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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二陈

    万历四十一年,八月,

    得人之道,在于识人;而识人之前,重在观人。

    经过四个月相处,钟南已经成为朱诚可以信赖的帮手,钟南也没有因两人的年龄差异而不自在,一切已经已经发展到比较自然的状态,朱诚叫他干什么他都会老老实实的干好,有不懂就问,不该问的也不打听。

    有时候朱诚会向他打听起陆村周边的风土人情,问他一些家长里短,小道消息,虽然钟南知道的不多,去的地方也不远(一百五十里外的湘乡县城都没有去过),但至少比朱诚走得远(四里以外不敢出去),十六里外的青龙镇和甘山乡,他每个月都要去送货和赶集,见识总是比整天待在村里的老农高一些。

    这不现在钟南就边干活边告诉朱诚最近青龙镇的一个大新闻,青龙镇卖布的陈老板,最近和人去辰州府去贩布的时候遇到了土匪,人财两失,好好的家庭现在竟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就算是失了货物,亏了本,又怎么会破产?”朱诚有点疑惑。

    “他们是外地人,不是本地的,刚搬到这边才几年,”

    钟南八卦道,“陈老板只有两个年幼的儿女,妻子没了,这边也没有熟人帮手,然后就……”

    然后就被夺其铺产(美其名曰抵债,谁知道),无人监护的一双儿女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好不可怜!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朱诚感到瑟瑟发抖。

    这真是一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丛林社会,青龙镇不过就是一个偏僻乡村集市,没想到也如此险恶,不敢想象大明那些大城市,官绅云集,势力交错,朱诚这样的弱鸡,骨头都会被吞下去,假若敢去那些大地方赚钱的话。从此以后,朱诚的胆子更小了。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过程就是征服、奴役、掠夺、杀戮过程。老马诚不欺我啊。

    钟南说完陈老板一家的遭遇,沉默的看着朱诚,看得朱诚心里发毛,朱诚现在正是小儿持金,每赚一文钱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别人知道了。

    当然也不必担心知情的钟南和萧大娘一家,谋他的财,害他的命,朱诚看人选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前期的规避做的好,朱诚不是外地人,有起陆村一大把老朱家的人无形保护,宗族之间对外都是一致的,坑外地人,坑外姓人那是政治正确,法理不容,人理可容,这种地方保护主义和排外主义,在大中国是相当盛行,源远流长。后世,天上的雷公,地上的海陆丰,生人勿近,人民党都是无能为力。

    所以,站在这个角度,刚刚富裕了一点的萧大娘一家,比朱诚还害怕被老朱家的人“一致对外”,毕竟明眼人也能看出来他们是占了老朱家不懂事的孩童的大便宜,所以萧大娘一家保密工作做得不错,钟南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钟南也能够看到,朱诚仅用了不到半年就积累了近千斤粮食,也让他家家境慢慢变好,只要继续跟着朱诚的脚步走,继续老实听话,还有好处在后头呢,没有人是傻子!

    “那现在陈老板的儿女怎么样了,有多大了”朱诚继续问到。

    “没有地方住,在青龙街上乞讨,大概七八岁,也没有回老家”

    “这件事有多久了?”,朱诚起了恻隐之心,想到每天夜晚,山上异常宁静和阵阵怪叫声。哎,一个人过太寂寞了!

    “应该有一两个月了,我上次还看到过他们。”钟南惭愧道,“可惜我也帮不了他们”。钟南是一个没有存款的男人,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朱诚也没给过他一文工钱,狠心的资本家一点都不脸红。

    “钟南,今天还早,离天黑还早,你去一趟青龙镇,看能不能把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找到。”

    资本家不榨干最后一滴剩余价值绝不会罢休的。

    “天气快要转凉了,晚上冻着了就不好,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们俩弄回来”,朱诚又化身观音菩萨点化的大善人。

    朱诚掂量一二,给了两百文经费给钟南,钟南好久没有这么阔绰过了,只要把这件事办好,这钱他可以自由支配,这是一笔价值近三十斤粮食的“巨款”,他内心发誓一定要把事情做好,使命光荣,责任重大。

    朱诚觉得是应该继续招工了,要发挥大明朝的人口红利,人手不够用啊。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穿越以来,朱诚一直是劳心又劳力,辛苦的要命,简直是穿越者之耻。

    可能要来新人,朱诚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待人态度,是严肃,不近人情,还是温柔体贴呢,想到自己的年龄和身板,会不会被人轻视和欺负,反客为主,并不是每个人都像钟南那么好欺负的。

    朱诚一直很纠结。

    当天晚上,万历四十一年,八月初八,月明星稀。

    等到好晚,才看到钟南回来,手里牵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个子差不多高,背着好几个包袱。

    看着钟南顺利完成了任务,朱诚很欣慰,看到那两个小孩瑟瑟发抖,好像被别人拐过来似的害怕样,还怕压不住你们。叫钟南安排他们找个地方先睡觉,明天还有事情要做,不着急立威。

    当天晚上问明了钟南情况,钟南还真是威逼利诱他们过来的,没想到他看上去浓眉大眼,竟然还有另一面。钟南找到陈氏兄妹俩,说有老爷好心,不忍心他们流浪乞讨,想收留他们,兄妹俩不愿意跟他走,非亲非故,肯定是居心不良,不是拐子也是拐子,虽然这个拐子以前还看到过,青龙镇集市不大,不过七八百常住民,赶集时人多些,钟南一个月都要过来几次,卖陶器,买粮食,买肉菜和其他事物,自然就碰到过他们兄妹俩。但任你口舌如花,也不为所动,两个刚被坏人搞得家破人亡的小孩,看哪个人都像坏人。

    钟南怎么觉得做好事就这么难呢:我看上去也不是坏人啊,你们俩又有什么好图的,就算卖人,我还找不到下家,我与那些有钱的老爷不认识啊。其实,有个稍微有了点钱的小老板给了他两百文劳务费,办成了事情就是归他了。

    为了把那刚到手的两百文捂热一点,钟南充分发挥了他的主观能动性,走向了犯罪的边缘。

    钟南找到了,一直有陶器生意合作的廖掌柜,说明了情况,为了继续加深以后的业务合作,大家一起去欺负两个孤儿。

    资本,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两人威胁把两个小孩赶出落脚的破庙,威胁他们以后不准在青龙镇乞讨,说他们好吃懒做,不思进取,活着是浪费粮食,坏人说大道理总是振振有词,正义凛然。

    看着钟南复述他的光辉事迹,满面通红,朱诚没有想到他在外面是这样的人,看走眼了,有一种人,在家里和熟人面前是老实木衲,唯唯诺诺,一到外面,在陌生人面前就仿佛换了个人。

    有时,朱诚在想,这具身体的前身不一样也曾乞讨过,难道也是他口中所说的好吃懒做,不思进取,活着浪费粮食,真是岂有此理,朱诚那是迫不得已,无能为力,成年人都谋生不易,何况是区区稚子孩童,真是强词夺理了。

    太过分了,你们两个奸商!

    但是世间的真理偏偏掌握在那些奸商手里,后世各种商品广告,心灵鸡汤,媒体软文,全在传播商人资本家的意志,宣传鼓吹他们的价值观,引诱全国百姓过度消费,无孔不入的吃喝玩乐广告,即使是理性的人,不为所动,甚至抗拒这种扭曲的价值观,但还是挡不住其他洪流把你卷入其中,人很难独善其身,否则会当做异类。

    坏人说的大道理,两个小孩无力反驳,哑口无言。

    大棒过后,胡萝卜接踵而至,只要跟着钟南走,以后听朱老爷的话,好好干活,就能吃饱穿暖,在即将到来的冬天不至于饿死街头,你们老陈家就能后继有人,甚至还能东山再起,振兴家业,把你家的铺面重新弄回来。

    好吧,一边是看得见的威胁,两个坏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一边是,看不见的遥远未来,还有看得见的几个烧饼和包子(钟南可是下了血本,这可都是在他的两百文里面扣),两兄妹商量了一下,收拾了一下东西,走上了去起陆村的奴役之路。

    回来的路上,老实人钟南,不走大路,特地寻了几条田垦和小路走,十六里的路被他带了二十多里,也不怕晚上摔跟头。

    朱诚吩咐钟南以后晚上也住在这里,先看着他们两个,朱诚人小力弱,需要一个帮凶。在内心,朱诚也确实想收留陈氏两兄妹,不仅仅只是当做劳动力,也想消除内心的不安全和孤独感。

    明白了朱诚所想,钟南又支支吾吾了。

    ”有什么为难吗,我跟你丈母娘去讲。”朱诚斩金截铁,

    ”不是那个意思,我娘前几天来了,说我小弟天天在家里没事干,浪费粮食,所以想让我帮他找个事干……”

    真是的,要么就不来,要么就二添一。

    钟南的本家在老矿附近,离这边五六里远,他家六兄妹,非常幸运,一个都没有夭折,家里穷,没什么田土,老大和他都入赘到别人家了,他要介绍来的是老五,叫做钟意,十三岁,干活没力气,吃饭时能把锅刮得干干净净,还直喊饿,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你弟弟怎么样,老不老实,靠不靠谱,你也看到了,我这里情况特殊?”朱诚仔细询问,

    “这个你放心,我来管教他,保管他老老实实,他要是干活偷懒,我就打死他,我也会叫他管好自己的嘴巴,不乱说话,你看?”

    “最重要的是要听我的话,保守秘密,”

    “这个你放心,我一直把这两点装在心里,我知道轻重,”

    “好吧,你哪天把他带过来,如果合适的话就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