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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披星戴月

    独衣城最北边荒废的破庙中,笑幽和轩辕水见一边借着闲话来分散情绪,一边等待静斋。坐了约摸小半时辰,静斋才姗姗而来,怀中抱着两个昏睡过去的少年,一个大概十三岁上下的样子,一个只有九岁多左右,均是满身脏污,蓬头垢面,换做别人恐怕连触碰一下都要花费好大勇气,而静斋丝毫不在意地将他们紧紧揽在怀里。

    笑幽怔了怔凑上前道:“活口?”

    静斋点点头。

    水见与笑幽对视一眼,他们俩都以为在那群人手下根本不可能有人存活,还是静斋心细。

    两个小乞丐身上的气味着实让人难忍,笑幽不轻视他们却也犯不着虐待自己的嗅觉,她走开两步暗自思量片刻后吩咐道:“静斋,你将他们送到清和身边,越快越好,独衣城现下处处都是危险。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谁,只需好好照顾即可,这两个孩子日后能帮到我们。”她顿了顿,颇有些落寞道:“若是淼淼在,派她照顾最为合适,可惜……”

    水见闻言,一手轻按在笑幽肩上以示安慰,原本不合礼仪的动作,在他们两人间却无比自然,仿佛超脱于男女性别的自然。

    笑幽还水见一笑,继续对静斋道:“安排妥当后,你带上岚归与我们在落星江对岸会合,暗桩地点你知道。”

    静斋抱着两个少年不方便行礼,遂冲笑幽点点头,隐入夜色中。

    水见目送其离开,转头问笑幽:“我们呢?去羽国干等着?”

    “不,我们要去一趟风白居,时间很紧呢。”

    水见挑眉:“去风白居做什么?”

    笑幽不答反问:“水见你有没有玩过拼图?”

    水见摇头。

    笑幽随手捡了根竹竿在破庙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画了只鸭子,这是她前世第一种会画的动物,接着她将鸭子用横竖直线分割成一块一块道:“我们现在就像在积攒这些方块,它们没有堆在我们面前,但我们知道该去哪里找寻,然后拼凑成整张图案给世人看。好在,这副拼图繁复却不深奥。”

    水见理解了笑幽的意思,所谓图画是指叶荧惑的真面目,每一个方块是人证、物证,若去风白居的话,该是为其前二当家,白萨尔塔门,最了解塔门的人只有竹心,笑幽是想求竹心帮她找出塔门且说服他来作证。水见皱皱眉欲言又止道:“当初他不惜叛出风白居,恐怕说服他的机会很小。”

    “很小不代表没有,竹姐姐曾为他做过的一切向我赔不是,并告诉我他的一些过往,他是他,叶荧惑是叶荧惑,何况现在的叶荧惑已经疯狂,只为将我和云意初置于死地,尧今的复国大计早被仇恨取代。也许白萨尔塔门能醒悟也说不定。”

    水见听她提起云意初,故意揶揄:“瑞王此行是奔赴沙场,你竟然沉得住气不去无水关见他,书信倒是一天一封,却净是些情报消息,小心他见异思迁喔!”

    笑幽白了水见一眼,接着神色柔和语气坚定道:“我相信,他不会败,更不会变。我去只会让他分心,何况我们都要为自己的身份负责。”音落她转开话题:“水见,其实除了白萨尔塔门,还有一人也是一块拼图碎片。”

    轻松的气氛被浇熄,水见望着斜倒在一旁残缺不全的神像沉声道:“陈默。”

    笑幽轻叹一声,她和水见就陈默讨论过好几次,但每一次提起这个名字,两人依旧难免纠结。片刻安静后,笑幽一边走向门口一边道:“抓回陈默,并要他乖乖揭露叶荧惑,然后还要让他甘心承担我们的怒火,估计比令一月杀的人倒戈还要难,暂且慢慢来吧,先去风白居。”

    水见敛去复杂的神色,松开袖中紧攥的手,无声跟上。

    与此同时,领军奔赴无水关的云意初与追云骑众将士正在旷野中临时休息,夜色笼罩下,一片银甲映着月光熠熠生辉。连日来的急行军,饶是这支堪称羽国第一强悍的追云骑也有些吃不消,云意初下令就地休息后,将近大半的士兵,刚一挨到冰冷的沙石立刻睡得人事不省。云意初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心下略有不忍,这是第一次,他一手打造的铁一般的军队累到失去了任何防范意识,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云意初靠着一块满是棱角的大石,原想稍合会儿眼睛,可身体疲惫到极点,清醒的大脑却丝毫不愿意停歇。算起来,从澹台沁去世他就没真正安心好好休息过,先是与一月杀小斗一番,接着马不停蹄赶回上津,没来得及休息片刻,便跟随绛獒翻山越岭直线穿越半个羽国,到达当日就历经一场恶战,救出笑幽后,他和她去荡古峰,多数时间笑幽都在沉睡,他守护着她,自然不敢睡踏实,澈今洞中,虽然安全了,但甜蜜的折磨……

    与笑幽分别后,他在回上津的路途中碰到云意衍派来找寻他的小队轻骑,得知宫中变故,急忙往回赶,现在又挣命一般奔向无水关。

    他兀自摇头失笑,暗叹人这种生灵果然有无穷无尽的潜力。

    “王爷,喝口水睡会儿吧。”跟随云意初多年的副将凑近,将拔去木塞的水囊递向他。

    云意初接过,挑眉道:“西泽你又忘了,军中没有王爷,只有将军。”

    孟西泽低头含愧迅速改口:“将军。”

    云意初见他一副小孩子犯了错等待责罚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别看孟西泽对着他这样,论起马上功夫,他还不如他。云意初挥挥手,示意他自行去休息。孟西泽踌躇片刻,在云意初身边半跪下来道:“将军,目前就算我们及时赶到无水关,区区五万兵将也无法抵御华国数十万大军,后续部队绝没有和我们相等的速度,此外,华军在隐烽关集结数日,养精蓄锐,而我们却是疲极之师……”

    “西泽,你觉得我们是送羊入虎口?”

    孟西泽垂下眼帘的同时略微点了点头。

    云意初大力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放心吧!驻军无水关后,我们有好几天的时日加固城防,休养生息,只要能阻敌三日,丰州大营的二十万援兵大概也该到了。”话音刚落,每日都送来讯息的洗剑阁信使再次光顾,他起身冲黑色大鸟伸出手臂,待信使停落在手臂上,他冲孟西泽亮了亮手中的纸笺:“我为什么知道,玄机就在这里。”

    孟西泽心中的疑问已经徘徊数日,见云意初并不反感便直问道:“将军和洗剑阁楚阁主莫非真如流言一般?”

    “是,可也不是。”

    孟西泽捏捏后颈,有些搞不懂了,他曾去绸城接云意初回京,在玄机楼与笑幽有过一面之缘,加上素来和云意初亲近,才大着胆子问了出来,云意初这样答显然是不愿多说,他识趣地转了话题道:“将军为何肯定华国大军不会在我们到达前出兵?”

    云意初将手中纸页看完,毁去,然后注视着孟西泽道:“因为成王下令攻打无水关的文书才刚出华都,怎么算,我们都能赶在前面。好了,西泽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半个时辰后出发。”话落,云意初重又坐下,靠在大石上合起眼帘。

    他知道孟西泽接下来必是要问成王放过最佳时机的理由,事实上这个理由他到现在都难以置信。只因为一个女子,与成王年龄相距甚远的亲妹妹,华国三公主私逃出宫,留下书信说是去羽国找他算账。一个被保护得好好的金枝玉叶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即将与羽国兵戈相见,若非有人故意说漏,她连成王提议联姻之事都不知情,哭过、闹过,待羽国为云意初的拒婚所派遣的使臣抵达华都时,她却又无名火乱窜,竟然要亲自去找让她蒙羞的云意初讨个说法,实在是有够任性。

    成王没有追到她,又顾忌若此时贸然开战,小皇妹落在羽国手中,对方以此为要挟让他撤兵,他恐怕不得不从,如果说他还有死穴,就是这个和女儿一样的妹妹。所以他选择了暂且隐忍,不要撕破脸的好。直到一月杀允诺保其安全,成王才破釜沉舟下令攻打羽国,可中间耽误的时间已足够云意初利用。

    云意初想不通的是,同样生在皇家,同样是野心极重者,且自古以来每一位公主成人后都会被家国父兄为政治而牺牲。为什么成王例外?比军国大事更重视一个女子的性命?云意初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很难理解这份感情,所以他用他和云意洄来做比较,得出的结论是,若身陷敌国的人是云意洄,他会信任自己的兄长有足够自保的能力,然后义无反顾地出兵,反过来云意洄也绝不会因为儿女情长举步不前。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除非那位三公主之于成王就好似笑幽之于他一般的存在,若是笑幽,他恐怕比成王做得还彻底,直接退兵。可他们明明又是亲兄妹,难道成王有乱伦之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云意初忍不住一阵反胃,他连忙将思绪转到抵达无水关后的城防部署上,虽说来得及,但时间到底不是很充裕,思前想后心烦意乱中,半个时辰的光阴眨眼而过,他正了正银盔,扫视着睡得正熟的士兵,起身上马,内力合着洪亮的声音迸发而出:“出发!”

    命令如响雷扫过,士兵们眼睛还没睁开,人已经下意识地从地上弹起来,几乎无一例外。片刻工夫,这支疲惫的军队便如刚出上津城时一般,军容齐肃,整装待发。而一连串的动作,不过是因为云意初两个字的简短命令,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拖沓,更没有人质疑他们的主帅。

    云意初遥望前方,双腿一夹马腹,纯黑色的千里良驹和它的主人一样酷,昂头敛声踏上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