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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识破

    巧云点头,她早就看老李头那个人靠不住,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可一双眼睛总是往他们身上打转,似在盘算什么。

    尤其是有天夜晚,她看见老李头老在她们船周边鬼鬼祟祟。

    估计也没怀什么好心思。

    赵溧阳起身,搓掉身上的红点,又抓了抓油腻的头发,闻着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她轻轻皱眉,有些自嘲的意味。

    巧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其实她们的东西很少很少,只带了一些面粉和化妆的东西。

    赵溧阳上次见过丽妃娘娘身边那个会易容的姑娘,便悄悄留了个心眼。

    她暗地里试过很多次,用面粉兑上脂粉,再粘在脸上,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的原貌。

    只可惜比例怎么都不对,妆容维持不了多长时间,而且一碰水就会融化。

    赵溧阳甩开赵贞如的人后,第一时间就去隔壁的胭脂铺里买了些脂粉眉笔等物,稍微一易容,也就弄个囫囵,勉强有用。

    好在那日借着采买的借口出门,赵贞如给了她厚厚一沓银票,足以支撑她们二人逃出京城。

    这一路畅通无阻,赵贞如的银票出了很大力气。

    赵溧阳最后看了一眼水面上朦朦胧胧的雾气,看着外面的细雨,终究顺手将船上一把破烂的油纸伞撑开,轻声对巧云道:“我们走吧。”

    风雨飘摇中,赵溧阳和巧云共撑一把伞,缓缓向河岸上走去。

    河岸上人很少,只有偶尔几个青年男女的人影撑伞而过。

    巧云仰头看她,似在询问她去哪里。

    赵溧阳想到四王府的密道,可是去四王府风险太大,保不准就是羊入虎口。

    她想的几个地方,都有一定的风险性,尤其是现在满大街都是御林军的人。

    趁着御林军被老李头带去码头的时间,他们还能赶紧找到落脚的地方。

    巧云拉过了她的手,在她手心里轻轻写了两个字。

    ——罗府。

    赵溧阳微微一惊,她倒是从没有想过这个地方。

    河岸边离罗府不远,中间还有一条小道,只要翻过几座墙头,被御林军发现的风险便会大大降低。

    更妙的是,赵贞如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她会去罗府落脚。

    毕竟罗府血案发生之后,极少有人去那个地方,官府也没来得及处理,偌大的院子就这么闲置在那里。

    一般人都嫌罗府死了人晦气,可她们两又怕什么?

    真是一个绝佳窝藏地点。

    妙极。

    很快,赵溧阳和巧云便略过大街长巷之中的御林军,穿林过巷,又翻了两户人家的墙头,才成功到达罗府。

    这是赵溧阳自罗府血案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推开院门,一切是熟悉而陌生。

    庭院深深,草木枯黄,竟仿佛没有随着季节的变化,仍如当时大雪一般萧瑟荒凉。

    庭院之中,落叶纷纷铺在地面上,踩上去厚厚的一层,仿佛连脚步声都吃进去了。

    罗府血案过去还不足一月,可罗府人去楼空,到处都是灰烬,不少地方已经开始结上了蜘蛛网。地面上偶有干涸的血迹,已经粘在地板上,赵溧阳仿佛透过地上的血迹看见了那日的惨烈。

    罗府院子,空旷得吓人,阴气森森,仿佛罗家的孤魂还在这院子里迟迟不肯离去。

    寂静如坟的罗府,没有半点活物的气息。

    赵溧阳和巧云站在空空如也的院子里,两个人面上同时显露出悲恸之色。

    巧云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她省亲回来,看见罗府满地的鲜血和尸骨,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化作泡影。

    她满院子的跑,先是找到了夫人的尸体,又找到了相爷的尸体,最后才在一堆杂草丛里看到了罗千青。

    她记得当时她扑了上去,雪地泥泞难行,她重重的摔在雪地上,膝盖还破了个口。

    她当时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那么伤心悲恸过。

    她只觉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她拼了命的将他们三人的尸首拖了出来,那天下着雪,她拖得很艰难,在雪地里摔了又起来,站着又摔倒了,摔摔打打了无数次——

    她的手上全是血。

    她的眼泪冻成了冰。

    她看着罗府熟悉的一草一木,巧云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在心里轻轻说道:夫人,公子,我又回来了。

    赵溧阳看了一眼巧云,轻声说道:“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若能离开汴京,我们就忘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好好的活下去。若是离开不了,我们便去地下见你家公子。”

    巧云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再无泪水。

    她知道,公子一定更想她好好活下去。

    公子是个很豁达的人,才不会像她这样斤斤计较,在生死面前这样的放不开。

    公子曾经说过,每个人都会死,他们会以另一种方式相见。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死了,还会再见到他吗?

    每每想到这里,巧云便觉得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赵溧阳又重新回到了罗府的喜房之中。

    那一晚,她和罗千青便在这里成婚。

    房间里的东西几乎被胆大的流匪一抢而空,就连被子也没剩一床,更别提当日摆放的那些金银首饰,她记得床头的位置上摆了两根红烛,竟也被偷走了。

    新房的墙面上还贴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囍”字,看上去分外刺目。

    赵溧阳便上前,将“囍”字扶正了。

    欢声笑语、丝竹礼乐、烟花爆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侧,眼看它宴请群客,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所有的热闹全都散场了。

    她当时就坐在这张床上,满脑子想的都是带小桐离开汴京好好的生活。

    可是怎么一眨眼,便什么都没了。

    赵溧阳看着这空荡荡的喜房,脸上勾起一抹凄苦的笑来,她坐在床头,细细的抚摸过去,却只是一片空。

    泪水,仿佛干涸了,再也流不出来了。

    心里,也空了。

    光是想到“赵贞如”这三个字,便心如刀绞。

    两个人在罗府转了一圈,巧云熟悉路线,到处翻找,勉强找了一床被子来和几盏灯火来。

    两个人就落脚在罗府里。

    赵溧阳从小胆子就小,怕鬼,可如今睡在这尸骨未寒阴气森森的罗府之中,赵溧阳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要是罗千青真的变成了鬼魂,那她就跪在他跟前,跟他道歉。

    或者索性让他把自己也带入阴曹地府里。

    这辈子她做了太多坏事。

    她上对不起父亲母亲,下对不起兄长和罗家。

    她亲手杀了她每一个亲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鳏寡孤独之人。

    她这样的人,就算死了,魂魄坠入阿鼻地狱,滚过刀板,下过油锅,也赎不清这满身的罪孽。

    她最大的罪,是认识了赵贞如。

    第二罪,便是相信了赵贞如。

    她竟不察觉,原来自己真的蠢笨到了如此的地步。

    她怔怔的瞪着眼睛,冷不丁一张帕子到了跟前,巧云替她擦拭了眼泪,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又在流泪了。

    她真是无用。

    巧云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

    她想对赵溧阳说公子不会怪罪于她,她不必如此自责。

    她想对赵溧阳说人只生死皆有定数,她不是超越命数的存在。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她的眼睛很亮,她伸手拉起赵溧阳的手,在她手掌心中轻轻划着,“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这是她们之间的约定。

    她们就此在罗府里暂时落脚。

    巧云对罗府的每个房间都很熟悉,她到处搜刮了能用的物资,又找了一间相对安全的屋子,两个人饿了就吃厨房里剩下的没坏的东西,渴了就喝露水,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好在罗府里面衣裳不缺,水也不缺,否则两个人真成了野人了。

    某日巧云问她,什么时候能离开汴京。

    赵溧阳便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这个圆代表汴京。”

    树枝一动,又添了几笔,“外围一圈,最近的村庄离汴京也要二三十里路,而且赵贞如想着我一定会尽快出城,所以布置了大量兵力在城郊附近,若我们现在贸然出城,按照我们两个人的体力和速度,很有可能在这几处被追上。”

    树枝轻点,落在了几处官道上。

    都是离开汴京的必经之路。

    巧云也折了一段树枝,写了两个字:小道?

    赵溧阳摇头,“汴京城外地形算复杂,都是群山,山里有狼和其他猛兽,还有逃窜的流寇。我们两个没有自保能力,走这样的小路风险太大,无异于自寻死路。”

    巧云便看着她,似在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等至少过个一月两月,城门的防卫松懈了,城郊的兵力也全都无功而返,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了,也许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巧云点头,写下几个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对。就是这个道理。”

    巧云摸了摸脑袋,写:公子教我的。

    赵溧阳叹息,“罗千青是个很好的人,可惜命不好,偏偏与我有了牵扯。”

    巧云握了握她的手,写:公子不会怪罪于你的。

    赵溧阳不语。

    怪不怪罪,也许只有等她死了,见了罗千青本人后才知道吧。

    很快,罗府里便弹尽粮绝了。

    他们在罗府里搜寻了一圈,也再没有食物可以裹腹。

    而时间,不过刚刚过去了五天。

    巧云便提议由她外出采买,赵溧阳觉得有些冒险,可她们总要吃东西,罗府里已经没什么可用的物资了,他们必须要出门采买生活必需品。

    更何况只有巧云对罗府熟门熟路。

    赵溧阳便交代了巧云几句,又稍微拿脂粉、眉笔等修饰了一下巧云的面容,巧云便出去了。

    巧云记着赵溧阳的嘱咐,第一是快去快回,第二是尽量采购保鲜时间长的东西。

    巧云怀里揣着银钱,目标性很明确,悄咪咪的从罗府后院那条僻静的小路翻了出去,一路上无人,直到到了长街上才零星看见几个人影。

    出了罗府,巧云不作任何多余的停留,径直朝着想好的几家店去。

    她按照两个人事先商量好的东西买,尽量只买必需品。

    巧云一面采买,一面注意观察着街面上的局势。

    这条街上很显然已经被大面积的搜寻过,眼下熙熙攘攘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除了时不时有官兵走过,例行询问几句。

    巧云在一家铺子里刚买完了东西便转转身,冷不丁撞上了一个人,当下东西噼里啪啦的撒了一地。

    她头也不抬,连忙蹲下身子去捡。

    一双玉白的手伸了过来,随后只见衣裙一角,巧云听见一道极其温柔的声音响起:“抱歉,我方才在看热闹,没注意前面有人。这位姑娘,没伤着吧。”

    巧云摇头,兀自捡东西。

    “阿姐,怎么了?!”店铺外面走进来一个女子,显然跟撞巧云的女子是一行人。

    巧云隐约听着那声音有几分眼熟,她皱了皱眉,抬头就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言轻语。

    那日来过太平别院的姑娘。

    巧云心底一紧,全身僵直,低着脑袋慌乱捡东西,只希望这位姑娘没有认出她才是。

    “没事,我方才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姑娘。”言明兰微微一笑,冲言轻语招手。言轻语走了过去,嘀咕了一句,“荷香这丫头又跑去哪儿了?这疯丫头一出了门就撒欢,我迟早好好说说她。”

    “快别说了,帮着捡东西吧。”

    两个姑娘便都蹲下来帮着捡东西,巧云也不说话,低着脑袋慌里慌张的将所有东西抱起来,遮住自己的脸,她也不说话。

    言轻语眉头轻皱,眼看那人就要离开,不由得跟言明兰嘀咕了一句,“这人真怪,咱们帮她捡了东西,她可倒好,一句谢谢都不说就要走。”

    言明兰笑道:“本就是我的不对。”

    “那也不至于就这么走了,难不成是个哑巴?”

    言轻语话说到这里,微微一愣,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想起了一个人。

    虽然上次匆匆一面,可到底是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她还记忆深刻。

    言轻语眉头微微皱起,对着那人的背影慌忙斥了一句:“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