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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缝

    那确实是个遥远的故事,远到近百年前,克里特王国和西奇王国——就是北方那个与它接壤的国家——还未分裂的时候。

    就和许多历史故事一样,这是有关贵族、野心、权术和反叛的故事。那贵族在遗嘱里读到,家族世世代代都与某个非人的存在交易往来,诞生于庞大墓地的灵雾是它存在之根基。

    时间于它如同儿戏,但如此伟力一时间只能作用于一人。巫师术士召唤它,以求掌控时间,甚至永生不灭,但从没有人如偿所愿。

    他与它勾结,他献上无数生命,它赐下永生不死。野心红了他的眼,权力蒙了他的心,他索求,不断索求,征服,不断征服,乃至要将它囚禁,生生世世为他所用。

    后来呢?后来,他疯了。妻子、儿女、管家、园丁、厨师,大家被裁剪,被缝合,血肉交融,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形怪物;再然后,妻子啃断了他的胳膊,女儿撕下了他的双腿,儿子吸食了他的脑髓,家仆们把内脏吃得干干净净,而他,又在这怪物身上生长出来。

    最后,它把整个怪物吞了下去,这个家族的第一个人仍在它的“胃”里,而最后一个人正在滑过喉咙。

    偌大的庄园,无一人幸免——哦,不,还有一位,他正在讲述这个故事。

    它放过他的理由滑稽又可笑——他是个裁缝。

    它将他囚禁于此,诅咒他永生,永生永世为傀儡,替自己寻找新的乐子,直到今天。

    ......

    “天快亮了,回去吧孩子。”天亮了,他就会变回那副模样。他不想一个孩子白白丢了性命,也不想再双手沾血了。

    曙光破晓,朝阳上浮。

    “打败它,否则千万别进去。”老人匆匆撂下这句,表情渐渐凝固,呆呆地走了回去。

    萨蒙目送,手肘顶了下唐·璜。

    “悉听尊便。”

    ......

    三只沙虫在墓地里翻动,萨蒙和唐·璜清理着种种——灵雾之于它,如水之于鱼。

    这可是项大工程,庞大的墓地墓碑林立,有的棺椁深埋地底,到了晚上,还得格外留心行尸游魂。

    日升日落,他们干了一整天,可灵雾没有消散哪怕一丝一毫,宛如一堵绝壁,嘲笑着他们的无用功。月亮流脓般发绿,墓地里哀嚎不断,墓碑雨后春笋般冒出,很是怪异。

    林中簌簌一阵响,老人窜了出来,他循声而至,走向萨蒙。

    “孩子啊......”他眉头紧锁,满脸焦急,“为了一个糟老头子,值得吗?”

    这里来过许多人,冒险者、地质学家,还有气象观测员,没几个人听他劝告,大家权当他是个疯子,敷衍着答应几句,或者干脆一脚踹开,直直闯入,然后被敲骨吸髓,吃抹干净,只有寥寥几人活着离开。

    萨蒙不太理解,为什么老人要说“值得”,难道人命是一种商品——就像面包和牛奶——可以挂上的标价签吗?他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紧紧握住老人。

    老人低着头,眼睛眨得飞快,嘴角抽动。

    “先生,请您务必——务必帮帮他。”最终,他冲唐·璜深深鞠了一躬,胸口几乎要贴到双腿。

    唐·璜颔首。

    ......

    灵雾不再像坚实的固体,它躁动不安,你追我赶;没有骤雨重山,没有电闪雷鸣,驱使它的无形风暴肆意生长,却连树叶也不曾吹动,周围安静的吓人。

    浓雾旋转上升,翻腾不定,而后鱼贯而入,钻进老人的五官七窍,他就像一只提线木偶,被雾做的粗绳高高吊起,在半空中痛苦挣扎。瘦骨嶙峋的身体逐渐模糊,进而膨胀,和灵雾融为一体。

    夸切·乌陶斯,能记住这个名字的人十不存一,它还有个更广为人知的称呼——裁缝。

    它不比一个年幼的孩子大多少——但那至少是个十多米巨人的孩子——却像数千年历史的干尸一样干枯发皱。

    纤细的脖子支撑着没有头发的头颅和毫无特征的脸庞,上面都布满了无数褶皱,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在母亲体内还没有呼吸过一次就去世的干瘪死胎。

    细细的胳膊长着骨瘦如柴的爪子,那僵直的张开姿势看起来似乎永远在摸索些什么。它没有下半身,或者说,它在灵雾上生长。

    它折磨,无休无止的折磨,在近乎停滞的时间里,反抗变得尤其幽默。

    拧断脖子,抽出脊椎,然后再换个脑袋,对它来说只是弹指之间,可对萨蒙来说,那是刮骨剜心。

    终于,第十三次,他崩溃了。

    他撕扯自己的头发,啃咬自己的手臂,捶打自己的头,手指扣进耳朵里,鲜血直流。他嚎叫,野兽一般嚎叫,难以想象的凄惨声音,从他尚未发育完全的声带传出;他咳嗽,老人一样咳嗽,咳得牙床打颤,满嘴流血;他呼喊,幼崽似的呼喊,念叨着他身边唯一的亲朋。

    它不再折磨,啪啪鼓掌,手指随着哀嚎声滑动,宛如一位指挥家。

    “十三次,不错,你很不错。”它说出了第一句人类的语言,那听上去就像是莎草纸在摩擦。它一拍手,萨蒙的身体就恢复如初。

    它不在乎萨蒙发什么疯,抓住他的头拎了起来,“我放了那个老东西,你来做我的新奴隶。我赐你永生不灭,你来当我的容器。”

    “你不如......杀了我......”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所以我才喜欢人类,永远那么狂妄自大。”它高举双手,随意挥舞,散作一团雾气,滚滚涌向萨蒙。

    最后一缕雾气散去,他几乎和老人同时摔在地上,二人昏死过去,虚弱的呼吸声是活着的唯一证明。

    第二天下午,太阳西斜,二人方才醒来。

    “谢谢,孩子,谢谢......”老人坐在萨蒙身旁,感激涕零。

    萨蒙没有告诉老人真相,他虚弱地说不出话,把手轻轻搭了在老人手上。

    休整了三日,萨蒙逐渐恢复,那怪物安分极了,安分得难以置信。

    之后,他们探了探古堡。古堡并非想象中的人间炼狱,它就如同百年前一样,不曾变化。老人说,贸然进入的每一个活物的每一滴血,都被它榨得干干净净。

    就此,三人别过,而他们的旅行也不得不做些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