄之外则完全由智脑计算推演,任何人都无权过问。这两个区域间由严格的逻辑指令区分,正常来说绝对不可能打破其中的壁垒,但是……”

    望着面露难色的萨沙,易牧也有些疑惑:“你破解了壁垒?”

    萨沙无奈摇了摇头,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我怎么会有那种能力,是它破解的!”

    “玻璃杯?”

    “具体地说,是其中的可编译单晶硅”,萨沙盯着手中闪闪发光的玻璃杯,面色有些沉重:“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可能是智械集团最尖端的材料,据说它可以实现飞米级别的远程操纵重组,也能够直接改变电子处理器的电流信号!我以为它还停留在设想阶段,没想到已经被做出来了!”

    易牧瞪大了双眼,“你是说,它可以在物理层面上……”

    易牧立刻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信息时代,一个程序无论是多么精妙完美,都依赖着最基础的光电物理学原理;能够自由修改这个基础逻辑,就意味着一切信息安全都荡然无存。

    “智脑能够自己生成这个东西吗?”易牧小心提问。

    “不太可能”,萨沙摇摇头“智脑目前只模拟到二十世纪末的科技水平”。

    “那是你们植入的?”易牧还不死心,但随即也苦笑起来。智脑当前的总负责人萨沙都不清楚这种材料的具体情况,怎么可能会有人去重新构建一个关于它的映射模型呢。易牧没有头绪,他索性望向萨沙,将疑惑全部抛了回去。

    萨沙没有说话,虽然没有姐姐雪梨那种政治敏感,也没有乌理斯或者军方那种细节嗅觉,但萨沙也能隐隐感觉到背后的暗涌。

    “算了,不想这么多,我们先回去吧”,易牧伸了伸懒腰,“现在总可以映射了吧。”

    萨沙有些迟疑:“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做”。

    “是关于荀博士吗?”易牧笑了笑,“算了,虽然你总是骗我,但看在你现在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我就留下来帮帮你吧。怜香惜玉是我的座右铭!”

    “你说我你是说我老吗?”萨沙突如其来的发问为气氛平添一抹尴尬,但易牧却没有太在意,只是站起身类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拉着萨沙大步向山下走去。萨沙倒也不生气,她这种人并不担心年龄的桎梏。

    夕阳渐渐落下,两人牵着手独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那紧牵的手掌下流动着某种莫名的情愫。草籽随风而起,在这晚霞交映的中等待破土的时刻,身体与灵魂在这一刻似乎产生了共鸣,化作初春湖面的阵阵涟漪。萨沙并不清楚这种感觉源自何时,是这段时间的共事,还是这些年每每偶遇的瞬间,亦或是更早的某个被遗忘的时光。她十六七岁时被家族寄予厚望,被认为是这个时代的科研先锋,甚至被称为二十三世纪的爱因斯坦;她拥有家族的财富、拥有尊崇的名誉、拥有数不尽的成绩,但她却从没有真正快乐过。她很享受现在这个时光,甚至有了一直留下来的念头。易牧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易大头对小花的情感,还是自己对萨沙的情感。他只是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相比于智脑外的众人更撑得起幸福二字。

    事实上,那一瞬间,他们确实是这些人中里最幸福的。此时此刻,雪莉陷入了联邦集团的重重陷阱、白山遭遇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场真正的血战、乌里斯与夏洛险些死于卑劣的暗杀……在这两三天内,解放者联合了联邦与智械两大集团,正式向世界政府与军方宣战。但这一切与此时的两人毫无关系。

    萨沙扯了扯易牧的手,小心问着: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去找一个瞎子,姓周!”

    “然后呢,再去哪里呀?”

    “然后……就回家吧”

    “回家……家……嗯!我喜欢这个安排!”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远方传来游吟诗人若隐若现的歌声:

    环之日

    始于终焉、终于始初

    归兮归兮,无可奈何

    似是来人,何若洛神

    ……

    ……

    ……

    实验室内,随着屏幕上的数据不断变化,一条提示信息跃然纸上:

    捕捉完成,神之寝计划成功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