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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灭门

    赵溧阳面色发白,双手紧握,微微颤抖,她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闪过无数画面,出嫁前长乐宫那阴沉的天气,罗府宴请群客,以及无数烟花爆竹的场景。

    那些画面,砰然一下,全都变成了灰白。

    世界就像是个水晶,突然间,碎得满地都是。

    脑子里嗡嗡了几声。

    她幽幽转头,看着觅秀。

    “所以……这一切都是骗局?”赵溧阳咬住下唇,试图让自己冷静,可声音止不住的发颤,“所以赵贞如一开始根本没有同意我嫁给罗千青。既然如此——”

    脑子里“轰”的一下,似乎想到了关键节点,她整个嘴唇在刹那血色尽退。

    “那为什么他要假装同意?又为什么,他要在我新婚之夜给我下药?”赵溧阳脑子一片空白,想到了某个可能性,她身子一晃,声音里带着颤抖,她一字一句的问,“罗…千青呢?”

    觅秀偏头,看着她,眼睛犹如万年的枯井一般了无生趣。

    “我不能告诉你。”

    赵溧阳心里“咯噔”一下,险些脚下一软,昏死过去。

    她甩开觅秀,打开门,迎着风雪便往外跑。

    不对。

    不对。

    赵贞如到底要做什么?

    他是真的疯了吗?

    心底的不安渐渐扩大,有一个她最不敢相信的可能,正在心里生根发芽。那样的念头一旦升起,仿佛再也消退不了,满脑子里只剩下了那一个回答。

    她想都不敢想。

    寒风凛冽,像是刀一般刮在脸上,一阵一阵生疼。

    她没有穿鞋,赤脚奔跑着,几粒碎石子划破了她的脚,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往前跑着。

    她疯跑着,沿路撞到了几个丫头。

    她不管不顾的往前跑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在侧门处,被几个带刀侍卫拦下。

    “姑娘,请回吧。”

    赵溧阳大怒,冷喝一声,“给我让开!”

    “陛下有令,您不得外出。”带刀侍卫拔出刀来,寒芒硕硕,对准她,拦住她的去路。

    这是要软禁她了。

    “姑娘,放弃吧。你今天是走不出这院子的。”背后觅秀的声音传来,手上还提着她的鞋。

    赵溧阳发现,觅秀叫她“姑娘”,而不是以前那样叫她“殿下”。

    赵溧阳上前两步,揪起觅秀的衣领,她的眼睛红肿一片,声音凄厉,大喊一句:“你们把罗千青怎么了?!”

    觅秀无动于衷,她有些讨厌赵溧阳这样揪她衣领的样子,她也更不明白赵溧阳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么冲动。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赵溧阳手上暴起的青筋道:“陛下让你暂居这里。”

    “我问你,你们把罗千青怎么了?!”一声暴喝,赵溧阳双目眦裂。

    觅秀仍是沉默。

    赵溧阳心生绝望,仿佛被人逼到了绝境。

    她松开了手,放开觅秀,只是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回答我这个问题。”

    觅秀抿唇,不语。

    “好,很好。”赵溧阳大笑了两声,随后她一个转身,干脆利落的抽出了旁边侍卫腰间的长刀,随后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她动作很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旁边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眨眼刀剑已出。

    赵溧阳看着觅秀,唇边勾笑,语气决绝:“要么现在让我去罗家,要么我自尽在这里。你选一个吧。”

    觅秀叹气,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此刻终于略有些松动。

    “姑娘,何必。”

    赵溧阳将刀剑往前送了一分,喉咙间传来一阵刺痛,鲜血便流了下来。

    偏偏那女子还在笑着,“少废话。不想我死的,就让开!”

    觅秀迟疑片刻,随后弯腰,将鞋放在地上。

    “姑娘,先把鞋穿上吧。”觅秀起身,跟身边丫鬟嘀咕了一句,没多久便见那丫头折返而来,手里还拿着一扇面具。

    觅秀便道:“姑娘,前天夜里溧阳长公主于罗家新婚之夜突发恶疾,暴毙而亡。这世上……已经没有溧阳公主了。你现在叫……小芸。”

    赵溧阳脸色恍惚,脑子里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

    六公主……就这么消失了……

    她做梦都想要摆脱六公主这个躯壳,如今她得到了这个结果,为何心底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她到底拿什么交换了?

    她的自由,她的命,还是罗千青的命?

    从此以后,没有六公主,可她仍然被是他的掌中之物。

    原来兜兜转转,还是要跟他纠缠。

    赵溧阳唇角一抹嘲弄的笑,伸手接过了那张面具。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将面具戴好,可心底却是茫然一片。

    仿佛突然之间,所有的路,都断了。

    她不知该怎么办了。

    “姑娘,路上你不可取下这面具。”觅秀提醒了一句,又命人牵来了马,赵溧阳利落上马,随后“哐”的一声将刀剑扔在地上,双腿狠夹马腹,绝尘而去。

    几乎是同时,觅秀等人也追了上去。

    赵溧阳几乎是和觅秀同时达到了罗家。

    罗家大门紧闭,门口无一人值守,赵溧阳翻身下马,直接推门而入。

    首先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味道刺鼻冲天,险些将她熏吐。

    罗府的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具尸体,全都是一剑致命,鲜血横流,消融白雪。天空还在飘着落,覆在那些尸体之上,院子里的血水冻成了冰渣,一条一条,像是纵横的道路。

    赵溧阳在来的路上已经想过无数种结果。

    但是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惨烈的画面。

    罗家所有人,无一生还。

    那些个红绸还斜斜的挂着,“囍”字刺目无比,半悬在寒风之中。

    赵溧阳脑中一片空白,随后只觉得脚下一软,一个踉跄,便跌倒在雪地之中。雪的沙粒混着血水,磕在她唇间。

    她的双手,不知沾到了谁的血,一片红。

    红得就像是她成亲那日的场景。

    她强撑着站了起来,顶着风雪,独自走过尸堆,艰难的往里面走。

    罗千青呢。

    他又在哪里。

    他会不会也死了?

    赵溧阳一步一个脚印,踩出了碎冰渣子,她往罗府深处走去,沿路走来,入眼可见无一活物,有些甚至是那日迎亲的人,有个很年轻的姑娘,好像是罗千青的一个远方亲戚,不过才十二三岁,那日见了她总是一口一个新娘子的叫着,一派天真浪漫。

    此刻她的尸体就飘在湖面上。

    她的脸被冻得乌青,冰雪覆盖在她身上,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倒影着阴沉的天空。

    赵溧阳抽回视线,死死咬着下唇,直到下唇一片血肉模糊。

    她缓缓的走着,不知走了多远。

    每走一步,她便觉得像是踩在锋利的刀尖上,钻心的疼,一直剜到心里。

    天空还在飘着雪花,落在地上,化成了雪水。她没有穿长袜,雪水打湿了她的鞋,像是有无数冰渣子在往脚心拱,她的脚快要冻到没有知觉,脸也开始发紫发青。

    可是她只是木然的走着。

    整个罗府,只有她的脚下,发出那一点声响。

    罗千青,你在哪里。

    赵溧阳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终于在一处偏殿处,她看到了身穿喜服的罗千青。

    他的一只脚露在灌木丛外,整个人躺在其中,被草丛遮住。

    赵溧阳疯跑过去,看清了那人的脸,也看到了那身熟悉的喜服,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素手拨开灌木丛,灌木丛带刺,将她的手掌割破。

    她感觉不到疼。

    她用尽了全力,将罗千青给拉了出来,又拨开他脸上的积雪,眼泪无声,簌簌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真的死了。

    因她而死。

    赵溧阳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的眼泪滚滚,就这么坐在泥泞肮脏的地上,搂着罗千青冰冷的尸身,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得肝肠寸断,声音凄厉,像是绝望的野兽,不断呜咽。

    整个罗府,回荡着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喊声,草木动容,天地悲悯。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如果罗千青没有帮着她逃离皇宫,便不会有今日的血案。

    罗家两百多口的性命,全都要算在她赵溧阳的头上。

    因为她的自私,因为她的天真,因为她的侥幸心理,便酿下了这样的惨祸。

    她明明知道赵贞如是怎样心狠手辣的人,可还是将一切筹码放在了罗千青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赵溧阳搂着浑身僵硬的罗千青,他的面容一如初见时般美好,他永远是那副不染人世烟火的贵公子,他永远是那个愿意为她两肋插刀的朋友。

    他说:天地那么大,我已经困于汴京,你便代我出去看看吧。

    可是他就死在了这样一个雪天里。

    他的喜服上满是泥土和残草,衣衫也是歪歪扭扭的。

    罗千青向来爱干净,怎么会死在一堆杂草丛之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赵溧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眼泪簌簌,不断涌出。

    她伸手冻得发紫的手,将罗千青脸上的污泥擦去,又将他的喜服整理好。

    她做这些事情,做得很慢,很慢,仿佛在平复着些什么。

    渐渐的,她的表情木然了。

    她眼底的光没有了。

    她听见背后传来了动静,脚步声沉沉,踩在雪地之中。

    那人一直站在她背后。

    于一片风雪之中,静默在她背后,等着她。

    赵溧阳坐在雪地之中,雪水打湿了她的衣裙,上面沾染了血迹和杂草,看上去狼狈无比。

    背后传来赵贞如冷冷的声音,“人死不能复生。”

    赵溧阳沙哑的声音传来,“我恨你。”

    “我不在乎。”

    “为什么,你要杀了罗千青。你应该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

    背后那人停顿了片刻,才道:“既然对你重要,那便不得不杀。”

    赵溧阳扬天长笑一声,她的眼泪仿佛都干涸了,此刻听见那人冷漠无情的回答,连哭也哭不出来。

    她的心,仿佛空了一大片。

    “赵贞如,我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来形容你的恶毒和无情。”

    “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说我无情,但唯独你,不可以。”赵贞如的声音冷得仿佛这雪,他字字句句,“论无情,你当仁不让。”

    “你我相识九年,却比不上一个你只见过几面的男人。我掏心掏肺的对你,恨不得把全世界好的东西都给你,可你呢,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不会站在我这一边。你只看到这满府的尸体,但你知道吗,罗廷那老东西想要我的命——”

    “凭什么,我对你的好你完全看不见。凭什么,我要放你去罗千青的身边。赵溧阳,我是大魏的天,大魏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你既然选择了背叛我,那么今日,便是你的下场!”

    赵溧阳冷笑一声,“赵贞如,你到底还要找多少借口,你为什么不干脆承认呢,你就是自命不凡,掌控欲强,容不得任何人反抗你。你就是凉薄无情,从不把别人的生死放在眼里,任何人在你眼里都是蝼蚁,你杀了那么多人,每个人你都能找到必须要杀的借口。其实……你最应该杀的人,是我,不是吗?”

    赵溧阳唇角一勾,一行清泪缓缓滑落,“赵贞如,你真的好像一条狗…”

    赵贞如眼底一寒,出手狠狠抓住了她的肩头,将她轻松的从地上拎了起来。

    他冷眼看着他,下颚线紧绷,眼底有压抑的滔天怒意,“赵溧阳,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好可怜。”赵溧阳唇角发颤,眼底带笑,一字一句的重复,“你就像是路边的野狗,我只要对你有一丁点的好,你便摇着尾巴冲向我。你……真是可悲又可笑——”

    赵贞如气得胸脯起伏,眉宇间一阵阴寒,他额前青筋暴起,咬紧牙关,“赵溧阳!”

    “赵溧阳已经死了。”赵溧阳轻轻摇头,面上有一抹凄然的笑,“你亲手逼死了她,还记得吗?”

    赵溧阳反手抓着他的衣领,身子逼近,双眸硕硕,“你不仅逼死了我,还杀了罗千青。罗千青有什么错,他不过是想要帮我逃离汴京,可你却毫不留情的杀了他。”

    赵溧阳眼底木然,语气决绝,声音却很轻:“赵贞如,你知道吗?从你杀了罗家人的那一刻,你我之间,便再无恩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