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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留守儿童

    1998年春节如期而至,我和蓝青照例挤火车,照例跋涉千里回到老家。一脚踏进家门,第一时间想要做的,就是看蓝柳在那次掉进茅坑后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在心理上有没有造成阴影,精神上有没有障碍,是否依然活泼可爱等等。而这些担心,都在我们一眼见到这个小姑娘的瞬间荡然无存、烟消云散了。

    蓝柳这一年来,个子长高了,也更懂事了。她对家里的新成员小弟弟特别友好,将我们买回来的吃的玩的一股脑拿给弟弟,也不管他能不能吃、会不会玩。她还拿上许多她认为的好东西,分享给大半条村的孩子们。我和蓝青暗中观察,发现蓝柳对那些东西本身似乎并不是太在意。其实她更喜欢的是捕获小朋友们羡慕的眼神,想要那种优越感和被追随的感觉。为此她非常大方,那样子像极了成年人的耍酷。而实际上这些正是因她没有父母陪伴、缺乏安全感、孤独无助的表现。可是我们即便很清楚这些原因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暂时还是没办法带她去深圳。

    好在时间过得快,这已经是我们去深圳打工后过的第二个年了。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在相约九八的春晚歌声里,我和蓝青悄然过了而立之年,我俩都已经三十一岁了。虽仍然一无所成,但这两年在深圳,工作上差不多已经稳定,也有了一些积蓄给到两个弟弟建房子、娶媳妇,这就足以让我们感到很欣慰了。能帮到家里、能为父母解忧、能给兄弟解决最实际的问题,也是我们的心愿,我们虽苦犹乐。

    大年初一,我们带上蓝柳去了卞春雨家,一是拜年,二是受春雨之托给他家捎点东西回来。因春雨到深圳才三个来月,时间太短,况且他也没攒到钱,因此就没回来过年。春雨心想——明年过年再回去,到那时,时间已冲淡了我离家出走给简安带来的怨气;我又能攒到钱带回去,摆在简安面前堵住她的嘴;同时也能证明了我出去打工是对的,岂不圆满。

    当我们到了春雨家见到简安的时候,她态度冷淡,甚至不招呼我们坐,也不打听关于春雨的任何情况。而当蓝青主动跟她讲春雨的近况时,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凶孩子,故意把话岔开。卞星和卞月跟蓝柳正玩得起劲,却无故被简安的厉声呵斥给唬散了。

    我和蓝青都看得出来简安这是在怪我们,把我们当成春雨离家出走的罪魁祸首,迁怒于我们。因此我们也感到了尴尬,把春雨带回来的东西和我们带给她的年礼都拿出来后,便准备回蓝溪村。临走时卞星和卞月说:“叔叔阿姨,我们想去找爸爸。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我们没有不听话,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呢!”

    蓝柳抢着说:“不是!你爸爸没有不要你们,你爸爸在外面打工。我妈妈说,打工就是跟四叔在地里干活一样。”

    孩子的话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又怕他们看见,只得转头背过脸去。蓝青说:“是的,蓝柳说得对。我们这次回来的时候,你爸爸还说等打工挣到钱了,就把卞星和卞月都接过去,在城里读书呢!”

    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大多沟通只能面对面。这次我们欲带蓝柳去外婆家读书,却没有办法跟他们提前商量,只能先斩后奏直接过去了。年初二上午,我们将蓝柳的衣服、鞋子、书包、玩具等收拾了一大包,坐上公共汽车径直往外婆家去了。

    蓝柳外婆家,左边的邻居是开杂货店的,店里还装有一部座机电话。这让我和蓝青高兴地直拍手,以后打电话给蓝柳可就太方便了;右边的邻居家有一个比蓝柳大两岁的小男孩,名叫小小,蓝柳很喜欢跟他一起玩。

    小小的父母都在上海打工,跟我们一样,也就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趟,完全把回家当成了走亲戚。只可怜这些孩子们,一年跟父母团聚的时间就只有几天。小小的爷爷已经不在了,家里就只有奶奶带着小小生活。小小奶奶年纪又大、身体又不好,已经没办法下地干活了。但为了不花钱买菜,奶奶还是坚持在后院种了点时令蔬菜。

    种菜需要浇水,洗衣做饭都需要水,而小小奶奶没办法出去挑水,小小爸爸就在院子里现挖了一口井。为了省钱,也因为小小爸爸要赶着出去打工,因此这口井做得非常简陋。并且井口没有加高,安全性极差。

    我们备了两份年礼送给左右两边的邻居家,一是以后总打电话回来,要麻烦左边邻居家帮忙叫;二是委托右边邻居家的小小领着蓝柳一起上下学。小小奶奶说:“不用送东西给我,小小能有个伴我也喜欢呢。”

    我和蓝青陪着蓝柳在外婆家住了几天,为的是带着蓝柳适应新环境,做一个过度。我们叫上小小一起,从外婆家到小学校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帮助蓝柳熟悉道路。其实我本来还有点担心蓝柳不愿意在外婆家读书,没想到她却欣然接受,甚至还有点求之不得的意思。蓝青说:“小朋友是不知道恋旧的,更喜欢新鲜感。而且外婆家这里是镇上,学校漂亮、距离又近、买好吃的方便,这些可能都是吸引蓝柳的地方。”

    我和蓝青临别时,将身上所有的钱除去返深的路费外,悉数交给了我妈。林子树说:“蓝柳在我这里,你俩尽管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的。另外你们汇过来的钱,我都已经备上盖房材料了,一分钱都没有乱花,这点也请你们放心。”

    安排好了一切,我和蓝青踏实地回深圳了。返深的火车一如既往的拥挤,甚至一年更比一年人多。但是不管有多曲折,最终都能回到深圳。我和蓝青已经适应了这种春节返乡的千军万马、脚步匆匆,理解了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必须回家过年的心情,同时也丰富了在这人潮汹涌中行走的经验。

    回到深圳后,我们照例逐个拜访老朋友。那天我们到了司晨那里,只见他腰间别着个东西,蓝青忙问:“司总,你的大哥大咋变这么小了?”

    司晨笑着说:“这叫手机,去年(1997年)问世的终端通讯设备。大哥大跟它可没法比,这个灵巧方便好用很多。上市半年了,你们还没听说嘛!以后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买手机,BB机和大哥大终将都会被淘汰。蓝青你咋不买一个?”

    蓝青红了脸,说:“司总,不瞒您说,我还停留在BB机的梦想里呢!一直没钱买。”

    司晨说:“你俩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也还可以啊!怎么会没钱买呢!”

    我说:“我和蓝青两家都有个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的钱全靠我俩挣。”我还没说完,蓝青示意我不要说。

    司晨听了,说:“其实不买也没什么,这属于高消费。你们又不需要联系业务,等以后宽裕了再买不迟。”

    司晨把他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便签上递给蓝青,说:“有事给我打电话,反正深圳公用电话亭也多,以后联系就方便了。”

    司晨又说:“我的方案公司也越做越红火了。现在最火的是DVD的设计方案,客户趋之若鹜、踏破门槛争着谈合作。我今年准备推出“license模式”,就是让客户减少初期的开发设计费用而增加权益金,绑定销售数量提成的模式。这种模式相比较之前的买断式,更能被客户接受和认可。因为这样既可以减少前期的开发设计费,也可以降低后期的风险。”

    从司晨那回去的路上,我说:“司总最后讲的那些我都听不懂。”

    蓝青感慨地说:“是啊!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时代在飞速向前,感觉我们跟不上了。”

    我们接着又去了秀峰,在跟艾凤姐、窦建设、宥红、段勇、花娥几个老朋友聚会的时候,得到一个让我和蓝青震惊的消息——宥红即将做电脑培训,要去当老板了。

    宥红这两年一边上班一边默默地学电脑,如今他的电脑操作已经很厉害了。恰巧他有个老乡,是在布吉开电脑培训班的。这次过年回去跟老乡会着面,两人一拍即合准备合伙在秀峰再开个班,由宥红来打理。他们的想法也得到了家里的支持,并在资金方面提供了帮助。宥红打了几年工也存了些钱,这次都拿出来干事业了。

    大家都为宥红高兴,也很羡慕他当了老板。宥红自己也很得意,说:

    “电脑培训会越来越火,为什么呢?因为有市场啊!科技的发展推动着社会的进步,同时也带动着人们必须要提升自己,不然就会被时代所淘汰。未来电脑将会是人们工作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而千千万万像我们这样的人,这些基本上算是泥腿子出身的人,必然都需要学电脑。而学电脑的途径必然是业余去培训班学,既不耽误上班又学到了电脑操作技能。因此众多的电脑培训班,就这样应运而生了。这既成就了个人对电脑操作技能的掌握,也成就了培训事业的发展,多好的事啊!

    “我在报纸上看到微软公司发布的消息,现在的电脑操作系统Windows95,即将在今年(1998年)6月份升级到Windows98。那是具有图形界面的单用户多任务运行方式的操作系统,功能更强大、桌面快捷方式更好用、更直观、更易学易掌握。”

    大家静静地听着,就好像已经坐在培训班的课堂上,在听宥红讲课一样,全神贯注。我看着侃侃而谈的宥红,心想——他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满腹经纶、妙语惊人来了啊!跟原来那个寡言少语、默默无闻的宥红简直判若两人。或许这就是韬光养晦吧!我想起两年前,我来到深圳第一天上班,就在宥红的工位看到了万能五笔字根表,一切都明白了。宥红不声不响从五笔打字到编辑文档,从DOS系统到Windows95,再到即将面世的Windows98,从未停下过脚步。

    令人羡慕的宥红,对蓝青也有很大的触动。蓝青心想——还是深圳机会多啊!只要肯努力一切都有可能。我也不能甘于落后啊!得加油才行。

    卞春雨独自在深圳过年,早就盼着我们返深了。当我们把从家捎来的炒米糖摆在他面前时,他难过了、想家了、流泪了。我安慰春雨:“你家里很好,简安和俩孩子也都好。地里的活简安很少干,都是你家人帮忙一鼓作气就给干完了,她就只是照应照应。简安还说她挺想你的,等你在深圳混好了,她也带着孩子过来。”

    春雨听了噗嗤就笑,说:“这谎撒得太不像了,简安怎么可能说这样的话呢!”

    且说冷秋阳返深回来,聊天中说:“唉!整个过年期间,全家张罗着给我安排相亲。热情的七大姑八大姨排着队来,几乎踏破了我家的门槛。不过遗憾的是,都被我一一摇头否决了。大姑大姨们抱怨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又是二婚,还这么挑剔,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回她们——起码也得王八看绿豆看对眼,我不可能只为你们高兴,自己乱点鸳鸯吧!”

    蓝青听了笑着说:“看来大姑大姨都找不到你能看对眼的,还是我来帮你找吧!我们厂美女如云,肯定有你中意的。呵呵。”

    我和蓝青最后去看望了关霞。关霞一家三口挨着小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方便儿子刘关冉上下学。房子虽然不大但一家人能在一起,有这样一个落脚的地方已经很好了。因火车票难买,关霞一家今年没有回老家过年。我们带了些家乡的东西给关霞,她非常开心,说:“吃上你们家乡的特产,也能解我们的乡愁。不过,在深圳过年,虽然不太有过年的气氛,但却有地方玩。我们带着关冉去了仙湖植物园和野生动物园,都挺不错的。关冉在动物园玩得乐不可支,都不愿回家了。”

    我看着刘关冉幸福地依偎在爸妈身边,想到蓝柳暂时还来不了深圳,心里难过起来。蓝青摸着关冉的头,说:“关冉,明年我们把妹妹带来,跟你一起上学好不好?”

    刘关冉香喷喷地吃着炒米糖,说:“我上学不用爸爸妈妈接送,我自己去。妹妹来了,我也能领着妹妹上学。”关冉的话让我不禁又憧憬了一番。

    我们自从在秀峰听到宥红做了培训班,回来也都纷纷去公司附近报名学电脑。卞春雨做仓管员需要用电脑,他赶紧报了名学。冷秋阳不仅学了电脑,还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听课。据说是在上电脑课的时候结识了一个新朋友,说服他去参加的。

    早上我在饭堂遇到秋阳,他饶有兴致、巨细靡遗地跟我讲他听课的内容。讲到“金字塔”时,还一面说一面用筷子蘸水在桌面上画图讲解,并建议我也去听课,他说:

    “很多人都在听,课堂上气氛相当热烈,非常有感染力。我跟你说,我们每个人都不会拒绝财富对吧!如果谁说对财富不动心,那他一定是个最虚伪的人。而我现在发现了获取财富的途径。林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有好事必须带上你。”

    秋阳的话让我满腹狐疑,我调皮地说:“兄弟,够义气,谢谢你!不过我始终相信天上不会掉馅饼,你说的这么玄乎,不会是陷阱吧!”

    秋阳急了,说:“我害谁也不会害你,是陷阱我会让你跳嘛!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啊!”

    我笑着说:“你误会我意思了,我是怕你没识别出来。如果你知道是陷阱,你自己不会跳,更不会拉上我。我们是好朋友,这还不清楚嘛!”

    秋阳说:“那这样,今晚我们一起去听课,听了课你就知道了,绝不是什么陷阱。听一节课就能让你茅塞顿开,就能让你知道——赚钱原来很简单。”

    我经不住秋阳的再三劝说,再加上我自己的好奇心,便去一探究竟。本来秋阳还要再约上蓝青和卞春雨一起去的,我说:“我先去甄别一下再说吧!果真是好事再叫他们也不迟。”

    我们走了约十五分钟的路,来到一栋农民房的一楼,只见里面已经开始讲课了。听课的人确实爆满,屋子里面没有位置可容纳人了,门口也围满了人。秋阳嘀嘀咕咕,埋怨我磨磨蹭蹭来晚了,听不着课了。

    秋阳正嘀咕着,只见房子侧面通道有个窗户,正打开着疏散室内的乌烟瘴气,我们便走去站在那个窗子外面。这个位置还真不错,可以很清晰地听到讲课,也能看到板书。只听那老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力撺掇,用他那可以将一根稻草讲成金条的嘴巴,去游说那些渴望得到财富的人们,去游说那些想要走捷径的人们。

    “金字塔、发展下线、致富、今天购买产品可打一折、谁都有可能成为金字塔塔尖的那个人,就看你想不想成为、拿出两个月的工资,一辈子的财富就都有了。”

    我听着老师讲的这些关键词句,心想——致富真就这么简单,那么多老板、那么多做实事的人,岂不都是傻子了嘛!再者既然是天上掉馅饼,那就直接砸过来好了,为啥还要拿钱出来买产品呢!为啥还要发展下线呢!

    我想到这里,忙问:“秋阳,你交钱给他们没有?”

    秋阳说:“还没有,我也没那么傻,肯定得彻底搞清楚再买产品。不过我感觉这个挺有吸引力的,不管怎样比打工强多了。你认为呢?”

    我松了一口气,说:“你还没交钱,那就太好了!没事了,咱回去吧。”

    秋阳还不愿走,我硬扯着他的胳膊回厂里去了。路上秋阳说:“你只拉我回,你倒是说说你的看法呀!说服了我,以后才能不想这事。”

    于是我言之凿凿:“其一,以我的火眼金睛判断这是个套子,他们是在下套。你如果买了产品就被套住了,想要解套那可就难了。其次,我始终相信财富是创造出来的,而他们这一套明明就是虚无缥缈的,跟创造财富挨不着。第三,退一万步说,他们果真是朝阳产业,那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你大可以冷静观察,确实好再入手不迟。要知道冲动是魔鬼,时间最能说明问题。”

    秋阳听了,觉得也有道理,说:“行,那就先冷冷。上次我来听课见很多人都买了产品,我心里也痒痒的。正是想到冲动是魔鬼,才住了手。”

    且说秋阳因家庭负担不重又还没再婚,他比较容易攒到钱。当手机这个新生事物出现时,他也按捺不住了,也动心了。周日那天秋阳约了蓝青和我,陪他去华强北买手机。于是,帅气的冷秋阳,腰间皮带上挂着了一部诺基亚8310。他人一下子就不一样了,显得更加时尚有光彩。他同时还买了一台DVD,摆在宿舍看看碟片、听听歌,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至于金字塔,秋阳再也没去听过课。他在茶余饭后听到些别人的相关故事,心里暗自庆幸。

    我和蓝青买不起手机,只能买电话卡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其实主要是给蓝柳打。整个1998年,关于蓝柳,我和蓝青在电话里得到的消息有好有坏。好消息让我们安心,坏消息让我们揪心,最坏的消息让我们欲哭无泪。

    蓝柳在外婆家也常常跟她小表哥、小表姐玩耍。那天蓝柳看见舅妈带着表哥和表姐,在外婆邻居家店里买冰棍吃。蓝柳馋嘴猫似的跟着,也不敢说话,心里揣测着舅妈会不会多买一根给自己,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渴望。

    舅妈买了三根冰棍,这让蓝柳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笃定其中有一根是给她的,因为加上她刚好是三个小孩。舅妈首先将一根冰棍递给小表姐,然后递给小表哥。正当蓝柳下意识地抬手去接第三根冰棍的时候,她高高仰视的眼睛看到,舅妈撕去那根冰棍的包装纸,悠然地将冰棍塞进了自己的嘴巴。

    蓝柳目不转睛地看着舅妈,将那诱人的冰棍在嘴巴里嗦了一口后,随即抽了出来。紧接着,从舅妈那张还冒着冷气的嘴巴里说出这样一句话——你爸妈把钱都给了你小舅盖大瓦房了,你想吃冰棍,找你小舅要钱买去。说完将冰棍再次塞进嘴巴里,并发出吮吸的啧啧声,领着两个孩子扬长而去。蓝柳听着这似懂非懂的话语,失望和委屈的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舅妈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像一把刀刻在了她幼小的心灵上,留在了她童年的记忆里。

    蓝柳最爱一起玩的小朋友,是外婆家隔壁邻居小小。小小奶奶脸软心慈、百顺千随、体弱多病,再加上小小一贯好动顽皮,奶奶着实没有精力管,也压根管不住。于是小小就像个没笼头的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小奶奶忍着病痛,在后院种了些时令蔬菜。院子里还长有几棵树龄较长的果树,有桃树、柿子树等。春天的时候百花盛开,后院成了桃花源;秋天的时候果实累累,贫瘠的院子里却也充满了诱惑。

    小小和蓝柳总爱在后院玩耍。奶奶种的黄瓜才长出一指长,还顶着一大朵黄花的时候,就成了他俩的囊中之物。毛茸茸的桃子还没有成熟就被他俩摘了下来,咬一口不好吃,便丢得到处都是。他俩还常常在院子里捉虫、抓蝴蝶、掐菜花、挖土过家家。童年的无忧无虑让两个留守儿童,虽缺失父母的呵护,却在自娱自乐中快乐地长大。他们就像是奶奶喂养的小猫,饿了也知道回家吃饭,天黑了便晓得回家睡觉。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一切都是那么寻常、那么按部就班、那么日复一日。

    蓝柳在外婆家不知不觉经历着春夏秋冬,如今已进入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我们和小小父母一样,都买了羽绒服寄了回去,也许这是我们表达对孩子亏欠弥补的唯一方式吧。

    小小奶奶因天太冷而旧疾发作,已经卧床几天了。因此小小只能在蓝柳外婆家吃饭,俩孩子也就更加形影不离了。这天傍晚十分,蓝柳外公嫌冷就在家里生火,因柴草湿了燃不着浓烟直冒。烟气呛得俩孩子眼泪直流,待不住便跑去小小家后院玩。

    小小家后院的井口边,洗衣服洗菜倒的水已结成了厚厚的冰,多日不曾消融。俩孩子就在这里玩溜冰,他们玩得很开心。清脆的笑声在万籁俱寂、万物休眠的冬天里传播着,给沉寂的大地带来一缕生气。

    天渐渐暗了下来。外婆熬好了粥正准备叫俩孩子回家吃饭时,只听得“扑通”一声巨响,顿时孩子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放声大哭。大家正纳闷,只见蓝柳惊慌失措地跑来,一面哭喊着:“小小掉井里啦!”

    蓝柳外公和小舅林子树正在烤火,父子俩听了这话,立刻箭步飞往小小家的院子。他们快速移动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疾速而过带动起一股凉飕飕的风。

    及至到了井边,林子树二话没说,两手撑着井口就要往井里跳,被外公厉声呵道:“慢着!这样下去容易,你怎么上来!得栓绳子。”

    外公未及说完,迅速转身去了。刚到家门口,就跟拿着绳子和棍子赶来的外婆撞了个满怀。老两口顾不上搭话,赶紧返回到井边,哆嗦着将绳子的一头拴在棍子中间位置,另一头拴在林子树腰上,并将棍子横担在井口上,形成一个“丁”字。

    子树双手紧抓绳子,滑向井里。万幸的是——小小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浮在水面,并没有沉下去,羽绒服就像救生圈一样救了小小的命。

    林子树小心翼翼,先将自己的身体慢慢沉入水中,以免触碰到小小而导致他下沉。然后双手将小小抱在怀里,这一刻子树如获至宝。而当他听到小小的抽泣声时,更加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遂向井口喊道:“去叫多几个人来,一起往上拉。”

    这一阵嘈杂声惊动了躺在里屋的小小奶奶,她跌跌撞撞来到井边,也只有看着哭的份。外婆拿了绳子来后,就已经去喊邻居来帮忙了。外公在井上用尽全力往上拉绳子时,那绳子上的大手从两只变成了四只,再从四只变成六只,六只变成八只。子树抱着小小,一寸一寸向上移动,最终成功上岸。

    小小获救了,有惊无险,只呛了几口水,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家七手八脚帮小小和子树脱了湿衣服,全身上下擦干水,然后裹进被窝里。邻居家里有热水袋的也都拿了来,塞满了小小的床。可奇怪的是,小小也不哭闹、也不说话,像个木偶似的任人摆弄。蓝柳叫他也不应答,拿了东西给他吃,他视而不见。有邻居说:“这是吓着了,没事的,缓一缓就好了。”

    林子树喝了三大碗热粥后,身上感觉还好,并无大碍。外婆盛了热粥给小小,他喝了一口就不愿喝了。外婆以为小孩子喜欢甜的,忙又煮了红糖姜茶。可小小还是不愿喝,子树喝了很多后,暖暖地睡去。

    小小奶奶坐在小小的床沿,泪流不止。外婆解劝了好一阵,奶奶才收住眼泪。两位老人家守在小小床边,直到小小睡着。奶奶说:“多亏了你们全家啊!不然小小就没了,我可怎么向他老子娘交代啊!我这条老命也不能要了,也得跟着小小跳井里去。”

    外婆说:“你身体不好,就算你儿子知道这事,他也不能怪你。讲起来他们就不应该出去打工,让你在家带孙子,你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了。”

    奶奶听了又哭了,哽咽着说:“可不是,这几天要不是你做饭给我们吃,我奶孙两个就得饿死了。今天又忙到这个时候,这么冷的天,你也这个年纪了,赶快回去歇着吧!小小这也睡着了,看来无大碍,你放心去吧。”

    外婆走后,奶奶仍旧呆在小小身边。良久,她感到一阵阵发晕,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回到自己床上躺下。

    次日清晨,太阳依旧升起,光辉洒满冰封的大地。日升月落、晨昏交替,大自然的一切都在重复着、轮回着。然而有些人的一生却在一夜之间就被改变,再也回不去了。

    外婆煮好了粥,带着蓝柳一起端去给小小家。蓝柳抢在外婆前面,推开小小家的门,直奔小小床边。她一面推搡着小小,一面喊道:“快起来吃饭啦!”可小小没反应。

    外婆将热气腾腾的粥放在桌子上,俯身凑近小小轻唤几声,小小依然没反应。外婆仔细看时,只见小小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面红耳赤、浑身滚烫,直挺挺地躺着。外婆顿时慌了,失声喊道:“小小奶奶,小小发高烧了,严重得很,估计昨夜里就开始烧了,得赶快送医院。”

    小小奶奶慌忙穿衣下床,靸着鞋,一面哆嗦着系钮扣,可总也扣不上。及至小小床前,伸手搭在小小额头一摸,瞬间就被吓哭了。外婆忙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赶紧帮小小把衣服穿好,我去找子树来送他去医院,靠咱俩也背不动呀!”

    子树背着小小,奶奶和外婆相跟着,匆忙赶往镇上医院。他们的脸被自己急促呼出的白气笼罩着,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冬清晨,他们的额头却渗出细密密的汗珠。及至到了医院,医生一面迅速给小小退烧,一面责备道:“怎么现在才送来!这孩子昨夜里就发高烧了吧!可能已经烧坏了。”

    小小奶奶听了,吓得骨软筋酥、心胆俱裂,放声大哭起来,并将头往医院墙上撞。她恨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孩子受到惊吓会发烧呢!怎么不整夜守在孩子身边呢!怎么就去顾这条老命而丢掉了这条鲜活的小生命呢!

    子树忙问医生:“孩子还有救吗?需要转去大医院吗?烧坏到什么程度了?”

    医生说:“你们想转院也可以,但恐怕大医院也救不了。不过这孩子的命是能保住的,只是以后可能就没那么聪明了。你们得赶快把孩子父母叫来。”

    小小奶奶这才打电话给她儿子,然后焦急地等待她儿子从上海回来。好在上海不太远,小小爸妈当天就回来了。两个人一进医院门,小小妈妈就瘫坐在地上,歇斯底里、涕泗横流,双手拍打着冰凉的地板发出“啪啪”的声响,几乎晕厥。小小爸爸目光呆滞,反复揉搓着小小的手,希望他醒来,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条小泥鳅一样动起来,可小小却千呼万唤也不应了。

    小小爸妈不甘心,带着小小去了上海治疗,结果被告知已无回天之力。小小的各器官都没有大问题,身体的基本基能都在,只是他的大脑已不是原来的了,小小成了个智障儿。

    小小,这个曾经那样活泼可爱的孩子,这个被打工父母无暇监护的孩子,这个让奶奶心痛得流血的孩子,这个让所有人都痛心疾首、扼腕长叹的孩子,从此走进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烦恼也没有欢乐、没有喜悦也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更没有追求,唯有那永远无法泛起涟漪的一潭死水。

    小小的事让我和蓝青再次意识到留守儿童问题的严重性,我们当即决定——再穷也要在深圳租房子,再难也要把孩子带在身边。于是,1999年春节,我和蓝青回老家过年,年后就将带篮柳去深圳读书。

    小小出事后,蓝柳对小小不离不弃,仍然每天都去找小小玩。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蓝柳的陪伴,唤醒了小小部分脑细胞,小小渐次好转起来,他爱笑了。尽管小小的笑容看起来是傻傻的,甚至他笑的时候还会流口水,但在爱他的人眼里,那就像太阳的笑脸一样。了无生气的小小,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当蓝柳知道我们要带她离开外婆家时,她哭得让人心疼,她舍不得小小,舍不得外公外婆。她明知道小小上不了学,还是把我们给她买的新书包送给小小,同时还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装在书包里。

    我们带着蓝柳辞别外公外婆先回蓝溪村,林子树送我们去汽车站,路上他说:“今年房子就能盖起来了。小小奶奶帮我说了个对象,女方看我房子就快盖好了,答应尽快结婚。所以你们就快解放了。我和蓝松拖累了你们几年,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你们。”

    蓝青说:“我和你姐可不是为了你报答才帮衬的,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好好孝敬父母,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1999年春节过完后,我们带着蓝柳告别了亲人离开了蓝溪村,踏上了南下的路。这是蓝柳第一次出远门,她蹦蹦跳跳、乐不可支。这也是我和蓝青期盼已久、终成所愿的事。然而我却高兴不起来,原因一是两家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的任务尚未完成,还得继续支持他们一年;二是蓝柳到了深圳,租房子、交学费,再加上生活开支,这些钱都还没有个着落。

    对于这样的困惑,蓝青却说:“哎呀!不用愁眉苦脸的,我们现在的情况总比九六年刚来深圳的时候强很多吧!蓝柳既然来了,那也只能该花的还是要花,不过我们可以按照‘万事从简、能省则省’的原则。至于兄弟盖房子、娶媳妇的事,我们尽力而为,实在不行就再往后拖一拖呗!那还能怎么样呢!”

    蓝青的话让我感到释然,我笑着说:“你这么一说,我顿时感到豁然有方向了。况且,如果我们一天到晚愁眉锁眼、焦虑烦闷,身体弄出毛病来还得花钱治病,岂不是更加雪上加霜嘛!现在想通了,我们以后就在苦中作乐吧!呵呵。”

    火车票越来越难买了,我们带着蓝柳买不到票又不忍露宿街头,只能住旅馆。这是我们平生第一次住旅馆,是那种最便宜的,相当于集体宿舍。而且被子很脏又不提供洗澡条件,只能勉强刷个牙,胡乱洗把脸。

    我们在旅馆住了两个晚上才买到座位票,因蓝柳太小我们不能买站票,有了座位她就能坐在我们大腿上。小姑娘第一次坐火车,特别兴奋,一双大眼睛在车厢里东张西望、应接不暇。当“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这熟悉的叫卖声传来时,蓝柳目不转睛盯着看。蓝青忍不住买了罐八宝粥给她,她高兴得跳了起来,将易拉罐一直拿在手里玩,不舍得打开吃。而我却疾言厉色,说:“不是说好了‘万事从简、能省则省’的嘛!你们怎么能这样朝令夕改呢!我们必须要做到令行禁止、言出法随啊!不该花的钱不要花,也不能花。从今以后,花钱的事统统要经过我批准。蓝青同学、蓝柳同学,你俩听到了没有?”

    蓝青在蓝柳耳边窃窃私语后,他爷俩异口同声,调皮地说——Yes,Madam.然后两个人挤眉弄眼,相视而笑。

    火车行驶到夜间,蓝柳在我怀里睡着了。她的脸上露着浅浅的笑意,我看得出那笑意里流露的是在父母身边的踏实和安乐。我反复端详着蓝柳那充满稚气漂亮的脸,不经意间发现她的眉毛中有个黑点,伸手一摸,居然是一只又肥又大的虱子!天呐!太不可思议了!

    我用两个大拇指的指甲将那只胖虱子掐死,虱子一肚子的血被挤压了出来。接着我又在蓝柳的头发里翻找,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蓝柳满头都是黑色的虱子和白色的虮子。估计那只眉毛中的虱子,是因头皮的地盘过于紧张无立足之地,它开疆扩土出来的。

    我不停地掐着虱子,跟虱子大战三百回合,终因寡不敌众败下阵来。蓝青一觉醒来,睡眼惺忪,说:“换我来抱蓝柳,你也睡一会。”

    我迫不及待告诉蓝青虱子的事,感叹道:“天呐!蓝柳头上好多虱子,眉毛里面都有啦!这么多虱子她是怎么受得了的,怎么也没听她说头痒呢!外婆不是很讲卫生的嘛!难道很少给蓝柳洗头呀!你也别睡了,赶快来帮篮柳掐虱子吧。”

    蓝青眯着眼,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没听人家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嘛!谁小时候头上没虱子,我就不信你没有。记得我小时候,每当感到头上哪里痒了,就伸出一个手指头去摸发痒的地方,一准能摸到肉乎乎的一个。然后把这个胖虱子撸下来,再用根线把它给拴了。每天吃饭的时候丢一粒饭给它,一年后竟养成了一头大肥猪。过年家里没钱买猪肉,老爸就把它当年猪杀了,全家吃得痛快得很。”

    我听了噗嗤就笑,说:“你这是在说梦话,还是在讲笑话啊?呵呵。”

    蓝青又说:“你说外婆没给蓝柳洗头,我不同意。我告诉你,虱子都是繁殖出来的,不是脏了生的。只要有两只异性虱子串门爬到蓝柳头上,就会繁衍后代、生生不息。呵呵。”

    我说:“别耍贫嘴了,想想孩子这满头的虱子怎么办啊?”

    蓝青说:“看把你愁得,多大点事!等到了深圳,找个理发店,给蓝柳剃个光头,再买个漂亮的帽子戴上,OK了。”

    我失声说道:“GoodIdea.你能有这么好的主意,多亏了小时候常生虱子,有经验啊!像我这束手无策的,一看就知道是个没生过虱子的人。”

    蓝青也笑了,说:“也是,难怪找工作人家都是要有经验的,经验果然利于决策。呵呵。”

    我们到了深圳,第一时间就去理发店消灭虱子,以避免把虱子带进出租屋。乖巧听话的蓝柳,得知要给她理光头是为了除掉虱子,也极其配合。理发师给蓝柳理发的时候,发现推子上面有血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剪破了蓝柳的头皮,便一个劲地给我们道歉。蓝青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我看着一脸茫然的理发师,说:“你不用道歉,你在为民除害,我们反而得谢你。哈哈。”

    一个清纯漂亮的小姑娘,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光头小和尚。她圆圆的小脑袋暴露无遗,谁见了都想要摸一把。我们给她买了顶帽子,她美美得戴着,很有新鲜感。带她下馆子吃了顿饭,她吃得很开心。给她买了一只纸盒装的冬瓜茶,她居然嫌弃,非得要易拉罐的健力宝。走在跟老家不一样的大街上,她的眼睛左顾右盼,好奇尚异。蓝柳欣喜地接受着各种改变,看得出她的适应能力非常强。

    我们在关霞家隔壁租了一间房。那是一间空屋子,除了四面墙和一个洗手间外一无所有,是真正的家徒四壁。不过这样的房子才最便宜,我们也只能租得起这样的房。蓝柳在深圳的出现,让我和蓝青从此不得不成为租房一族。

    在这样的出租屋里,要如何开启生活,我们茫然不知所措。蓝青请来关霞给予指导,她说:“其实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这种毛坯房跟咱的情况最能匹配,咱可以按自己的需求做到极简。首先是床,你想省就直接打地铺,一样能睡觉。其次是吃饭问题,你去菜市场买个煤油炉子、一个炒菜小铁锅、几副碗筷,也就差不多了。吃饭和睡觉两大问题就算解决了,你们算算是不是没怎么花钱。呵呵。”

    关霞又把她家用旧了换下来的一个砧板给了我们。说是砧板,其实就是在哪里找来的一块木板,可以勉强用来切菜而已。我们把在宿舍用的塑料桶拿了回来,把砧板放在塑料桶上,瞬间就凑合成了一张小桌子。这小桌子虽简陋,作用可不小。做饭时用来切菜,吃饭时可当餐桌,蓝柳写作业时还可以当成小课桌。有了这个小桌子的支撑,我们开启了苦中作乐的新生活。其实不管有多苦,已经把蓝柳带来了深圳,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心愿,最好的慰藉。我和蓝青虽苦犹乐、甘之如饴。

    这房子虽然什么都没有,但有专用的洗手间,这比有什么都重要。我们来深圳后,住过的宿舍都是每层楼共用洗手间,现在有专用的,真是太方便了。蓝柳在这个简陋的房子里,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她在地铺床上翻跟头打滚,再怎么闹腾也不用担心会掉下来。她在老家从未见过洗手间,没见过水龙头,没见过上了厕所可以冲掉。因此她不厌其烦地反复上厕所,解不出来也要假装蹲一下,然后按下冲水器,然后再从水龙头放水洗手。

    蓝柳和关霞的儿子刘关冉,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俩孩子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在一块。此时的蓝柳似乎已经不再记得老家的小小,或者她把刘关冉当成了小小。只要眼下有小伙伴一起玩,就是最开心的。也许在孩子的感情世界里,只有现在进行时,没有过去时,更没有将来时。

    蓝青根据车万育的《声律启蒙》改编成几句诗。因没有桌子,他就将纸铺在地上写好,贴在出租屋空荡荡的墙上,用来每天教蓝柳背诵。

    云对雨

    雪对风

    晚照对晴空

    来鸿对去燕

    宿鸟对鸣虫

    山清对水秀

    鸟语对花香

    莺歌对燕舞

    柳绿对桃红

    电闪对雷鸣

    日升对月落

    寒来对暑往

    春夏对秋冬

    蓝柳跟刘关冉比赛,两个小朋友很快就都能背得了。

    年后,冷秋阳和卞春雨也都从老家返深了,他们得知我们租了房子,得知蓝柳也来了,赶忙跑过来看看。我和蓝青站在屋子中央手足无措,实在没办法招呼他们坐。我正欲去关霞家里借两个凳子,秋阳一屁股坐在我们的地铺床边上,并招呼春雨过去坐,他笑着说:“还借什么凳子,坐这里不挺好嘛!大家如此惯熟,还客气啥。”

    秋阳似乎有一种天生会带孩子的本领,他跟蓝柳在一起不一会就熟络起来。秋阳爱怜地抚摸着蓝柳的小光头,并把蓝柳的帽子抛向空中,让蓝柳用小光头去接,接中了他俩便都乐不可支。他们欢快的笑声感染着我们每个人,在这如此艰难的岁月里,孩子给我们的生活增添了无尽的欢乐。

    蓝青见秋阳如此喜欢孩子,笑着说:“秋阳,给你介绍女朋友,你总是看不上。依我说,你就降格以求吧!你这么喜欢孩子,赶快结婚,自己生一个多好。你年纪也不小啦!我们差不多同龄,我的娃都这么大了。”

    秋阳说:“其实我很不喜欢相亲,两个陌生人突然坐在一起像谈生意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决定以后是否一起生活,我做不到。我觉得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这种事真的急不来。”

    春雨说:“秋阳说得有道理。你看蓝青这两口子,自由恋爱的,感情那么好。像我和简安,媒妁之言总感觉缺了点什么。这种结婚就好像是为完成人生约定俗成的任务,同时也是了却父母的心愿,其实苦的是我们自己。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骨子里面,都会憧憬和渴望美好而浪漫的爱情,只是有很多人苦于无奈,只能认命。”

    我默默地听他们聊着,不经意间瞥见秋阳腰间空空的,失声问道:“秋阳,你手机呢?”

    秋阳苦笑着说:“唉!手机跟了别人姓了。对了,说到这个我正想要提醒你们呢!如今深圳的治安可不怎么好。因全国各地来深圳的人越来越多,这么多人里面免不了有一些想要不劳而获、想要走捷径的,于是他们就或偷或抢或是诈骗。大家可得擦亮眼睛,谨慎出行做好防范。去年我就差点进了传销了,要不是林子及时阻止,我现在可能正在想要发展你们做下线呢!嘻嘻。”

    春雨说:“可不是,我也听说还有那种飞车抢夺呢!大都抢的是女人的包包、金项链、耳环之类。林子好像也没有这些东西,也不用担心会被贼惦记了。”

    我说:“秋阳,你那个诺基亚手机是怎么被偷的?说给我们听听,以便防范。”

    秋阳疾言厉色,说:“岂止是被偷,硬生生被抢走啦!回老家过年那天,就在车站,我专注地在跟同学打电话,聊过年回去聚会的事。没想到有人从我背后一把夺过还在通话中的手机转身撒腿就跑。等我反应过来赶忙去追,哪里还追得上。那人几个弯一转,就跑没影了。”

    我们听了皆唏嘘不已,蓝青愤愤地说:“就这么算了?你没报警吗?”

    秋阳说:“报警了,警察让留了手机型号、联系方式和地址,说假如能破案找回来的话,会通知去认领。并且说有几十个手机被抢,都还没破案呢!我觉得希望很渺茫,也就不指望了,自认倒霉吧!”

    快到饭点了,我说去买点菜回来做饭,秋阳笑了,说:“就你那煤油炉子做饭,而且连个桌子也没有,还想请我们在这儿吃饭啊!我可不想像小猪似的趴在地上抢食吃。咱闺女来了,我得请她去吃那很火的面點王呢!走,蓝柳,叔叔请你吃好吃的去。”

    秋阳说到像小猪趴在地上抢吃,把蓝柳逗得咯咯笑。她牵着秋阳的手走在前面,完全不理会我和蓝青了。我们和春雨相跟着,往面點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