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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姐姐和她

    一切都被打乱了,我像游魂般出现这里,眨眼又出现在那里。

    方方正正的数字变化生命指数,地狱大门将她吞入又吐出。

    我们没钱了...

    我背她出院,怕碰疼伤口,租了一架轮椅回学校。

    校长进行了一场募捐,学生们一圈一圈把她围住,像我最初看到的那样。

    没有声音,气息被吞噬。

    我走出来,才得以呼吸。

    黄昏,余晖,为什么每一次看到的都是这样?这里的时间难道不会变化吗?

    学校太过安静。

    早已预想过,所以并不诧异。我往里偷觑,她正支撑身体微笑着回应学生的问题。

    我在门外看了一会,走到那些孩子面前告诉他们该走了。

    道过别后,她垂下肩膀,靠坐在轮椅上。

    “我们还剩多少钱?”她抬眼看我。

    我拉过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两百零三块二,还有学校捐赠的三万零一百五十六,够买下面两个月的药。”

    她的笑声很弱:“不吃饭了?”

    “紧一下是够的。”

    我站起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看她:“你要不要躺着休息?”

    “好啊。”

    自认识她起,她都是瘦瘦的,又偏偏生得漂亮,像枝头即将凋零的花朵,好不让人怜惜。但我不是摘花人,只是偶然间驻足观赏,便一直看下去。

    不过四年,张奶奶肉眼可见得更年迈,院里少了很多孩童的笑语,整座房子都好像连同她的血肉一样黯淡下去。

    她驾着轮椅缓缓来到我面前,跟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我记得他。

    “叔叔?”那孩子贴在奶奶耳边询问。

    “是你周一哥哥。”

    那孩子仰头看我,伸手拿出一颗糖:“哥哥,吃。”

    “灵儿,去帮奶奶拿些点心来。”

    他把糖塞进我手里,然后兴高采烈地往里跑。

    “周一啊,好久不见了。所有孩子里就你最没良心,都不知道回来看一眼。”

    她像年轻时候一样爱笑,笑声却不再爽朗。

    “奶奶...晏青她...”我低下头不去看她。

    “...病了,我们把钱都花完了也治不好。对不起,这个时候来找您...”

    “什么话!”

    “你们都是要面的。把青儿接到我这来。”她大口换气“...就算治不好,也会舒服些。”

    我在她面前跪下:“谢谢。”

    “哪里的感谢话,是我没本事才让你们沦落现在啊。”

    她幽幽地说:“去把她接来吧。”

    “哥哥走了吗?”

    “没有,哥哥马上回来。还会给你带一个姐姐回来。”

    “姐姐?奶奶,你怎么哭了。”

    ……

    “周一,记不记得我?不过估计你不记的,那时候你刚来不久我就走了。”

    “张黎,我记得。”

    “哦,记性这么好。”

    “你那时候见我就叫‘小白脸’。”

    “一个从北方来的,还瘦白瘦白的,不叫‘小白脸’叫什么,没想到你这么记仇。”

    “我记得你刚来那会,水土不服,病了好一会,加上不说话。说实话,我挺嫌弃你的。”

    “正常。”

    “不过后来听说你娶了张晏青?还一直想办法给她治病...我挺佩服你的。为了心爱的人可以舍弃一切,这责任,够男人。”

    我爱她吗?无所谓了。

    “我本身就没有什么,好的人是她。”

    “都是苦命人。”张黎抽出烟“来根?”

    “我不抽。”

    “奶奶...时间不多了。”他吐出烟雾,丝丝缕缕消散开来。

    “我这次来,也是准备接走那个小孩,那个智力不正常的。”他苦笑道“我也就是个苦命的打工人,快三十了还没亲过女人,就先有个小孩。像我这么良心的人不多见咯。”

    我看向他,想到我应该安慰一下。刚准备开口,他就先打断了:

    “别说些没用的东西。”

    话被堵了回去,我失神地看着他。

    “看你表情就知道要说什么,你这人一点都没变。”

    “不过说实话,你老婆的病...”

    “还有可能。”

    “什么?”

    “十年前那个全球通缉还记得吗?通缉的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男的。有个女的叫...周天,应该是,这名字好记。”

    我慌了神,灵魂里的某些东西在逐渐清晰。

    “关键是,有人说通缉是从一个集团组织发出来的,还是一个国际性的...”

    我当然知道那个集团,那个深夜噩梦一样的人。

    血液逐渐滚烫...

    “我有个认识的人的朋友,他就在那个附近做事。听说他们用活人做实验,被通缉的那几个就是意外跑出来的。”

    “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是听说...”

    “他们研究出了治疗癌症的办法。”

    那年,一切关于那个组织的传闻都被我摒弃。

    没什么其他原因,只因为它和姐姐联系在了一起,而后姐姐又突然不见。说不定那个治疗办法就是用失去姐姐的代价换来的,说不定姐姐遇难也是因为它。

    但随着消息的逐渐减少,这份仇恨也一同被埋进了记忆里。

    “当年还报道过,说他们已经着手研究新药。”他继续说“其实这几年我也有关注,国内就不说了,主要是我们邻居。听说那里试药的挺多...”

    他看向我:“也许也是一种机会。”

    “虽然说试药有风险,但...”

    “好了...”我有些烦躁“我,先进去。”

    “但是你要小心...那边很乱。”他在身后提醒。

    但我实在是脑子太乱了,浑浑噩噩地往里走。

    是姐姐还是她...

    我立即想到这个问题,它将我撕碎。

    姐姐照顾了我十年,教会我太多东西,我不能背叛她。绝对不能,如果背叛她,那我还是人吗?还算是人吗?而且也不一定是真的,万一到那地方了却根本就没有新药呢?嗯,假的,如果是真的...不,我爱她吗?不知道。但我爱姐姐,没有她我也不用存在了。

    但...晏青她不无辜吗?她为什么要背负我的信仰?她也陪了我十年。

    暗处的阴影在扭曲,变化。

    为什么我能这么想?我能决定她的生命吗?我不过也是个懦夫,有什么资格决定他人的生命呢?或许我应该告诉她,让她来做决定。

    我看向门,片刻后又垂下。

    这是给她选择吗?这分明是在逼着她选择。她爱我,肯定不会去。她爱我吗?也许她早就不爱了,那我就更没有提她做选择的权利。但...

    你仔细想想,她那样的人会怎么选?

    周一,你仔细想想。

    ...周一...这个名字是姐姐给我取的。

    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不会原谅我的,永远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