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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孤蓬摇落

    柳氏家门遗孤柳叶兮勾结雾漠劫走郡主南宫沫的消息很快传回了王城,长老南宫迟廷大怒,手指关节攥得格格作响,恨不得立马将她碎尸万段,口中喃喃道:“还真是小瞧了她,十几年来故作乖顺,实则伺机报复,心机如此深沉。”

    若柳叶兮是冲他来的,他也未必将此人放在眼里,可她现在威胁到的是他爱女的安危,他如何也冷静不下来,负手在屋中来来回回地踱步。

    正在此时,议庭守卫王乾急急跑来请他前往。他停下步子,掸一掸衣袍,施展魂力转瞬便到了议庭外。

    议庭为城中重臣议事之地,以王为尊,任何人到此都得屏息魂力以示敬意。

    抬眼,王上南宫释端坐上位,南宫迟廷虽为他叔父,但也极重礼仪,照着规矩屏息魂力后方踏入宫殿。

    “赐座。”南宫释令。

    殿内旁侍躬身为他抬来座椅,南宫迟庭慢身坐下,拢手道:“多谢王上。”

    自打踏入议庭,窃窃私语声便不绝于耳,南宫迟廷左右环顾,语气低冷道:“莫是小女遭劫一事竟惹得庭上沸议?”

    要说南宫迟廷仍是威望不减,此言一出,议庭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庭上安静片刻后,唯响起一人之声,听起来此人性子倒是沉稳。

    “当年柳家通敌谋逆,长老凭一己之力护下幼童柳叶兮,带回您沧澜殿生养,至此后再无她半点消息。如今她竟恩将仇报,挟持了您爱女,想来实在荒唐,难不成是二位有所误会?”

    遭这一问南宫迟廷倒皱起了眉,显得委屈极了,以问作答道:“首辅大人心胸宽阔,有容人之量,我又何尝不是,否则又岂会护下一个小狼崽?”

    他看了一眼首辅宋丘正,垂头叹气道:“当年我确实将柳家遗孤带回教养,不过是平日里对她严苛了些,她竟赌气离开了王城。这些年一直寻不到她踪迹,未料到她今日竟步她父亲后尘,勾结雾漠挟持了小女。”

    好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听得是多数重臣也为之动容。

    当下立刻有人高声附和道:“我就说长老一看就是正义凛然的人,怎么可能陷害柳氏族人,一定是那柳叶兮贼喊捉贼,狗咬吕洞宾。”

    “是啊,”又有另一人声情并茂地表示赞同,“当初就不该救她一命,我看这女子就是故意潜伏在长老身边,伺机报复,心思毒辣得很。”

    众人众说纷纭,人群中却不合时宜地突然传出了一阵笑声,只听他接着方才那人的话玩笑道:“伺机报复?你这么说不还是来寻仇的吗?”

    那人立刻红了脸,气急败坏回骂道:“你懂个P,她这叫居心不良,其心可诛。长老留她一命活到今天,已经是长老大发慈悲了,她有什么仇可报的。”

    一通话又引发对方一阵笑声,甚至笑得比先前更令人心中发毛,那人明白这就是对他赤裸裸的看轻,脸一瞬涨得通红。

    对方对他这般气愤的模样却视若无睹,笑够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说报复的是你,说没仇可报的还是你,柳家全族被灭门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真相为何你清楚吗?你除了拍马屁还能干点啥呀?”

    那人还想着反驳几句,南宫迟廷抢先一步厉色道:“诸位说的都不无道理,只是当年之事先王已有定论,诸位都不必再争论。小女被劫,老朽心中是焦急如焚,但这件事还应怪我教导无方……”

    “长老严重了。”首辅摆摆手,出面打断道,“此事怎能怪你,狼子野心又如何能教化得了。”

    当年之事多有疑点,只是他苦苦追查多年也未查到半分证据。时机未到,南宫迟廷行事又密不透风,他必须步步为营,万不能操之过急。

    “臣等是挂碍长老年事已高,恐操心劳累,王上英明决断,定会将郡主安然带回。”首辅宽慰道。

    话中揶揄他岂非不明,南宫迟廷假意一笑,故作感谢。

    城中王族势大,南宫迟廷有意打压其他各族,南宫释对此十分不满,政见相悖,奈何他手段高明,根基深厚,做事狠绝不留把柄,对他也是无计可施。

    “叔父宽心,我已派御城军前往玉冰宫与王将木川零会合,集暗阁之力定将沫儿毫发无损带回,严惩逆贼柳叶兮。”

    南宫释此举是要留柳叶兮活口,借机重审当年谋逆一事,又当着众人之面下了口谕,警示于他,不过尔尔,南宫迟廷笑纳:“劳烦王费心了。”

    城门迅速拉开,大队人马离开王城,声势浩大,火速奔赴玉冰宫。

    人死后冥魂将过鬼门关,踏黄泉路,渡忘川河,过奈何桥,顾三生石,饮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投入六道轮回,而忘川河旁、黄泉路对岸便是冥界地府所在。

    王城藏书阁古籍载冥府幽白乃忘川河内厉鬼所化,生前无恶不作,死后不得转世,专以吸食阴魂炼道,待有朝一日为祸人间,最是十恶不赦。

    可若非人心贪嗔,他们又有何可乘之机。

    抬眼不见天,唯眼前冰雪白茫的一片,寒意逼人。不知等到了什么时候,耳边传来了殿门打开的声音,浅月罂立马迎了上去,远远便看见甫生和段肸驱车驾马而来,她悬着的一颗心也平静了不少。

    踏下马车,甫生传来消息道:“三小姐、四小姐周身经络已经全部连通,酉时不到便可完全恢复了。”

    “太好了。”浅月罂总算是松了口气,禁不住热泪盈眶,但转念想到织微一早同她说起的往事和打算,忧心问道,“宫主,还好吗?”

    甫生的脸往旁侧了侧,似是刻意藏起了心底的情绪,半晌才道:“有劳二小姐挂心了,宫主无碍。”

    霜菱殿门有李将军的手下把守,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浅月罂这才令甫生和段肸小心将浅月粟和浅月落送到房间休息,又屏退了身边随行将士,方有了一些独处的时间。

    冰火结界坚不可摧,唯独年年七月半冥府地狱之门打开,阴魂游荡人间,阳气逐渐衰减,月呈半红血色,云映隐秘玄青,蚕卷孤魂野鬼。祟月照冥体归,一旦白骨消散如烟,冰火结界也将不复存在。

    “建立玉冰宫,一是为了占据料峭之巅,二是为了不让七月半的祟月照在已故之人的尸骨上,毁了冰火结界是吗?”浅月罂问。

    二人也没想到面前之人如此聪慧,便不再隐瞒,道:“的确,祟月照冥体归,势无可挡,先人也能就此安息,而我们冰族的使命也能就此完成了。”

    浅月罂心下一沉,垂眸问道:“宫主打算今夜行动?”

    二人点头道:“李将军留在宫里的人不多,宫主计划在李将军回来前将玉冰宫屏障打碎,使祟月得照,以此破除冰火结界,并抢在冥府幽白苏醒前将其斩杀。”

    “你们都想清楚了吗?”浅月罂仍然放心不下。

    二人相视一望,洒脱一笑道:“都想清楚了,宫主的决定也是我们的决定。二小姐,若我们都活在太平盛世,您一定能和我们宫主成为好朋友的。”

    “嗯,一定会的。”浅月罂温声道。

    “三小姐和四小姐身体刚刚复原尚未苏醒,身边离不得人,请恕我们怠慢,不能亲自照料了。”二人屈膝行礼道,“我们便先退下了。”

    一眼,一生,华宴终要散场,浅月罂郑重道别:“保重。”

    甫生、段肸恭恭敬敬退出了霜菱殿,到殿门时趁守将不备利落将其短刀毙命。

    日头渐渐西沉,玉冰宫内也在悄无声息地展开着一场谋变,时间虽然仓促,但族内所有人上下一心,相互配合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住了李将军留下的守将。

    这些将士遭设计被捕心有不甘,冲着织微愤愤道:“你们竟敢忤逆先王和长老,李将军带队马上就要回来了,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如此更好。”织微面露厉色,挥袖幻出冰刃毫不留情地抹在了那人脖子上,冰刃瞬间浸染了斑斑血迹,她兀自喃喃道,“暗无天日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随之传来稀稀松松的身体砸向地面的声音,织微神情泰然,收起冰刃问道一旁段肸:“凉真可有消息传来?”

    段肸回道:“并未。”

    “好。”织微松了口气道,“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她的意图还没被李将军察觉。这些年来我们事事顺从,果然打消了他不少戒心。”

    “是。”甫生道,“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活着进来,最后都被人抬着出去,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好在今天过后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没错。”织微目光如炬,信念坚定道,“方才我已借用阴魂,想必冥府的人已然察觉,他们日日派人盯着玉冰宫的一举一动,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我们刚好可以利用他们阻拦李将军的军队,咳咳……”

    话刚说完,织微便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嘴角溢出鲜血,甫生、段肸连忙上前将她扶住,见她脸色煞白,又为她注魂缓解,但她体内气息大乱,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正在吸食她的魂力,二人也束手无策。

    良久织微才恢复平静,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毫不在意道:“料峭之巅极寒极险,即便是我也需要消耗大量魂力,稍作调息便好,足够支撑到戌时了。”

    甫生、段肸都是从小随她一同长大的,见不得她这般受罪,嘤嘤泣泣道:“宫主,都怪我们没有保护好你,我们,”

    “好了,不怪你们。”织微打断二人的话,眼神终于柔和下来,“这一路有你们陪着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此时的她仿佛邻里的大姐姐安慰着伤心难过的小妹妹,在她心里,她们一直都是自己的亲人,是她能力不足,不能护她们平安周全。

    手握紧成拳,过往数十年的痛楚历历在目。李将军以为封锁住玉冰宫便可万无一失,但众人齐心协力调运魂力,又借了幽白阴魂,终于冲破上方屏障,玉冰宫宫门缓缓打开,冰山渐融,抬头便可望月,祟月升起,织微如释重负。

    玉冰宫一族齐聚料峭之巅,宫主织微亲启冰火结界。月招冥魂入黄泉,忠将白骨渐渐散化成烟,所困幽白也一一苏醒。

    只听得一声号令,柄柄长刃刺透幽白脏腑,他们有的还未完全睁开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便迎来了永生长眠,只是契主既亡,订契之人也将永坠阎罗。

    眨眼之间,洁白的圣殿便被鲜血浸染而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稠的血腥味,瓣瓣霜花弥漫空中,色如胭脂,沉落堆如坟山。

    浅月罂立于霜菱殿外,伸出手却只能留下漫天飘零无根的冰凉飞雪,一握掌心便染上了一团殷红,颤微着张开手这点血红又顺着指尖迟迟滴落。

    随行将士也感到了玉冰宫中的异样,但既然浅月家小姐选择视而不见,他们也识趣地不去插手。

    倏而,屋内传来了动静,浅月罂收敛思绪,推门急步而入,榻上之人将将苏醒,久卧病榻仍有些疲乏,稍微吃力地撑起身子靠在床头,目光触及早已湿润,一双大手颤巍着朝她举起。

    “三妹、小妹,你们终于醒了。”

    浅月罂几乎是踉跄着奔到二人身边的,紧紧相拥如同飘摇浮萍终于抓住深根大树。万人冢前祭奠悲极无泪,唯亲人相依方唤醒她心中麻木。

    “别哭了二姐,我们不都好好的吗。”一边安慰着,浅月粟的鼻涕倒是毫不留情地淌在她的肩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浸湿了她一片衣裳。

    放开二人,浅月罂道:“是宫主织微救了你们,眼下玉冰宫有难,你们既已醒来,我不能再袖手旁观。”

    言罢,浅月罂起身便要离开,浅月粟眼疾手快牢牢抓住了她一方衣角,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也脱口道:“我们和你一起去。”

    “可是……”

    “别可是了。”浅月落打断她的话,从容起身着衣道,“如今我们姐妹三人相依为命,前方纵是龙潭虎穴都该一起去闯,断没有让你一人冒险的道理。”

    浅月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道:“对呀,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我们三人携手共进退,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倒我们的。”

    得以幸存三人心境皆是相同,浅月罂便也应允了她们随往:“走吧,一起去。不过你们重伤初愈,首要是保护好自己。”

    “明白。”二人齐齐应道。

    从前万事只需站在你身后,今日起并肩作战、彼此守护,不负族人舍命相护,更不负你自幼庇护。

    而在众人口口相传却遍寻无果的冥界地府,一场骚动不出意料的正在发生。

    一个看上去上了点年纪的男人站在高台,威严赫赫,底下列队幽白对他是一呼百应。他的胡子浓密而黝黑,身形修长,披着一件黑色斗篷,不怒自威,举手抬足间都透着一股子霸气。

    他一个转身,飞身而出冥界地府,底下众人也紧随其后,声势浩大。

    暗黑角落里,一身着黛蓝衣裳的少年不禁发出一声嗤笑,修长的手指随意拨弄着鬓边披散的长发,转眼也消失在冥界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