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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阿黄

    建兴郡凤台县,县城西北四十余里,东西两条山脉之间,有一片平缓的低洼地带,一条长河在其中蜿蜒流淌,冲刷出大片丰饶黄土。

    祖辈耕种的百姓,淳朴地叫着家园,位于上游的就叫上河村,下游的就是下河村了,但长河中央,繁华热闹的小镇,却有个听起来有些诗情画意的名字,邻水镇。

    它依山傍水,集大山之矿藏、大河之便利于一身,逢二开市,逢八开集,当真称得上是贸易兴旺,商贾遍地。

    春末夏初,正是邻水镇繁荣之时,三月初八,大集。

    长河滩边,牲畜鸡鸭,粮食山货,铁器农具,一担担一车车,望不到头,太平街上,熙熙攘攘,站满了卖货的人家,吃喝尽有,百货俱全,还有让小孩子直流口水的糖人糖葫芦,小镇之鼎盛,就连跑江湖也会来凑热闹,卖力地表演一身绝技,引得连番喝彩。

    初识繁华的阿黄走走转转,眼睛都要看花了,兴奋之时,忽然有两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走在前面那人,僧衣芒鞋,胡须灰白,是个云游的老和尚,他身后是为小少年,约莫十一二岁,虽作沙弥打扮,却没有剃度,留着短短的头发,肩上正扛着一尊木雕佛像。

    往来的行人看到他们,都觉得甚是有趣,路边一个话多的卖油郎打趣道:“这和尚化缘,有敲木鱼的,也有拿禅杖的,可这扛佛像满街走的是个什么道理。”

    老和尚哈哈大笑说:“今天大集,到处都是买卖人,瞧得和尚直眼红,只好来卖个佛像,保家家平安,保我发个小财。”

    众人听和尚之言,更觉有趣,卖油郎又问道:“这佛像打哪来,卖多少钱呐?”

    和尚道:“这个佛像可了不得,用得是百年老木,花了和尚七天功夫才雕成,就卖两百两,买回去供奉,诸邪退避,妖鬼不侵,保你一生富贵平安。”

    “两百两?”

    众人一听顿时哄堂大笑,只当和尚疯言疯语,阿黄也笑弯了腰,心想人多的地方就是怪事儿多,回去说给小琳听,她怕是还不信呢。

    卖油郎笑得最响亮,他又问道,“你卖佛像,怎么也不见吆喝几声。”

    和尚却答,“我只卖有缘人,你肉眼凡胎,无福供奉。”

    众人又是一番嘲笑,和尚却半点都不在意,卖油郎还想逗弄几句,老和尚却不理他了,自顾自地瞧着热闹,站在后面的小少年始终都没有说话,扛着佛像一声都不吭。

    眼见日头已近正午,阿黄也不敢再瞧热闹了,趁着今天大集,还得买一件称心如意的首饰回去。

    经过一番忙活,提溜着上好肥鸡和一只精致玉簪,阿黄满意地往村里赶,路过一家酒坊前,忽然听到几许叫骂声。

    “老家伙,给老子拿来。”

    阿黄没忍住好奇,停下脚步探头看了几眼,只见六七个泼皮正在里面一通乱砸,为首的那人撕扯着店主,硬生生夺走他怀里的两串钱。

    “去打听打听,太平街上哪个犄角旮旯不是我刘二爷罩着的,不给孝敬,就给我滚出去。”

    抢了钱,一帮泼皮停了手,临走前,他们还顺走了店家几大坛子酒。

    一出门看到外面围了很多的人,又出言骂道:“看什么看,滚开,都滚开,给二爷让道。”

    阿黄心有不忿,他始终瞧着刘二,村里的老人讲过的侠客故事,在心中不断激荡。

    “有朝一日剑在手,杀尽天下刘二狗。”

    “嗯?”

    刘二觉得身后有人瞧着自己,回头仔细看了看,双目忽然大亮。

    “好肥的鸡啊。”

    阿黄顿感不妙,想要暂且退避,一帮泼皮却已围了上来。

    “别走,别走,说你呢说你呢。”

    “跑什么跑啊,没听见二爷叫你呢?”

    阿黄也不说话,抓紧了手里的东西,权衡着眼下的利弊。

    “这是个啥玩意。”

    其中有个泼皮眼尖,瞧见了阿黄不小心露出来的簪子,伸手就往他怀里掏。

    这可是送给小琳的东西,是自己攒了数年的钱,买下来要送的定情物。

    “拼了我的命也不能给。”

    阿黄急忙挡住了泼皮的手,两个人顿时拉扯在一块儿,同伙人见状,一拥而上把他给按在了地上。

    他一人哪是这帮泼皮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尖嘴猴腮的矮子,用脏手拿了自己的玉簪,跑到刘二面前献宝。

    “二哥您瞧瞧,还挺漂亮的。”

    刘二拿过来仔细一看,发觉真是不错,送给李寡妇,这娘们一高兴,准能更骚几分。

    “我说那小子,这簪子二爷看上了,权当你孝敬了。”

    “那是我的,你还给我。”

    阿黄拼命地挣扎,想冲过来夺回来,一帮泼皮却将他压得死死地。

    “呵,不识相啊,给我打。”

    一时三刻过后……

    “二哥,我们先回去了,一会儿等你喝酒啊。”

    一帮地痞流氓,拿了阿黄的肥鸡,接过刘二给的钱,吆五喝六的回了窝,至于刘二,自是要去东头的李寡妇家里痛快一番后才回去。

    收拾了新开的酒坊,又顺了样不错的簪子,刘二心头舒服极了,摆起架势,迈开八字步,仿佛骑了匹大马。

    “王八蛋……”

    阿黄擦了擦嘴边儿的血,身边的老人家劝道:“小伙子,赶快回去吧,以后见了他躲着点。”

    “算了,忍忍吧。”

    酒坊的老店家长叹了一口气,收拾起了自己的酒铺,话是对阿黄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他本世居较远的金泉村,有一手祖传的酿酒手艺,到了自己这一辈,攒了几个小钱,便举家搬到了镇上,靠着手艺和辛苦操劳,生意倒也兴旺,只是没曾想会遭这么一番劫难。

    一些好心的百姓,帮着酒坊店家收拾了铺子,也把刘二的来历说了说。

    刘二本名刘兴武,家中排行第二,于是有个刘二的别名,聚拢了一大帮泼皮,平日里不做事,就喜欢欺男霸女,讹人钱财。

    刘家是本地颇有实力的豪族,他的亲姐又嫁给了县里的县尉大人,对邻水镇来说,刘家万万开罪不起,因此多年来百姓虽有怨言,却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唉,看来得打点打点这个人了。”

    “是啊,你可记着点,千万别惹他。”

    这些话,在阿黄耳中,该听却不中听,今年虚十九岁的他,正是好勇逞强的年纪,心中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周边的人们越是这么说,阿黄心中的激愤就越大,热血直往心头冲。

    正午的烈日晒在头上,烦闷燥热,令人发昏,极不舒服,阿黄内心的怒火更是剧烈,内外交攻下,一幅幅幻象在眼前浮现。

    痴痴等待的小琳安慰自己,转身掉下了眼泪,父亲备好了佐料,只等自己买的肥鸡下酒,却只能吃着酸苦的野菜。

    阿黄的内心在刹那间被报仇的念头充满,起身飞快地往回走,擦肩而过地行人,稍稍靠近,便给他撞得七荤八素。

    身后一片骂人声,阿黄全听不见,只想着村里那把磨得锋利的杀猪刀,双目通红,状如疯魔。

    不知不觉,已走出了邻水镇,沿着长河边的回村路上,不知何时立着个东西,已近疯癫的阿黄走了几步就到了它的近前。

    一股浩然庞大的气势忽然爆发,恍惚间,阿黄觉得眼前站着一个神将,手持金刚降魔杵,怒目圆瞪,大声道:“醒来。”

    这声叱喝有如雷震,阿黄一个激灵,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灵台顿时清明了许多。

    “我……,我这是怎么了。”

    阿黄迷茫了一阵,手托着膝盖想要站起来,刚起了一半,身子一软竟又摔在了地上,他努力了两三次,才勉强起了身,再去看刚才立着的东西,发现那竟是一尊木雕的佛像,雕刻的乃是护法大神韦驮尊者。

    佛像雕刻得栩栩如生,姿态威仪,甚是可观,仅是简单一瞥,竟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木头雕的佛像居然如此神异,阿黄不敢怠慢,双手合十拜了几拜,这时他想起刚才恍惚间地事情,心中不由想道:“莫非是韦驮尊者下凡指点我?”

    他此刻心情平复,忽觉有些后怕,杀了刘二固然痛快,可日后亡命天涯之时,想起垂泪的老父老母,还有小琳,必然会后悔当时所为。

    真正的侠客,应当谋定而活动,逞一时之气,赳赳匹夫而已。

    想到此处,阿黄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幸好遇到了韦驮尊者点化。

    “多谢尊者,弟子明白了。”

    话音刚落,佛像忽然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阿黄又踏上了回家路,不过这次,心情轻松了许多,他走了十几步,心中忽然有一个念头。

    这一尊佛像,似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