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美好生活(七十八)

    少年夫妻老来伴。此时此刻的陈西，就深刻地感受并理解到了这一点。

    以前他听父亲时不时念叨的时候，他以为那不过是句古谚，人们的信口开河。如今看到陈南的老来无伴，不能自理，心中还是会莫名的辛酸。

    被陈南备注为“LP”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哪怕是从陈南口中无意透露的片言只语。曾经的露水一夜，应该是钱钟书老人家写的“哪有什么爱情，都是生殖器的冲动”，或者某某专家说的“荷尔蒙一分钟的荡漾”。一场游戏之后，只留下一场春梦，如今劳燕纷飞，天各一方，谁也顾不上谁，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陈西不愿意去提及这些在他心里认为的属于陈南个人内心最隐秘的东西，那是他的秘密，他的世界里，有谁与没有谁，只能由他自己决定。而且，现在陈西与陈南言语交流都费劲，话从中气不足的陈南口中飘出来，再送进陈西的耳朵，已是含糊不清，陈西要三番五次的询问，才勉强知晓陈南的具体需求。他因此就更懒得多说话了。

    陈南的那么多的子女，如今同样是一个也靠不上，他们之中，有的仍未成年，有的也在为生计奔波。事非经过不知难，他们都没有经历过为人父母，所以也就不能理解陈南的坚辛，陈南的曾经表面光鲜的背后，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陈西有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陈南算得上是任由天性自由发展了，但这种没有约束，不能自律的自由，也未免太自由了一些。自律方得自由，一个人太放纵自己，是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的，相反，会让野火焚烧了自己，可见“闻思修”中的“修”是多么的重要。孙悟空再神通广大，如果由他性子胡为，不在五指山下压几百年，再历九九八十一难，受唐僧的教化，是不能够成就涅槃得永生的。

    在一个锅里，盆碰碗，碗碰盆的事就会时有发生。

    陈西老婆对陈南不上桌吃饭还能接受，陈南的突然呕吐，太令人措手不及了，但她对陈西之后提出的“错峰吃饭”还是不能理解，她认为这太让人难受或者已经伤自尊了，如果陈南就那样呆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俩大快朵颐地吃完，再去安排他，这于情于理，怎么也说不过去。所以她对陈西的多次使眼色与暗示毫不理解，不知陈西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发起了神经，她仍然我行我素，一个梨子要分成两半，给一半陈南，给一半陈西，看着他们吃完，他才满意。陈西则不然，如果他刚处理完纸尿裤，马上去吃饭，他还是潜意识觉得污，令他反胃，正如吴起所说，在有得选择的前提下，为什么不去做选择，一定要委屈自己呢？老婆因为看不懂陈西的表情，以为陈西嫌她照顾不好，因此赌气，耍小脾性。陈西也就检讨自己，觉得执念太深，如《红楼梦》中的妙玉，将刘姥姥喝过的茶杯，全部要打碎，銷毁干净，他做的“假修行”，在现实面前，同样的现了原形，不堪一击。

    不知是年纪大了，磨合得没有脾气，吵不动了的缘故，还是得益于这几年来，他每天抄写一遍《心经》等的“假修行”起了作用，他明白，所谓的爱情，一定要一方迁就另一方，有一个人懂得放下，才能够维持得长久，如果互不相让，其结局一定是鸡飞蛋打，不欢而散。所以当老婆开始耍小脾气，陈西控制不住生完闷气后，他还是会花一些时间去检讨自己，找是否是男女性别的差异引起的观念不同，还是受教育的不同造成的分歧，如果是前者，他立即主动道歉，如果是后者造成的，他会努力地去做思想工作，以取得思想的趋同。当然，这种观念不容易改变，改变不了时，他只有自认倒霉，适当地学会让步。明面上，让一小点步比换一个老婆的成本低得多。年轻的时候，他有很多种选择，可以挑花眼，如今，一旦做出了选择，两人从相互的吸引，已经吸力无限，合二为一，成了一个整体，骨肉相连了，要想分离，就得动大手术，就算能够被分离开，彼此的伤害还是太大，一刀下去，一定会鲜血淋漓的。

    对了陈南的一些表现，陈西同时也有些失望与不解，虽说他是病人，需要被照顾，但被照顾的人，并不是不能有主观意志，可以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有一次，陈西给陈南洗完澡扶他到客房的床上，给他穿好上衣后，由陈南自己去穿纸尿裤，他则出门去楼下丢垃圾，等他回来，发现陈南仍旧是躺在床上刷手机里的短视频，纸尿裤大方地露在外面，就一时气不打从哪一处来，大声地对陈南说:“怎么裤子还没穿好”，陈南显然对陈西的突然加大声音敏感到了，虽然他早已习惯了弟弟的“炸皮炭”性格，但他还是赶紧将手机放下，解释地说:“你看这纸尿裤是不是穿反了。”陈西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知道穿反了那还不将它反过来”，他望着陈南抖抖索索地将纸尿裤换过一面直至他穿适当完好，都没有伸一下手，他就想看一下，陈南能不能独自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件事也就证明了，陈南是有依赖性的，如果事事去帮他做了，依了他，那不是帮他，反而是害了他，就会养成他的惰性，不去积极地行动。

    还有一次。老婆对足球不感冒，那天她早早地就进了练功房，因为客厅的空气明显比客房要好很多，陈西就扶了陈南躺在了客厅的贵妃沙发椅上躺下，自己则打开电视，看世界杯阿根廷对沙特的那一场比赛。当陈西一个人津津有味看着越位帽子戏法表演的时候，陈南则躺在那里声音开得很大地刷着短视频，陈西开始还能忍受，但当沙特戏剧性地连扳两球，制造大冷门，反败为胜时，陈西完全融入了现场的解说之中，所以他对陈南手机里发出的声音不再能听之任之了，他开始提醒陈南，要他将音量关小些，但不知是自己声音太小，让陈南没有听到，还是因为足球解说与陈南短视频里的声音盖过了自己说的话，还是其它的一些原因，陈西没有看到陈南采取任何行动。他一个电影院的音响都不肯去将就的人，再也忍受不了，他于是回到卧室，用手机看完了接下来的比赛。

    对于这场比赛，网上的评论很多，一些人认为足球内加入晶片，这种科技的进步，让一些看似擦边的“界外球”原形毕露，不会再有什么误判了，但同时，也有很大部分的人觉得，足球的趣味性同时少了许多，再也没有可能发生“上帝之手”类似的让人津津乐道的事了，因此他们在网上开展了“清水凭技术捉鱼”与“浑水好摸鱼”的讨论，沧浪之水清好还是浊好？每个人的需求与见解是各不相同的，要达到一致，就必须经过成王败寇的斗争，如此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陈南在陈西家休息了十多天后，就被送去他当地医院再去进行下一期的化疗，办理住院手续前必须经过三天的当地的落地检，他们对于广州过去的人避之不及，同时又必须遵守当地的条规，通过一系列的运作沟通后，谢天谢地，陈南终于住进了单间病房，这才没有让陈西在当地住三天的酒店，然后再等待他们后续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