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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快马入洛邑,群侠谋阉人(2)

    柳文呵呵傻笑两声:“陈大哥竟然将这等远大志向只称作是胡闹,倒真是令小弟我自愧不如啊。”

    陈宁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又喝下一杯,柳文忽又叹口气道:“可惜陈大哥如此忠勇大义之人,竟被皇上猜忌,真是这天下的不幸啊!”

    看着柳文大有越说越气的趋势,陈宁合上一只眼,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用空出的一只手在嘴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一刻,早已因醉意而使发簪束冠都滑脱到地上的陈宁摆着这一副调皮而邪魅的表情,那散落的长发披着一层淡淡的月光,忽而有一种神秘感迎面而来,柳文甚而觉得他眼前的这男子不是个人间应有的寻常人,在他现在的眼中,这恐怕是最符合“谪仙”一词的形象了。

    这表情不过转瞬而逝,速度快到柳文都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陈宁依旧是笑着,闭着双眼轻轻摇着杯中的美酒,柔声道:“这话可不敢乱说,若是被人落了口实,任谁都救不了你了。”

    这些柳文当然也明白,他虽年轻,但也是当朝的学士。他知道这些话只能在豫王府中说,一旦迈出了豫王府的大门,也就等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尔虞我诈、善恶难辨的世界。

    他现在想说,至少在这唯一安全的地方,他想把自己心中那些苦闷一吐为快,哪怕这些苦闷的亲历者实际上是眼前的这位谪仙。

    他猛地凑近陈宁,皱着眉头一脸愤恨地问道:“难道陈大哥你都不会觉得委屈吗?”

    那表情看起来受了委屈的不是陈宁,反而是他自己一般。

    陈宁的笑容依旧没变,他没有回答柳文,而是抬头看向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他忽而开了口,那声音悠远而缥缈:“明月长空举,清风伴夜徨。月长何有尽,风起几时丧。传武伤人命,遗文乱众章。隐归风月里,身自化瑶光。”

    没人知道他随口吟出的这一首诗是吟给谁听的,但柳文依旧明白了,他明白了陈宁那洒脱的外表下深深的无奈,他明白了那洒脱是真,那无奈也是真。

    陈宁肩上扛着责任,那是先皇和豫王给他责任,那是皇上给他的责任,那是百姓给他的责任,那是太尉一职给他责任……他身上的责任太多太多了,多到一个如此洒脱而不入世俗的人,吟出的诗里也带着这么深深的无奈。

    陈宁仰望着月亮,也许那亘古不变的存在,反而比他活得更自然潇洒呢?

    他举起酒杯,遥遥对向夜空中的光芒,笑道:“这杯敬你。”随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一夜柳文又与陈宁说了许多话,但那些话的内容,大抵连柳文自己也没记住,唯独陈宁那一闪而过的无奈和落寞,竟深深嵌入了柳文的心底。

    次日一早,萧思君便连滚带爬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原本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立时便清醒了过来,然而等他跑入位在角落的雪隐之中,却又吐不出来。

    这么一来二去,折腾得浑身乏力,便又回到客房里,歪歪斜斜地倒在了榻上。

    未过一刻的时间就听到有人敲响了房门,萧思君有气无力地道:“请进。”

    那门“吱呀”一声打开,先进屋的是一双嵌着金线的绣鞋。

    即便只是看到了脚,萧思君也知道来者一定是岳邦媛,毕竟这府中能穿着如此华贵的女性,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岳邦媛笑嘻嘻走到萧思君的身边道:“阿文啊,喝多了吧?来,我给你带来些解酒的汤药,你先起来喝了吧。”

    萧思君这才看见岳邦媛手上端着的托盘,但他这时候是倒在榻上向上看的,也看不见托盘上面放了些什么。

    本来他是想一股脑坐起来的,然而身子刚刚一动,那胃里的酒似乎就要逆流而上了一般,搞得他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结果直到岳邦媛将托盘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才缓缓坐起身来。

    岳邦媛放好托盘,走回萧思君身边,坐到他的榻上,伸手理着萧思君睡乱的发丝,道:“野清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你第一次喝酒还让你喝这么多,看看现在脸色还发白呢。”

    原本岳邦媛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自从上了一趟真武山之后更是把萧思君当成了子侄辈照顾,有时行为动作上就越发的让人觉得出格。

    实则岳邦媛比萧思君大了整整十岁,说起来正是姐姐不是姐姐,姑姑不是姑姑的年纪差距,这让萧思君很难单纯把她当成一个长辈看待,导致这时候多少有些尴尬,却又不好直言拒绝对方的好意。

    岳邦媛看萧思君低着头,多少有些瑟缩,便笑着收回了手,道:“说起来,昨天的事情你还都记着吗?”

    萧思君扭头看着岳邦媛,眨了眨眼睛,陈宁、岳邦媛这对夫妇是最后唯一没醉倒的人,按理说她不应该会问自己昨天的事情才对啊。

    虽然感到奇怪,但萧思君还是如实回答:“就记得前面喝酒,后来聊的兴起,说要跟陈大哥比试……再然后……就不记得了。”

    岳邦媛继续问道:“比武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萧思君皱着眉头,抬头看着房顶,俄而又用食指点着下巴,苦思冥想了半天:“这……好像记得陈大哥的枪法精妙得很,但是又不记得他枪法是怎么使的了……说来……我们到底谁赢了?”

    岳邦媛歪着头笑了起来:“是你赢了,你都不记得了?”

    萧思君挠了挠头,犹疑道:“是我赢了么?……不行,真想不起来了。”

    这时候岳邦媛宠溺地笑了笑,忽而又站起身来,道:“想不起来就算了,你先把汤药喝了,然后去书房吧,野清说有事要找你。”

    萧思君点了点头,答了声“好”,岳邦媛便点点头走了出去。萧思君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站起身,挪到桌旁,端起碗来浅浅尝了一口。

    不知道这汤药到底是用什么熬成的,但萧思君尝出了里面青梅的酸爽和白糖淡淡的甜味,应该是为了中和药味特意放的。

    这味道尝起来还不错,萧思君便索性大口将汤药喝完,擦了擦嘴,竟很快觉得胃里没那么难受了。

    既然身体已无大碍,萧思君便动身前往书房去找陈宁。

    跟其他王亲贵族的府邸相比,豫王府实在算不上大,萧思君很快便来到了书房门口。然而他还未动手敲门,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阵笑声来,似乎昨日一起喝酒的几人都在里面。

    他抬手重重拍了几下房门,生怕里面的笑闹声太大给淹没过去,却没想到敲门声刚落,便听到里面有人大声道:“请进。”

    萧思君推门而入,见到陈宁坐在书桌后面,与分坐左右的十六骑众人和柳文正谈论着什么,见萧思君走了进来,赶紧道:“萧兄弟来了,快坐。”

    萧思君和几人见了礼,坐在了右手最末位的位置上。李晟嚷嚷着让萧思君往前面做,被萧思君笑着婉拒了一次,也就作罢了。可见这李晟的确是真性情的人,全然不顾文人那一套“凡事三请”的规矩。

    陈宁见萧思君落座,便笑着对他道:“萧兄弟啊,我想着反正最近没事,我就按之前的约定,陪你一同去白马寺走一趟吧。”

    萧思君听了眨了眨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本他的确是来找陈宁一同前往白马寺的,但是如今陈宁身负圣旨,要求他闭门三月,于是原本萧思君就把这想法搁置了,没想到这时候陈宁居然主动提了出来。

    然而如此一来,不就是要陈宁为了自己抗旨吗?

    萧思君想着摇了摇头,道:“陈大哥有这想法小弟自然开心,只是如此一来不就逼得陈大哥不得不抗旨了吗?原本此时就是多事之秋,陈大哥还是好好按圣旨所言,在府里休息一阵子吧。”

    陈宁挥了挥手:“这个就是萧兄弟有所不知了,皇上这圣旨的关节不在于‘闭门思过’三月,而是封我为太尉,只要我不推掉这个名头,那是否在家闭门,全然不在皇上的眼里。只要我不在外面惹出什么祸端,想必皇上也懒得理我吧。”

    萧思君不明白朝堂上的是是非非,也许陈宁说得的确有道理,但他依旧觉得如此不妥。

    然而萧思君还未想好如何出言反驳——实则他也觉得反驳应该没什么用——就被丁猛抢了话头。

    那丁猛先举起手来表示赞成:“宁哥说得有理,正好哥几个好久没出去玩了,咱一起乐呵乐呵去!”

    陈宁将手一挥,嚷道:“少来!谁也不准去!你们都跟着了,不就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抗旨了吗?起码咱得让皇上面子上能过去啊。”

    李晟也跟着附和:“就是,姓丁的你咋呼个啥,老子刚回来可不想出去,还想多跟我儿子亲热亲热呢。”

    这话引得几位将军都是一阵揶揄笑骂,柳文也跟着笑了几声,然后对陈宁道:“既然如此,陈大哥就安心去吧。府中有郡主,军中有各位将军,这朝堂上还有小弟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陈宁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萧思君,一脸得意地笑道:“如何?”

    萧思君长叹了口气,无奈道:“那我还能如何?全听陈大哥吩咐好了。”

    陈宁笑道:“这就对了,如今已经是四月下旬,到了廿七日就是白马寺集会的日子,咱们也该准备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