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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一一章:座中言旧怨,一匕断恩情(3)

    雨潇开门很快,因她迫不及待;萧思君出刀更快,因他无法选择。

    打开门的雨潇向房中喊道:“文哥哥、阿爹,你们看……”

    但她后面的话终究说不出了,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眼中所见的,是满身满脸都是鲜血的情郎,将匕首插在剥光皮肤的父亲心脏上。

    她这时候很美,真的很美,那身青色的嫁衣,那八宝金花冠,将本就灵气满溢的她衬得更美。

    那是萧思君梦寐以求的样子,那是比萧思君想象中还要美不胜收的姑娘。

    那美丽的姑娘,惊得失了言语,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摇摆,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打湿了她那件华丽异常的五彩云霞帔。她尖叫道:“阿爹!”

    这尖叫似一道催命符令萧思君登时清醒,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几张人皮,转身便跳出窗外。

    雨潇发疯般地冲到雨胜身边,但见雨胜浑身浴血却抱也不敢抱,生怕弄痛了他,只能急着喊“阿爹”。

    待她终于明白自己阿爹已经死了,这才一把抱住雨胜,再也顾不得那鲜红的血液粘在她的嫁衣上,失声痛哭起来。

    外面的管家丫鬟们听到大小姐的哭声,赶紧都到了书房来,见到那景象,甚至不少胆小的丫鬟都吓晕了过去。

    管家赶紧上前呼叫二人,雨潇这时才如梦初醒,双眼如要喷出火来。

    她起身拔出后面墙壁上挂着的宝剑,排开众人冲出门去,嘶吼道:“萧思君!你给我出来!”

    她连喊几声,但哪能再见到萧思君的身影?

    她愤而将头上的金冠一把甩到地上,连带着扯下自己不少头发,她举剑指天,吼道:“萧思君!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她不知道的是,躲在墙外的萧思君将这些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哪怕他捂住耳朵,这话语依旧畅通无阻地钻进了他脑海里,可他除了缩在角落里垂泪,竟什么也做不到。

    萧思君躲在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发觉时,新月已挂上了梢头,夏季黏湿的风刮在身上,就如同雨胜沾在身上的血挥之不去。

    他收好人皮地图,随便找了一口井,洗去了脸上的血渍,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以为这是个不知哪来的疯子,唯恐避之不及。

    萧思君也不去管身边的人,只管走到一个小酒肆,看着里面那一坛坛的浊酒,突然想要一醉方休。

    说来也奇怪,他平时连陈年佳酿都喝不下去,怎么如今对这些浊酒竟这般渴望。

    他缓缓走到酒肆中,那小二看着他一脸嫌弃,上前道:“哪来的叫化子,出去出去,别打扰我们做生意。”

    萧思君不理他,走到柜台前,有气无力道:“给我酒。”

    那小二也跟了上来,嚷道:“让你走没听见吗?”

    萧思君随手扔出一个银锭子:“给我酒。”

    那小二见了银锭子,两眼发直,赶紧换了副脸孔:“好、好,客官少坐,这就来。”

    萧思君坐下未久,那小二已经拿来一大坛子酒,放了一个碗在萧思君面前,还殷勤地替他倒上了一碗。

    萧思君将手一挥:“别来烦我,只管给我填酒就是,钱不够了尽管说。”

    那小二点头哈腰道:“够,钱够呢,客官尽管喝。”随后便急忙退了下去。

    萧思君端起酒碗,喝下一口,却觉得不过瘾,随即将碗一把扔到身后摔个粉碎。

    小二刚感到奇怪,便见到萧思君抱起坛子猛往嘴里灌起来,他原以为萧思君应当是个海量之人,却没想到只这一口便将萧思君呛得咳嗽起来。然而萧思君没有停,他咳嗽了一阵子,又猛灌起来。

    他不断往嘴里倒着浊酒,全然不顾那液体顺着喉咙落下,在胃里灼烧的感觉。

    他一直喝着酒,但竟觉得脑子越发清醒,好像雨潇那一句“萧思君!我定要你血债血偿!”就在耳边,越是喝下去,这声音便越清晰,雨潇那声嘶力竭的样子便越在眼前浮现,他酒水混着泪水盖头浇下,他大喊道:“继续,上酒!”

    小二赶紧又拿上来两坛。

    萧思君将那越来越清晰的影像和声音,都归结于自己喝得不够多,却全然没发现是因为自己太过在意雨潇,才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萧思君又抱着坛子喝起来,酒水顺流直下,激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转头吐了出来,然而刚刚吐完,便又喝起酒来。

    他就这么喝完了吐、吐完了喝,不断作践着自己的身体。

    那小二看着他这副样子,叹气道:“这必然又是个买醉的痴心人啊。”

    萧思君这么重复着,不知过了多久,喝了多少,他终于沉沉睡去,逃避了雨潇的身影和声音。

    也许这个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又进入了他的梦中吧,但是他不记得了,他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他买醉浇愁,终于逃过这个他深爱着的噩梦。

    他尝到了酒的美妙,他知道了逃离现实的方法,他终于再也克制不住。

    他终日沉迷在这些并不高级的酒里,终于引得满身酒气,蓬头垢面,再也无人愿意接近他,他也不愿意接近旁人,干脆便住在城外荒废的山神庙里。

    他整日醉生梦死,全然不知日月光华轮转了几次,不知星辰变换了多少,只知道醒了便喝酒,醉了便睡去。

    这日子一直持续到一天夜里,他还在喝着酒,忽然一个人冲了进来,一脚踢碎了他手中的酒坛子。

    他看着手中的碎片愣道:“酒,酒呢?”随即发怒:“谁?我杀了你!”

    那人一脚将他踢到,怒吼:“你来啊,你能杀我就来啊。你萧思君如何的英雄了得,你在武林大会一人一剑就能所向无敌,现在呢?你连站都站不稳!”

    萧思君嚷道:“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

    那人一把拎起萧思君的前襟,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凭什么,就凭我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大哥!”

    萧思君这时才看清来者的面容,喃喃道:“奥弟……”

    穆淇奥道:“你还记得我啊,那个曾经救我性命的大哥呢?他在哪呢?”

    萧思君道:“你怎么来了。”

    穆淇奥道:“你知道你消失这一个月都发生什么了吗?”

    萧思君恍然道:“一个月了,都一个月了啊……”

    穆淇奥叹道:“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间,雨妹子遣散家仆,单人匹马上真武门讨你性命,闯了山门,伤了弟子,却终究没寻到你在哪,于是她又接连踢了几个跟真武门关系匪浅的门派,却依旧没找到你。她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全天下都知道雨潇要杀萧思君报仇。”

    萧思君急道:“那……那潇儿呢?她现在在哪?”

    穆淇奥叹气道:“她踢了那么多门派,你觉得她还能在这天下间久留吗?更何况啊,杀了她爹的是谁?是你萧思君啊,是武林盟主啊,大家会怎么想?那必然是雨胜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被你武林盟主就地正法了,谁会相信你武林盟主会毫无理由随意杀人?如此一来,这中原武林更没她雨潇的容身之处了。”

    萧思君茫茫然道:“没了容身之处……没了容身之处……”

    他忽而恍然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我害了她,我害了潇儿……”

    穆淇奥道:“七日前,我在路上偶遇了雨妹子,她现在在我那很安全。”

    萧思君急道:“她在哪,她到底在哪?”

    穆淇奥一脸无奈:“你猜猜我在哪?”

    萧思君道:“你……你……不在穆家庄……你现在住在哪?”

    穆淇奥道:“武林大会之后,我与雨妹子如今一般,都是这天下间的一个亡命徒罢了。我跟着夜叉到了重德教。”

    萧思君颇为疑惑:“夜叉?”

    穆淇奥道:“便是多闻法王,她对外称号是‘多闻法王’,重德教中的称号却是‘夜叉’。”

    萧思君点点头:“这样啊,那你是说,潇儿入了魔教?”他忽而瞪大了眼睛道:“你说潇儿入了魔教?”

    穆淇奥点点头:“我问她要不要在教中分坛暂住,她立刻就同意了。一开始我也奇怪她为何如此痛快,她与我说,‘我与萧思君不共戴天,他若是武林至尊,那我就偏要做魔教妖女;他是正义公平,我便是邪祟毒辣。他说等平定魔教再娶我过门,我就偏要他不杀我便平定不了魔教。’”

    萧思君点点头道:“对,这是潇儿会说的话,对……”转而他又苦恼道:“潇儿怎么这么糊涂,她恨我,便一剑杀了我好了,她为何要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忽而一个声音传了进来:“没了你,她哪还有什么前程!”

    萧思君循声望去,见一袭胜雪白衣跨进门来,那是来自极北之地凌霄宫的池墨茵。

    穆淇奥道:“我与池宫主在路上遇到,她知道你们发生了这等变故也来寻你们二人,我们便一起过来了。”

    池墨茵走到萧思君身边,看见他这等颓废的样子,忍不住骂道:“你看看你现在这鬼样子,本宫怎么会喜欢上你。”

    萧思君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池墨茵跪下身子,直视着萧思君道:“本宫知道你有苦衷,你一定有苦衷!你必须有苦衷!否则你怎么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可你为何不跟雨妹妹说清楚?”

    萧思君嚷道:“我怎么跟她说,我是她杀父仇人,我!我!在她眼前,亲手杀了她爹,我怎么跟她解释,我为了救她,剥下她爹爹的皮?其实她爹是魔教余孽,她和她娘都是被这魔教余孽害了?”

    池墨茵皱眉道:“你说为了救雨妹妹?”

    萧思君哭了起来:“否则我为什么,我图什么?我杀了雨伯父,我亲手毁了我和潇儿的未来!”

    池墨茵回头看向穆淇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穆淇奥摇摇头:“夜叉知道的也不多,我也不知道内情。”

    池墨茵逼问萧思君,萧思君不胜其烦,便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

    池墨茵也觉得头大,这事难道真能怪萧思君?但萧思君去解释,让雨潇又如何接受?

    她想了想道:“干脆本宫去告诉她好了。”

    萧思君一把抓住池墨茵的衣袖,摇头道:“不行,她爹已然惨死,不能再去破坏她心中父亲的形象了。”

    池墨茵叹了口气,她知道萧思君自己也陷入了死循环,他不知道如何跳脱出自己的思绪,所以他现在才会在这借酒消愁。

    穆淇奥更不知道这事情该如何解决,他见到雨潇时,雨潇早已被那烧心的怒火吞噬,她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报仇”两个字。

    他决定还是将一切放回萧思君手里,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他道:“要不你去和雨妹子见一面去吧。”

    萧思君听了忽然瞪起眼睛,急道:“不行,不行,我没法见她……”

    池墨茵喝道:“你难道是要一辈子逃避雨妹妹?你终究要跟她见面的,既然如此何不趁早?”

    她话里有没有私心,谁也不知道,包括她自己,也许她也希望二人早做了断,也好让萧思君能早点死心。

    萧思君道:“可她恨着我啊……”

    穆淇奥道:“倒也未必……”

    毕竟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穆淇奥刚见到雨潇时,她虽然依旧愤恨难平,但这几日渐渐安定下来,是否她心境也稍稍有了变化?

    萧思君却像久在黑暗中突见了阳光般,急道:“真的吗?”

    他急急抓住穆淇奥的手,直抓得穆淇奥双手一阵生疼。

    穆淇奥道:“是可能,她这几日都在北山一个崖边坐着,一句话不说,一坐便是一晚上,我问她有什么所求,她也从不理我。我觉得她是在等,等一个她在意的人。”

    那个地方萧思君知道,那是之前他们去过的地方,那是她小时候与阿爹常去游玩的地方。

    她是在怀念她爹爹,还是在等自己?这想法出现在他脑中一瞬,便再也抹除不去,他想见雨潇,哪怕是被雨潇一剑穿心也好,他想见雨潇。

    他想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便要向外跑去,池墨茵赶紧拉住他:“你好歹换身衣服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