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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男孩与母亲

    器德今天突然想到没人的地方独处,而穷人很多的乱巷是她的首选,或许她只是想远离那些贵族,或许她可以回她的大宅,但路途近的情况下,她更喜欢那里。

    武力比赛让她有些疲劳,他的旧相识劳尔队长——也就是今天的劳尔军长师,极力邀请她去参加这场比赛,虽然她当初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但劳尔的死缠烂打,想要为国王脸上增添几分喜悦的程度显然更胜一筹,当初队里的旗帜,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的剑术的确让在场的观众们啧啧称奇,那些自称是剑术家的贵族子弟们,远比不上当初自己身处军队时所对抗的法物,也远不及黑兽的狂怒,况且,自己在这次的战斗中没有生命危险,她便用出了更加大胆的招数,如作画一般的剑法,天鹅一般优雅的身法,配上她所使用了不久,但却更适合她的细长刺剑,整场比武就如同是为她准备的舞台一般,而她就是舞台中奋力表演的舞者,无不令观众们咂舌,也令国王频频鼓掌、称赞,然而欢呼声、吵闹声、人们的赞美声、国王的致辞却意外的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困意,劳尔在后台对她大加赞扬时,她只是假装寒暄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连获胜的硬币都没有拿。也许她也感到了几分悲伤,想到自己用来拼以保命,在战场上拼杀的剑术,如今也成为了表演,用以取悦别人的花活,她心里并不是滋味,并暗自发誓自己再也不会理会劳尔了。她扭了扭身子,后背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整场比赛中她都在竭力克制自己使用魔力,倒不是因为她不想用,而且劳尔队长告诉她如果这么做,整场比赛会更有意思。

    这样的乱巷内王城里还有很多,但比起偌大的王城,又显得很少。她走了很远的路方才抵达这个安静的地方,下一趟的铁驹还有一段时间,她走到了乱巷的一个通往悬崖的出口,在崖边坐了下来。

    王城一眼不见头,器德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被黑压压的建筑所覆盖,就连远处的山岳都被城堡所吞噬。乌云悄悄地遮蔽了天空,雷雨就要到来,乱巷内响起此起彼伏的钟声,一声……两声……钟声悠远而漫长,声音在巷子内的四壁中碰撞回响,在一声声的钝响下,巷子里的人们开始门户紧锁,为一会的雷雨做准备,地处山腰,持续不断的暴雨将会从山顶积攒,冲泄而下,而后如洪水一般在路口复杂的巷子里积攒、爆发,被雨水冲走摔下悬崖的人也不是没有。

    器德感觉很奇怪,她认为也许是因为剑术比赛的疲劳,她感受到自己的魔力如同被抽空一般。她猛的转头,只看到了一个的瘦弱孩子手里攥着一个小包奔逃,她摸了摸,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器德慢悠悠地起身,并不担心自己会跟丢那名孩子。她悄然跃至屋顶,跟踪着这个孩子,她了解自己的魔力,也会感知到每个想要靠近她的人,她很好奇这名孩子到底使了什么奇怪的咒术。

    越往巷子深处走,器德就越惊叹于乱巷的复杂之处,粗糙的墙壁筑构成了一座原始迷宫,让器德差点就跟丢了那个孩子,但最后他还是在一个窗口旁停了下来。

    “我有钱,求求你把药给我……”小孩一边急切地敲着窗子,一边小声喊着,四处张望,生怕器德追杀过来。窗子打开,露出了一张面容瘦黄的男人的脸,带着一副怪笑的面容。

    “不是吧?哈哈!你还真的有那么多钱啊?”男人沙哑粗糙的声音让在屋顶看着的器德感到有些不适。

    “臭小子,这么多钱是哪里来的?还有没有?”他开始变得贪得无厌。

    “我……我就这些的,刚刚好能买你的药!”

    “好吧!”男人有些不耐烦。

    “先……先把药…药拿过来……”那名孩子战战兢兢,把拿着钱的手背在身后。

    “那可不行,你先把钱拿过来,知道没?你妈妈可等不了那么久噢,看见没?”男人往天上指了指“快要下大雨啦!你妈妈耽误不得噢。”

    那名孩子突然满眼惊恐,立马把手中一大把王国硬币扔进窗口。

    “你他妈的!”男人被这一举动惹恼,有一些硬币砸到了他的脸上。

    “对……对不起!请把药拿给我……”男孩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在等待被教训的样子。男人俯身去捡硬币时,还发现了有一部分的金币。

    “真他妈见了鬼了!臭小子,竟然有这么多钱,我说二十个,你他妈竟然还给我金的!”他的怒气瞬间消逝,转而又变为了贪婪的喜悦。

    “哈哈!行,我他妈最讲信用了,药拿了赶紧滚!”男人说着丢出了一包粉末状的药物。

    男孩拿了药立马转身,往巷子更深的地方飞奔。

    男孩又停了下来,他在路上遇到了一名衣着破烂,浑身脏兮兮,比他小约两三岁的女孩子。器德想男孩大抵不认识她,他只看到她一直在哭,男孩上前询问原因,但也只是因为饿了太久,没有东西吃而一直在哭泣,但她看到男孩靠近,便本能地想要催发体内的魔力击退男孩,但最后也只是用手推倒了男孩,她饿了太久,而且面前的这位男孩使她根本无法使用魔力。男孩起身后没有多想,立马拿出没有给完的钱,分给了女孩子,但犹豫了一会从她手上接过硬币后,女孩只是啃了啃,而后甩开硬币,哭得更厉害了。男孩站了起来握紧了拳头,纠结了一会儿,捡起硬币,转身跑到刚刚经过的地方,敲了敲窗子,里面露出一个女人的脸。“请…给我两天份的…”

    女人没有说话,窗子立马被关上,不一会儿又打开了。“三个。”女人只冰冷的跟男孩说。

    男孩把钱摆在了窗台上,女人也随之拿出了刚刚好塞满男孩拳头大小的包裹递给了男孩。男孩又急忙跑回女孩的地方,喘着粗气把油纸包裹打开,递给了女孩,里面只有一些面包和些许腐烂的水果。女孩看了看男孩,随即便抢过食物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吃得太急呛到了,连忙咳嗽,但却连果核都没有吐,但还是没有减缓速度,没有理会男孩,也没有跟男孩说话,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男孩站起身,往巷子更深的地方奔去。

    他终于在最深处停了下来,走到了一道狭小、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门前停了下来,左顾右盼,四处张望,警惕着器德。他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之后,才从口袋中拿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门进去。器德也从房顶安静地跳了下来,偷偷往小窗子内张望。

    男孩的家很小,甚至没有器德的卧室一半大,里面的东西摆放和家具却出奇地整洁,地上摆着的一张颜色缭乱地毯非常醒眼,与被黑色统治的王城格格不入,和这充斥着穷人的乱巷格格不入。而在火炉旁的小床上,躺着一位虚弱的女性,她手上的静脉恐怖而又明显地分散在她的手臂上,身形消瘦无比,就算盖着一层被子,也能看得出来她肚子的抽搐,太阳穴上还有着奇异的白色斑点,微笑地看着男孩,器德却脸色凝重,因为她看得出这是内死病,和与书中的描述几乎是一模一样,并且她知道无药可治。

    “妈妈,我的药拿过来了!您等一等,我这就给它熬了,您马上就能好起来。”男孩说着,一边急忙把药放进沸腾的开水里。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男孩急切地在小房间内来回渡步,一会检查妈妈的病势,一会又频繁地掀开壶盖。

    男孩终于忍不住,马上把水壶拿了下来,倒进了有些缺口的碗里,放在嘴边急忙吹了吹,把药送入母亲的嘴里。

    母亲喝下后,她的情况并没有丝毫的改善,但她却用尽全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稍有好转,让男孩以为自己真的变好了,男孩急切的表情也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嗯…妈妈好了很多…你看…”仅仅是这么一句话,这位母亲就已经竭尽了全力。

    男孩立马转身,开心的同时为他的母亲盛倒汤药。

    只是当男孩回过头来时,她的母亲就已经没有了气息,双眼闭合,就这么死去了。

    男孩看着母亲,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妈妈,再喝一些吧,再喝一些就好…”男孩轻轻地推了推母亲的肩膀,这才发现母亲已经没有了呼吸,他又开始使劲摇晃母亲的肩膀,终究还是发现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他没有哭。男孩手中的汤药滑落,撒到了自己身上也毫不在意,悲伤、恐惧、孤独……这些情绪冲涌进他的心脏,他的表情僵硬,如同木偶般跪在床边,蜡烛发出微弱的亮光,快燃到了尽头。

    暴雨来了,天空突然倾泻它的愤怒,无数滴雨水如同齐发的炮火,疯狂地倾击着屋顶,之后便是一瞬短暂的光亮,一…二…三…四…沉闷的雷声随之而来,雷声很快又变得尖锐,四周尽是雨水敲打在屋顶上的吵闹声。

    器德推开房门弯腰走了进去,男孩仍旧跪着。器德沉默着转身把房门换上,房门一关,房间内又瞬间回到了器德最讨厌的寂静之中,耳边充斥着蜂鸣,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但器德只是看着男孩。男孩没有转身,没有动静。

    “杀了我吧…我偷了你的钱…杀了我吧……”男孩突然开口,声音变得沙哑。

    “求求你……”他低声地恳求器德。

    终于,他转过身来,以跪着的姿势面朝器德,器德看到了一副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只是他的眼里却有着数不尽的情绪。

    器德随之举起右手,男孩慢慢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器德并没有杀他的打算,只是想先用魔力把男孩弄晕,但她怎么也使不出魔力,器德只觉惊讶。男孩仍在闭眼等待,但器德仍在努力,她尝试再次去认真感受魔力在体内的流动,结果都已经到了平时能把整个房间都摧毁的地步了,但仍是使不出任何魔力。器德无可奈何,抽出了刺剑,抽出的声音吓得男孩全身抖了一抖,但他仍旧是闭着眼睛。器德用剑柄敲在了男孩的后颈处,男孩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她并没有很用力,男孩就倒了下去,吓得器德连忙检查男孩的呼吸,确认没有死之后才放下心来。

    暴雨短暂,巷子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如今唯有细雨在安抚着傍晚被乌云遮蔽的昏暗街道,因为今天的暴雨,秩序官们敲着钟,示意行人们赶紧回到家中,避免发生意外。今天没有发生洪流,器德用自己的披风盖上瘦弱的男孩,将男孩背上,离开了乱巷。

    男孩在器德的客房中醒来,满眼尽是惊奇。他转了转头,看到了一名穿着白色贵族衬衫的女子,坐在窗边的靠椅上看着书,脸上还有一道又细又长的伤疤。男孩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直呆呆地看着这位面容姣好,身形纤细的女子看书的样子,瞪着器德,眼里有些许恐惧。

    器德放下了书,看向男孩,发现男孩已然醒来,便站起身来走向男孩。而男孩也突然猛的起身,拼命往角落靠拢,蜷缩着身子。器德见状也停了下来,站在了原地望着男孩。

    “我是不是死了?”男孩用微弱的声音发问,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没有。”器德也只简短地回应。

    “骗人…那你……怎么没有杀我……”

    “我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打算。”

    “为什么?”

    器德沉默不语。

    “妈妈……”

    男孩突然流泪,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啜泣声越来越明显,器德的心中好似被扭成了一团,看着这个可怜的男孩,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

    “妈妈……”

    男孩又晕了过去,器德急忙上前查看男孩的情况,随即舒了一口气,他并没有死。

    男孩又一次醒来,又看见了在窗边看书的器德,好似他在重复地经历着同一天。

    “我的妈妈呢……”

    器德没有回答男孩,沉默地放下书走了出去。过了一阵子,器德端着餐盘走了回来,放在男孩窗边的桌上。

    “你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想活下去的话……”器德推了推餐碗。餐碗瓷器精致美妙,洁白的瓷碗印着金黄色的细长花纹,为了方便男孩进食,器德只带来了勺子。男孩没有动静,看着这盘食物的神情,想要一口吞下的欲望却隐瞒不住,男孩现在很虚弱,没有自己进食的能力,器德没有说什么,拿起勺子,盛起饭菜送到男孩嘴边,他努力地张口吃下了,并且,还觉得很难吃。

    但是对男孩来说也的确算得上丰盛,甚至还有他不曾见过的食材,只是做得很失败,就算是对男孩这样吃了一辈子面包,每一两年有那么一次机会吃到肉的人来说,这个饭菜也仍旧算不上好吃,但此时的他也不会挑剔,仍旧是大口吞食了起来。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器德一边喂着男孩一边问道。男孩只是摇了摇头,不想再过言语。器德也随之再次陷入沉默,喂着男孩自己做的饭菜,整个房间内只有铁勺敲着瓷碗的声音在叮当作响。

    “我的妈妈呢……”男孩又问起了同一个问题。

    “你应该很清楚吧?她…已经不在了。”器德几乎是有气无力的说着,不忍向这么一位十岁的男孩承认这个残忍的事实。但她觉得很奇怪,她明明已经见过很多人在她眼前死去,自己也在战时杀过敌人,却没有如今一般难受。

    男孩没有再哭了,只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应答声,继续吃着器德喂给他的难吃的饭菜。

    “躺下来休息吧,你很多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身体虚弱得不行,而且,你撑了好久…”器德扶着男孩躺下,起身把餐具收拾进餐盘中。

    “你的母亲…我已经雇人收拾了遗体,等你好了起来,我们就可以将她下葬,但是城内的内死病人的遗体是要焚化的,这样可以吧?”

    男孩露出些许悲伤的表情点了点头。

    “嗯……好好休息吧。”器德走了出去。

    器德回到大堂时,男孩母亲的遗体已被整理好,存放在漆黑的棺材中。虽然内死病并不会传染,但却没有什么送葬人愿意整理内死病人的遗体,收费比平时高了很多。器德看着这名已经失去生气,骨瘦嶙峋的女人,没敢去想她生前忍受了多少折磨。

    “器德小姐,已经全部处理好了,明天我们会再过来,将遗体送去焚烧,之后便可以开始下葬了。”

    身着白衣的送葬人们逐渐离开,最后一位送葬人女士叫住了器德。

    “器德小姐,我们在遗体上……发现了这个,还是交给你最好。”送葬的女士递给了器德一张褶皱的纸条。

    “谢谢你。”器德道谢后,最后一名送葬人便离开了。她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最终还是决定打开来看。

    器德看着纸条中些许凌乱的字迹,心里好似下了什么决定,如果是因为男孩独特的体质吸引到了她,那这张纸条便是她下定某种决心的契机。她回到了客房,轻轻地推开房门,却只发现男孩只是躺着,盯着天花板,没有睡着,见到器德走了进来,便坐了起来。

    “我想这应该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器德把纸条交给了男孩,男孩接过后便打开来看。

    “即使我已不在,也恳请你紧拥活下去的信心。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我爱你。”

    男孩没有说话,拿着纸条的手瘫了下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后还是止不住地划过脸颊滴了下来,融进了黑色的被褥中,就这么呆坐着。

    器德无言,只是默默地张开双臂,将男孩纳入自己的胸怀,拥抱着男孩,男孩没有排斥,任由器德的温暖环绕着自己,依靠在器德身上,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