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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迷雾林

    儿时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只是与她匆匆一面又要就此分别,王上的身份他背负了十年,那句誓言也荒芜了十年,可惜一切都由不得他抉择。

    万般思绪缠绕于心,不知不觉中,南宫释已闲步走到了【琉璃爵】前,他正欲推门而入,碰巧迎上怒气冲冲摔门而出的南宫迟廷。

    “叔父,可是沫儿又惹您生气了?”

    见是王上,南宫迟廷稍微敛了些怒气,将手中握着的字条递与他。

    少见叔父对沫儿发此雷霆大怒,想必沫儿此次是胡闹过头了。南宫释接过字条,面色也不由凝重起来。

    ——爹,王兄,沫儿许久未见罂姐姐,便去陪她了,勿念。

    沫儿从小养尊处优,她哪受得了在外颠簸之苦,何况此行危机四伏,她不通魂术,去了岂非给罂平添麻烦。

    未等南宫释开口欲派人前去将她接回,叔父忿忿道:“这个沫儿,平时胡闹也就罢了,眼下形势紧张还跟着瞎掺和,净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南宫释自是能听出叔父话外之音,薄面一笑道:“叔父,即便您不放心浅月罂,但有木川零王将在,定能保沫儿无虞。”

    闻言,南宫迟廷更是不满,面色阴冷道:“王上,浅月一族人人身赋异能,神秘莫测,这浅月罂更是生来就手握伊祖纯魂力凝成的赤焰剑,任由其发展,日后难保不会失控。”

    “叔父是忌惮浅月一族?”南宫释将字条紧紧攥于手中,指节隐隐作响。

    南宫迟廷看在眼里,掩了怒意,转而轻闲一笑,露出老者般和善的目光提点道:“自王城建立以来,浅月一族历代效忠守护,的确为王城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只是人心难测,赤焰神力可灭黯涌,助王城享光明盛世,但也可灭世间万物,届时王城荡然无存,利刃虽锋利,用得不当难免误伤自己。”

    叔父假面下难抑的凉意南宫释感触分明,他星眉微皱,一脸严肃道:“长老多虑了,浅月一族为城殉身不过一日,忠将之魂万不可随意攀诬。”

    以长老相称便是在暗示两人不仅仅是叔侄,更是君臣。

    南宫迟廷一愣,随即拢手恭敬行礼道:“老臣惶恐。老臣句句肺腑,忠君之言,还望王上以王城大局为重,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南宫释赶紧抬手将他扶起,眉头皱得更深了,言近旨远道:“是侄儿言重了,只是治国与行军打仗道理相通,乃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猜忌一生后患无穷,侄儿相信浅月一族绝无二心,倘若真到了事不遂人愿的那天,我必不会手下留情,置百姓安危不顾。”

    几句话说得南宫迟廷是哑口无言,君臣之礼他不得僭越,谏言已进,他便不再多言,躬身退下道:“小侄宅心仁厚,我这个做叔父的自然是支持你的决定。只是沫儿离城实在危险,我这便派人将她接回。老臣,告退。”

    “叔父慢走。”

    长幼有序,南宫释恭恭敬敬送走南宫迟廷后,方才启步回到自己宫殿。

    自夺得圣地料峭之巅后,王族命修习冰系魂术的玉冰宫族人在此地修葺大殿,以作看守,而不知几时起,昔日南宫迟廷尚为王将时,他便派人带重兵驻守此地,出入玉冰宫者皆由他手下兵将寸步不离的看守,即便这人是他南宫释。

    直觉告诉他玉冰宫中必有古怪,但几次探查又一无所获。此次派王将木川零护送浅月罂前往玉冰宫医治,此人虽是南宫迟廷一手提拔,但也并非愚忠,又极重旧时情谊,反而能确保浅月罂三人的安全。

    拳中紧握的字条化为灰烬消散无遗,南宫释神色讳莫如深。

    退出琉璃爵回到【沧澜殿】内,南宫迟廷紧闭殿门,屏退四方,独独召来随卫童奕问道:“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吗?”

    童奕面露难色,埋首驻足,请罪道:“长老恕罪,让他给跑了。”

    南宫迟廷目光一滞,将将端起的茶杯重又放下,面色凝重。

    “长老,我已派人秘密前去追踪,一有消息立刻来报。”童奕手扶佩剑,屏气凝息,似有一座无形大山压于头顶,令他是重足而立。

    南宫迟廷近身一步,高高在上地看着眼前之人,口吻是刺骨的冰寒,漠然道:“在我手下办事必务必做到事事滴水不漏,你的位置,多少人都想取而代之。”

    童奕惶恐至极,颤微着将身俯得更低下些,诺道:“是,童奕谨遵长老教诲,定会尽快除掉此人,不留后患。”

    “承天子,助理万机,我这侄儿优柔寡断,我更得为王城筹谋周全,才能保一方安定。王族自有势力铲除寒陌一族,留着身怀异能的浅月一族才是最大的隐患,必须趁此机会将他们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是。”童奕奉命。

    区区赵祁,亡命之徒又能逃到几时,他南宫迟廷还未将此人放在眼里。

    转身到殿椅上坐下,南宫迟廷极其悠哉地泯了一口茶,信口问道:“可有柳叶兮的消息?”

    “没有。”童奕回道,“长老或是多虑了,那具尸身虽然面目已被烧焦,但经过其他特征的辨认,确实是柳叶兮无疑。”

    想到今日王上也说他是多虑了,南宫迟廷不禁失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今日第二次说这句话,但他能得到如今高位,此话确是不假。

    南宫迟廷一改方才严肃威赫,语气和顺道:“郡主年少不懂事,你率一队人马去将她接回吧。”

    “是。”童奕领命退下,立刻率队启程。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已驶入远郊,浅月罂和木川零一左一右坐于车前,马夫驾马一刻不敢停歇,车旁两路纵队挥鞭踏马,直奔向前,尘起飞扬。

    “十年前一别,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物是人非。”木川零轻声叹息,那日与她战场相逢,她安然无虞,然身旁护她之人已是伤重苟延,不过朝夕,家族覆灭,这刻骨铭心的哀痛和千疮百孔的内心怕是任谁都无法感同身受。

    浅月罂苦涩一笑,看似不在意地说道:“世事虽难料,悬弓一战却是早有定数,倒是你让人意外。”她话锋突转,上下打量他一番,打趣着道,“没想到千古灵剑湛卢竟真认你做了主人,还记得小时候无论你怎么用功,它都是一把钝剑,为此你也没少哭,三妹也没少捉弄过你。”

    “是啊。”木川零难为情地笑了笑,十年过往,他终与灵剑湛卢达成人剑合一的至高境界,再忆起往昔只觉得是一桩乐事罢。

    只是,旧时每每他哭鼻子时,浅月粟总是第一时间跑过来嘲笑他,一口一个“鼻涕虫”地叫着,传得人尽皆知,小小年纪的他自是觉着颜面扫地,十分难堪。

    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却在一旁咯咯笑得背都直不起来,直到他发怒得狠了,她又递些好吃好喝的来,死皮赖脸的跟在身后说些好话,非要等他消气才行。

    思及此,木川零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当时颇恼于她,日日躲着她,待她离城时又独自躲在暗处哭了一天一宿,若他这般总爱哭鼻子的少年怕是为数不多,好在如今他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了。

    他望向马车里昏迷不醒的两人,宽慰道:“罂,你别担心,我们日夜兼程,明日辰时便可抵达玉冰宫,粟和落一定会没事的。”

    “嗯。”浅月罂道,面容已有几分憔悴。

    在这世上,浅月粟和浅月落是她唯余的两名亲人,若连她们也离她而去,她又何以立命呢。

    天色已暗,朗空无星,唯一轮弯月静悄悄地悬挂高空,回首望去,身后是无尽漆黑的路,却不似来时的路。

    几经跋涉,马车终于驶入迷雾林,入得此林,便无撤退可言,往前是出路,往后却是绝路。若在林中回头必会陷入白茫迷雾之中,心中有所求者皆受其困,无欲无求者方可自赎。

    世人提及此林皆是一副捻神捻鬼的模样,她浅月罂倒是愿居于此林中,修得个无欲无求的逍遥自在之人,奈何此刻她身处林中,一心只求两位妹妹平安醒来,向前是她的宿命,退后却是无稽之谈,一笑置之罢。

    只听得身后一阵异于马蹄声的哐哐啷啷的声响,木川零立马起身勒停马车,与浅月罂同时拔剑转身处于警戒状态,其余人等也随之勒紧缰绳,持剑警备。

    半晌后,却见一身着鎏金锦衣的少女趔趄着掀帘而出。少女双瞳剪水,肌肤胜雪,额前几缕青丝凌乱,却更显出几分灵动,确是出落得顾盼生辉。

    “罂姐姐,木将军,是我。”少女一脸乖张,被剑指咽喉,不由得手脚拘谨。

    见是王城长老南宫迟廷之女南宫沫,众人立刻收了剑,少女这才松了口气。

    四周一片漆黑,隐约中似是看到身后起了一片大雾,南宫沫也未多想,稍稍抻了抻身子,拽着浅月罂的胳膊便靠了上去:“难怪我浑身筋骨都酸痛得厉害,都已经子时了,这四个时辰过得也太漫长了。”

    木川零见着她也是瞠目结舌,忍不住责备道:“郡主,你竟然偷偷跟着我们出了城,简直太胡闹了。”

    南宫沫摇了摇浅月罂的胳膊,巴巴地望着她,想让她替自己说几句话。

    浅月罂大概也明白了她的心思,转而问道:“郡主是怎么跟上来的?”

    “不难。”南宫沫沾沾自喜回道,“这辆马车是我命人偷偷换的,病榻下有个小隔间,我就一直藏在那里。只是里面实在是太憋闷了,怕是这马车还未抵达终点,我就先魂归西天了,所以只好先出来了。”

    “那郡主又是如何做到能悄无声息的藏身车内,不让这么多魂力高深的将士察觉到你的存在呢?”浅月罂又问。

    按理来说,即便南宫沫事先就藏在马车里,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将也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事实是,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出一丝陌生的气息,这一点实在是令人费解。

    然而南宫沫只是付之一笑,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世人皆知南宫迟廷爱女不通魂术,怕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其中原因吧。

    想想也便罢了,当下赶路要紧,浅月罂叮嘱道:“既入迷雾林,只许前进,不许后退,郡主,跟好我们。”

    “嗯,我会的。”得到批准,南宫沫高兴得连连点头,还不忘挑衅般地朝木川零吐了个信子,也算扬眉吐气了。

    木川零仍然有些担忧,但此地远离王城,危机四伏,往来折返又耗时良久,思来想去也只得暂且将她留于身边。

    南宫沫委身于榻下四个时辰,一动不动,不食不喝,便是算准了时机才现身的,岂会轻易给他们机会将自己遣送回城。

    “罂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小时候我常跟在你和哥哥身边的。”南宫沫轻声道,眼里的她双眸澄澈如水,幼时便觉着她有着出尘脱俗的仙风傲骨之气,如今再见她更似月里嫦娥,与哥哥实是才子佳人,好生相配。

    浅月罂回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道:“当然记得。舟车劳顿,郡主还是先回马车里休息吧。”

    “马车里瘆得慌,我还是……”此言一出,南宫沫立马意识到不妥,歉意道,“罂姐姐我不是有意的,你千万别生我的气。”

    眼瞧着诚意满满,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素来锦衣玉食,今日也是头一次尝得书中所言“饿其体肤”之苦,难为情道:“失礼了。”

    浅月罂并未在意她的言语,只念她一路辛苦,顾着她一起入了马车,和声细语道:“你好好休息,我会在一旁陪着你的。”

    南宫沫这才稳了心神,愿意在此休息,却见浅月罂起身要走,急忙拉住她的手道:“不是说好要陪我的吗?”

    浅月罂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转身掀帘下了马车。

    见浅月罂离开车内,木川零走到她身边,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还是在浅月罂的目光看过来后说道:“郡主平日里骄纵惯了,方才口不择言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他自是知道她不会怪罪郡主,但哪怕她会有一丁点介意的可能性,他都不想一句无礼的话会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浅月罂也明白他话中担忧,一边找着些好吃点的干粮一边道:“放心,我没多想。她是长老的独女,又是王城的郡主,自幼备受宠爱,长这么大可能还是头一次接触重伤的人,她心里害怕我能理解。”

    “的确。”木川零点了点头道,“郡主不通魂术,长老担心她受伤,对她更加溺爱,这样的场面恐怕她一时还难以适应。”

    终于找到了一些看起来和吃起来都比较有食欲的小食,浅月罂将它拿在手上,扫了一眼马车道:“能看出来,她能一路跟着我们到了迷雾林再现身,已经不易。”

    提及此,木川零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此行本就危险丛生,郡主偷跑出来实在是太任性了,怕是长老也被她气得不轻。”

    浅月罂倒是没这几多忧愁,玩笑道:“身为王将,护郡主周全也是你的职责所在,一路上就有劳木将军多费心了。”说完,侧身而过上了马车。

    木川零原地愣了几秒,紧接着跃身上马,号令大队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