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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料峭之巅

    浅明的月光照尽前路,却照不进林深迷雾中跌跌撞撞的孤冷清影。

    日月更替,星辰退去,经彻夜跋涉,浅月罂终于驱车赶到了玉冰宫。

    面前座座耸入云霄的冰山,山体巍峨,层峦叠嶂,山脉存亿万年之久无可撼动,威吓众生。骄阳之下,唯有此地寒气逼人,偏偏四周景致不受其扰,各成一派,入世却也出世,孤冷清傲,独树一帜。

    视线为冰山所隔,前无去路,浅月罂正扰该如何进入,眼前的冰山竟缓缓劈开一条湖光镜路,山体倒映其中,洒下缕缕朝晖,方显出严寒冰山几分温度,浅月罂不去多想,率队挥鞭驾马,直驱而入。

    身后山口迅速合拢,冰山还原如初,仍是一般庄严肃穆。

    入得冰山,方见一座晶莹剔透的宫殿,宫门赫然雕刻着“玉冰宫”三个大字。

    倏而,宫门大开,一身着轻盈羽化白裳的少女立于宫门前。少女梳一流苏髻,头缀梨白霜花珠玉步摇,与这纯白无瑕的冰晶宫殿交相辉映,更显得仙气飘飘。

    幼年与她有着一面之缘,时过境迁倒也能一眼识出,浅月罂下马上前行礼道:“宫主,在下浅月罂,本无意扰玉冰宫一方清净之地,实是舍妹负伤严重,唯宫内料峭之巅辅以宫主冰洁织方可解救,还望宫主能施以援手。”

    宫主织微于她遭遇心生恻隐,急急几步走到她面前屈身将她扶起,眸眼柔和道:“不必多礼,若是能救令妹性命,我定当竭尽全力。”

    浅月罂又道:“还有一事,郡主随我们一同出城,但路上遭遇了寒陌岚姐弟,还有柳叶兮,郡主被他们劫走了。眼下王将已带人去追,但恐怕仍需借调人手。”

    事出紧急,织微立刻命道身后女将:“凉真,立马将此事禀报李将军,同他出宫寻人。”

    “是。”凉真领命退下。

    浅月罂觉得奇怪,织微乃玉冰宫宫主,身份地位应是最高,不过调将出宫,竟用得上“禀报”二字,反倒是有失身份了。

    织微自己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走到马车前,拂袖掀帘,施魂力探二位病情。

    浅月罂走近身旁,瞧她面色倒并未显得凝重,想必二位妹妹的病情是有解了。方才未将她瞧得仔细,现下才发现她额间竟有一点绛红熔岩花钿,心生疑虑。

    须臾,织微转身令道宫门守卫:“甫生、段肸,将车内之人带去料峭之巅。”又转而对浅月罂道,“请随我来。”

    守卫甫生、段肸得令行事,浅月罂等人也跟随在后入了宫门。

    踏步间,一众将士奔走而过,凉真女将走在最前,她身旁还有一位看起来器宇不凡的将军,眉目严厉,想必就是她们口中提及的李将军。

    “李将军昔日是长老的得力干将,郡主遭劫,他比谁都着急,粗略算来宫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手他都带去寻人了。”织微沉静道。

    不知为何,浅月罂总觉着她的话中带了几分庆幸,而刚刚李将军路过时看她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威胁之意,但或许是她自己太敏感了吧。

    冰山迅速开出一条道路,李将军还没来得及率队出发,仿佛从天而降的一大堆人却严严实实地挡在了他面前。

    “李将军,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啊。”

    “废话少说。”李将军一声咆哮,毫不客气地道,“让你的人给我滚开。”

    “这人叫童奕,是长老身边的卫领,孤儿出身,得势之后行事越发嚣张跋扈,李将军向来看不起他。”织微在浅月罂耳旁小声解释道。

    看得出来,两人极其不对付,而那个童奕更是谄媚。

    “李将军别生气啊,我俩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吧,老友相见总得叙叙旧嘛。”童奕瞧了一眼他身后的阵仗,惊道,“哟,这么多人,李将军要去哪啊?”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李将军霍地将长枪扔出,对面一堆人立马让开一条通道。李将军飞身向前,取下长枪,不解气地骂道:“狗P东西,再不滚开,耽误了时辰,爷爷我先拿你开刀。”

    言罢,身后一众将士也随他跋涉离宫。

    直到众人离开,童奕带来的人马才重新列队站好。他笑脸盈盈地向前走了几步道:“织微宫主,浅月二小姐,我是奉长老之命来接郡主回城的。”

    浅月罂和织微互相对望一眼,道出真相:“郡主被寒陌岚姐弟带走了,王将已经去追,刚才李将军也是出发去寻人的。”

    “什么!”童奕一声惊呼,“什么人胆子这么大,竟敢劫走长老的独女!”

    “呃……,寒陌岚和寒陌玦,还有柳叶兮。”浅月罂忍耐道。

    “柳叶兮!?”童奕更加惊讶了。

    浅月罂刻意在他面前说出“柳叶兮”这个名字,而他的神色在充满意外和慌乱中,更多的却是害怕,真是耐人寻味。

    “李将军等等我,我也去找郡主——”

    汗,浅月罂和织微扶额,这一句喊得未免太晚了些。

    “走吧,令妹的性命要紧。”织微道,继续领着众人向料峭之巅走去。

    宫门闭合,越是接近圣地,身体传来的寒意越是清晰,织微在前引路,望着她的背影,浅月罂却总觉得她的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料峭之巅】为天地极寒之处,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在此生存,它的寒,足以刺破骨髓、削石为泥;它的险,足以葬玉埋香、悬首暴尸,而就在这天险之巅,却孕育着一池血露熔浆与之共存,它不断地蒸腾着血色之气,与极寒之气融为一体,两者混为阴阳,吸收天地灵气,自然而然形成太极八卦阵,借助它的力量可弥合人的六十四卦,苏醒万物。

    站立料峭之巅外,浅月罂也能感受到凌厉如刃的酷寒,道道阴冷之气锥心蚀骨,她略引魂力护住心脉,方能无恙。

    “尹古至今,料峭之巅都是一个神幻的存在,传言它能令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世人为抢夺此地纷争不断。十三年前,先王病重,王将南宫迟庭令我族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攻下此地,奈何战事胶着僵持无果,我族之人冒险施用禁术与冥府幽白订契,方一挽狂澜夺得此地。只是这料峭之巅却并非传闻中的有逆天起命之效,不过能修复正奇经脉罢了,于绝脉毫无裨益。况且此地有着扼命之寒,非修冰系魂术者不可踏入。”织微平静地说道,仿佛在讲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

    浅月罂深感无奈,只叹乱世之下多有无畏的牺牲:“难怪你额间有一点绛红熔岩花钿。”

    “是啊。”织微沉声道,“这便是与冥府幽白订契的标识。”

    守卫甫生、段肸将车内之人安放好后便退至宫主织微身侧,不过倏而,两人眉目上便结了冰霜,脸色也由红润变得苍白,浅月罂身后的十余名将士同样如此。

    “甫生、段肸,你们先带众将士去霜菱殿等候吧。”织微道。

    守卫领命,随行将士再与浅月罂交换过眼神后便先行退下了。

    看得出织微是有意只留下她一人,只见她稍引魂力,料峭之巅内便现漫天皑皑大雪飞舞,转瞬又坠落为透白冰石,石柱内交织循环的冰火结界赫然眼前。

    舍魂力引七魄出体是为冰,破经络融碧血筑界是为火,术起半时方休,此间施术者将承受漫长而巨大的折磨,结界一成唯余一堆白骨。

    白骨经年不化,织微对其郑重行礼后方道:“世间借阳气修魂,冥府借阴魂炼术,体内各有阴阳之气,长而久之魂力低下者便无法踏足他界之地,否则将阴阳失衡而亡。”

    结界内左为封印的冥府幽白,面目狰狞粗鄙,右白骨堆积如山,棺木不入。浅月罂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早年只听闻王城为争夺此地经历一场恶战,却不料是这般悲壮惨烈。

    “一旦订契,二人魂力相通,虽可借助对方力量抵御强敌,可谓是如虎添翼,但恐怕人体内阴阳混走,终究是难承其重。”面对英骨,浅月罂也庄重地行上一礼,这玉冰宫里的古怪顿时便明白一二了。

    “经过这一次的尝试,众人明白与幽白订契借魂代价实在惨重,所以王城才将其列为禁术,规定私自订契者当以极刑论处,对吗?”

    “诚如二小姐所言。”织微道,“只是当时为不辱使命,我族之人别无选择,只能冒险一试。本想在借用幽白魂力之前炼化阴阳,保存性命,但一切都是天方夜谭。冥府幽白利用人的欲望引之订契,早已做好准备吸食对方阳魂,以共载阴阳之力,而订契之人死后也将沦为贪食无度的饕餮之魂,更可助他们修为大增。”

    浅月罂痴痴望着结界内的惨象,低声叹惋道:“阳魂一旦离体,人就是死期将至,若是与他订契的幽白死了,便是同归于尽,这笔买卖怎么做都是输。”

    “是啊。”织微感慨道,“从前以为只要将对方的魂力抢先一步吞噬掉,就可以逆契而生,可是订契这种邪术,契主一旦死亡,与他订契的人也会周身魂力暴走身亡,注定是场败局。”

    “既知结局,为何不就此停下?”浅月罂道,“据我所知,即便是与幽白订契,只要不使用他们的阴魂也可安然无恙。”

    织微摇摇头,无奈道:“大祸已经酿成,族中长辈不忍我们这些小辈也无辜牺牲,情愿承受非人的折磨也要设下冰火结界,以此困住冥府幽白的行动,结界一日不破,我们也可有多一日的宁静。”

    听及此,浅月罂微微皱眉,试探性地问道:“结界一旦溃散,势必会引发一场混乱,所以,李将军看起来是在守卫玉冰宫,实则是在监视冰火结界的情况?”

    织微顿了顿,神情却不似方才般泰然自若,几番犹豫后才缓缓开口:“悬弓一战怵目惊心,可惜宫内之事繁杂,我也是爱莫能助。”

    低头致歉,织微将浅月罂双手紧紧握住道:“但你放心,三小姐和四小姐性命无忧,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二小姐能否答应?”

    浅月罂心中微微一颤,对方才的问题织微避而不答已是证实了她的猜测,一方结界却有重兵把守个中原由也绝不简单。

    “宫主……是准备和冥府幽白同归于尽吗?”浅月罂不安问道。

    织微点点头,开诚布公道:“料峭之巅乃清白圣洁之地,不该戾气横生。玉冰宫因贪欲而建,一生贪便无度,最不该存于世间,我辈更不该贪恋这须臾岁月。醒悟虽晚,但也不算太迟,时机成熟,大事可成。”

    说来也巧,南宫沫数年来未出过一次王城,一出城便遇上了仇家寻仇,失了踪迹,可这无意中也为织微创造了机会。看守结界的李将军率大队离宫,留下的人手尚不足为惧,织微大可如她所愿破了结界。

    “凉真将军是你派去拖延李将军行动的吧?”浅月罂问。

    “的确。”织微不予置否。

    浅月罂轻叹,沉声道:“人人都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可宫主偏偏视生命如无物,想必你做出这个决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吧?”

    浅月罂望向织微,她的目光坚定,看不到她有一丝的退却和害怕,她整个人都是平静的,就好像一直在等待今日的时机,等着……赴死……

    “这是我们所有族人共同决定要去完成的事,二小姐,你能明白的吧?”

    明白,她当然最能明白。为了一把不知何时才能彻底解封的赤焰剑,为了她能持有此剑彻底消弭威胁众生性命的黯涌,浅月一族之人甘愿牺牲。可她不明白的是,即便王城因为不愿舍弃圣地料峭之巅命人守住结界,但既然能生,何苦一心向死,白白辜负了先辈心血。

    “宫主当真要与冥府幽白同归于尽吗?”浅月罂仍是一问,即便知道她得到的答案不会改变。

    织微却仿佛如释重负,轻松一笑道:“我有我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我不能告诉你,也是为你的安危考虑。”

    既然劝不了她,浅月罂便承应道:“宫主也请放心,我素来不爱插手别族之事,届时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多谢。”织微诚心谢过,复而提醒道,“你自十岁起在家中闭关修炼,虽通晓天下事,但鲜少明白人心。影随光生,世上没有谁是清清白白一生的,更没有谁生来便是恶人,相由心生,但愿你能看清人的本心。”

    “嗯,多谢宫主提点。”

    自十岁起便从未离开过浅月族内,的确称得上是涉世未深,好在族中消息通达,对天下的形势她也算是看得清楚。浅月罂第六感织微的话并不是随意一说,而是话中有话,但她既不愿言明,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甫生、段肸二人将人带去霜菱殿后重又回来,隐去冰火结界,织微道:“二小姐,你也先去殿内等候吧。”

    “好。”浅月罂道,便随行退下。

    路过卿玉门,余光中瞥见两女侍挟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男子匆忙行路,但眨眼就消失门廊。浅月罂正想开口询问,甫生、段肸却神色慌张地走得更快了些,想来或许是在为今夜的事做准备,她便没再多问。

    到了霜菱殿,甫生、段肸立刻退下了,门外有人看守,浅月罂在那一瞬间觉着玉冰宫不过是王城建下一座富丽堂皇的囚笼,算不得什么安身之所。

    紫蝶传来消息,郡主的行踪已经发现,抬眼望天,黄昏渐渐逼近,她只愿宫主织微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