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死于巧合
周末晚上，任轩昂有一个大学同学聚会，他本想把邱允实留在家里独自前往，但邱允实非要跟去，扬言如果任轩昂不带他，他搞不好又要惹什么祸，给任轩昂增添什么麻烦。任轩昂考虑片刻，心想反正这次同学会是可以携伴参加的，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
可是一到聚会的饭店包间，任轩昂便十足地后悔，同学们携的伴都是自己的配偶或男女朋友，只有他，带了一个同性。对外，他又不能介绍说他是邱允实的监护人，因为一旦监护人这个词儿出口，那就有解释不完的话，所以任轩昂只能以“朋友”一词蒙混过关。
昔日同窗们见到邱允实，都是一愣，瞬间，包间里的气氛有些僵硬。几秒后，班长率先大笑，意味深长地说：“明白，明白，朋友，朋友。”
落座后，邱允实低头偷笑，他就是喜欢看任轩昂窘迫、有口难言的样子，尽管这样做自己也要付出被误会的代价，但是他又不认识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
都是法学专业的，所以饭局的话题绕来绕去，总不离他们的共同话题，也就是当年学生时代的趣事，和现在身为律师接过的各色有趣或猎奇的案子。
班长名叫杜勇，也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身为班长，能说会道的他把握着整个饭局的节奏和话题倾向，他口中的奇特案子也最多。讲着讲着，他就提到了半年前的一桩他接手的、意外死亡的案子。
“这个死者名叫高风亮，男，24岁，在刺青店打工，他死于煤气中毒，是个意外，准确来说是一系列巧合造成的意外。案子虽然定性为意外死亡，但是导致意外的责任人很多，一共有7个。”杜勇绘声绘色地讲述。
“7个，这么多？”
“到底是怎样的意外啊？”
“这7个人最后是怎么判的？”
大家纷纷表示好奇。
杜勇继续讲述：“高风亮每周二、四、六去刺青店上班，下午五点多下班后习惯去刺青店附近的汉堡店吃晚饭，他本人很喜欢这些油炸垃圾食品。结果就在半年前的某一天，他就死在了那家汉堡店的洗手间里，死于煤气中毒，直到两天以后尸体才被人发现。”
“两天后才被发现？难道尸体被藏起来了？不对呀，快餐店洗手间哪有能藏尸体的地方？”
“不是，没人藏尸体，我不是说了嘛，这是意外事件。高风亮出事的时候，正巧快餐店里也起了一些纠纷，民警把参与斗殴的人都给带回派出所，快餐店老板受伤休养了两天，第三天去开店的时候才发现了死了两天的尸体。原来就在他们这些人在店里打架的时候，高风亮就已经被困在了洗手间里，只不过没人发觉而已。”杜勇耐心解释。
众人听了解释反而有更多的疑问。杜勇让大家先不要纷纷提问，听他仔细讲解这7个人为什么要承担责任，都承担了什么责任，换句话说，到底是哪些巧合害死了这个高风亮。
“出事当天，快餐店以前的小时工张学智为了报复抠门拖欠工资的老板郭凯旋，刻意伪装一番作为顾客，进店点了咖啡和汉堡。然后趁人不备，把强力泻药倒进了咖啡里。再假装有急事匆匆离开。张学智之所以被郭凯旋解雇，就是因为反对郭凯旋这个抠门老板回收顾客吃剩的食物再次贩售的行为。因为郭凯旋拖欠工资的事，他还报过警，在派出所里扬言说要让郭凯旋后悔。”
“张学智明知道郭凯旋会回收被他加了泻药的咖啡重新贩售给其他客人，想要以此为证据证明郭凯旋的这种行为？”邱允实插嘴反问，“可是这样做，张学智自己也会被拉肚子的客人追究责任吧？他这属于杀敌三千，自损三千吧？”
杜勇摇头，“这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张学智后来也在法庭上坦白，他这样做以后，他会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做这个实验的目的，拉肚子的顾客会把矛头指向他也不要紧，因为会有更多没有拉肚子的顾客，他们的矛头只会指向郭凯旋。他宁可自己牺牲一些，只要求揭穿郭凯旋的真面目。所以他离开后马上就跟两名跟他同仇敌忾的男同学，也是好友，吕维涛和姜振国汇合，他自己也除去伪装，以真实面目回到店里，想要等待某个顾客开始闹肚子，然后他们三个再一起坦白真相。”
“然后呢？真的有顾客闹肚子了？”有人问。
“有，不幸喝下那杯加了泻药的咖啡的人正是高风亮。只不过张学智他们回去的时机晚了一些，他们进店的时候，高风亮已经进了洗手间。”杜勇说到这，接连叹息，“问题就出在这个洗手间上。当天洗手间的排风扇坏了，店主郭凯旋在洗手间门口立了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洗手间故障，暂停使用。”
“可是对于一个马上就要一泻千里的人，这块牌子根本形同虚设，高风亮可不管洗手间是不是故障，只知道自己要再不找个地方倾泻一番，自己就要故障了。”邱允实无奈地说。
任轩昂点头赞同，又问：“洗手间没有上锁吗？”
“唉，郭凯旋的店只是小店，又是民居改的商铺，格局都变过，上一任店主装修的时候也没舍得花大价钱，洗手间的门只有里面有个插销，单人位的狭小空间，一次只能进一个人，从里面上锁。外面的人拉不开门，就知道里面有人啦。店里的顾客都挺守规矩的，看到那个指示牌就都走开了，只有高风亮。巧得是，他进入洗手间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到，因为当时店主郭凯旋跟服务员庞瑞在店门口也吵了几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了。”
“可是，只是排风扇坏了，就不让用洗手间，不太合理吧？一般来说，都是马桶坏了，无法冲水，或者是停水才会暂停使用洗手间。”任轩昂发表意见。
杜勇打了个响指，“没错，凑巧之处就在于这个排风扇。我刚刚说了，这个店是民宅改的商铺，郭凯旋兑下这个店之前，前任店主也是做餐饮的，当初装修的时候为了扩大就餐区域，改了里面的格局，改了洗手间和厨房的位置。为了省钱省事，就把厨房的烟道和洗手间的风道合并在了一起。郭凯旋接手这个店之后没有做任何改动，仍旧保持原状。所以厨房的烟味会经常串到洗手间，每当这时就需要洗手间开排风扇，洗手间的味道要是串到厨房，那么就开厨房的抽油烟机。”
“怪不得，洗手间的排风扇坏了，也就意味着厨房的味道会串到洗手间，而洗手间没有排风扇，无力招架，结果就是狭小的洗手间被厨房油烟充斥。如果频繁开门，那么洗手间的油烟味就会进入就餐区。”邱允实表示理解，心想，这个时候就算是他，他也会禁止使用洗手间。
杜勇清了清喉咙继续讲述：“还有一个重要细节，那就是因为烟道和风道是私自改建的，所以出风口也比较狭小，不但小，还常年累月被油烟给封死了三分之二。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应该定时清理出风口的，但是郭凯旋抠门啊，能省则省。”
邱允实恍然大悟，“我懂了，所以厨房的煤气泄漏，泄漏的煤气有三分之二都顺着这条烟道流进了洗手间，洗手间没有窗户，空间狭小……等一下，洗手间门不是没有锁嘛，没法从外面被锁住，那高风亮为什么不自己打开门出去呢？”
杜勇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一副“你不懂”的神秘神态，说：“首先，煤气不是自己泄露的，而是人为忘记关，当时厨师光顾着着急出去看热闹，趁乱对黑心老板报仇，忘记了炉子上还架着汤，汤水留下来浇灭了火苗；其次，煤气不是流进洗手间的，而是被大力抽到洗手间的，当时油烟机一直开着；最重要的是，高风亮想要开门出去，可是他打不开洗手间的门。”
“为什么？”任轩昂问。
“因为张学智带着两个男同学回来跟郭凯旋直接打起来了，就连厨师和服务员都参与进战局，想要趁机踹几脚剥削他们的资本家，外面乱作一团，打斗中，他们撞翻了桌椅，连冰箱都撞倒了，冰箱正好就横在洗手间门前。所以里面的高风亮根本推不开门。你们想啊，他那时候正在一泻千里，肯定也臭的不行，想要用排风扇，可是发现排风扇是坏的，最初，狭小的空间里都是臭味，就算混进来一点煤气的味道，可能他一时间也没察觉过来，专注于拉肚子。后来，他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也不顾得下面一片狼藉，意犹未尽，想要赶紧出去，一推门发现推不开，想要用力推吧，但是拉成那样，肯定虚得很，哪有力气啊？于是他就求救，可问题是外面热闹非凡，大喊大叫，叮咣乱响，他自己又虚弱到发不出能够盖过外面热闹的喊声……”
“他怎么不打电话？用手机报警啊。”邱允实问。
杜勇无奈地耸肩，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口袋，说：“高风亮习惯性把手机揣在裤兜里，当时闹肚子事态紧急啊，他就忘记了先掏出手机。所以手机打从他刚一蹲下就掉进马桶啦，他那时候哪有去捞的勇气和功夫啊，手机很快就被掩埋……”
“哎呀老杜，你快闭嘴吧，这可是饭桌，干嘛描述得那么详细，那么有画面感？”一个女生嗔怪。
“岂止画面感，我五感都受影响啦。”另一个男生龇牙咧嘴地表示不满。
“手机掉马桶，这还真是凑巧到惊天地泣鬼神啊。后来呢？”邱允实明知故问，后来肯定是没人注意到洗手间里还关着一个人，否则高风亮也不会是死者了。
“后来，女服务员报了警，民警来把所有人都带走了。临走的时候可算是安静下来，他们这才听到厨房传来的嗡嗡响声，意识到油烟机一直开着。郭凯旋都被打成那样了，还不忘提醒他的雇员临走时关各种机器，检查水龙头关没关，拉好电闸，关好门窗以免遭小偷。女服务员就去后厨关机器，她本身是个弱视，戴了眼镜矫正视力也不好，她当时注意到炉子上没火，但是没注意炉子上的开关其实是开着的，只是关了煤气阀门和油烟机等厨房电器。”杜勇说着，又是叹气。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个环节上了，女服务员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全体都集中在前面的时候，厨房发生了煤气泄漏。”任轩昂已经猜到了结局。
“是啊，当时厨房里没什么煤气味，因为一氧化碳都被油烟机给抽到洗手间里了。关了抽油烟机，味道才会反流回厨房一些，可是问题是，女服务员关了油烟机后就马上离开了，根本没有机会闻得到这个味道。他们这些人就这样全体走掉，留下一个在洗手间里昏迷，但仍有一口气的高风亮。后来他们直接从派出所各回各家，也没有回店里。直到两天后，郭凯旋伤势好一些，急着回来开店，这才发现已经死了两天的高风亮。”杜勇咋舌。
任轩昂也跟着无奈叹息，“可惜了，按照你的讲述，发生煤气泄漏的时间不长，只是厨师离开厨房出去看热闹一直到女服务员关闭煤气阀门这段时间。时间短的话，一氧化碳的浓度也低，再加上还有三分之一可以从排风口排出去，洗手间里的高风亮当时应该只是刚刚陷入昏迷没多久，还有救。如果当时有人发现刚刚发生了煤气泄漏，临走时再检查一遍整个店，就会发现高风亮，及时送医，他也不会死。”
杜勇点头，“是啊，根据店里的监控录像，煤气泄漏的这段时间大概有半个小时。就像你说的，煤气泄漏的量不多，及时送医很有可能救回来。只可惜，高风亮是一个没有人注意到的受害者，他就像是个隐形人，孤零零晕倒在洗手间，死在洗手间，直到两天后才被发现。所以说这是几个凑巧组合在一起导致发生意外死亡的不幸事件。”
“到了派出所后，张学智应该会坦白自己下了泻药的事情吧？”任轩昂问。
“是啊，张学智承认自己下了泻药，可是郭凯旋嘴硬，没有证据，他死活不认自己回收残羹二次贩售的事儿，说有泻药的咖啡早就被他倒掉了，所以根本不会有闹肚子的客人。”
“那监控呢，就没拍到高风亮捂着肚子进洗手间的画面？”邱允实算是明知故问，当时民警在听张学智说了下药的事情，应该会调取斗殴事件前的监控去确认是否有顾客闹肚子，可是民警没发现高风亮进洗手间，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种，高风亮坐的位置和洗手间都在监控拍不到的死角。
“唉，既然郭凯旋是葛朗台转世，他店里的监控探头自然也是前任店主留下的旧货，不但拍摄范围小，像素也低。高风亮实在是倒霉，一直处于监控死角，没被拍到。”杜勇咋舌，感慨高风亮这个被命运之神抛弃的小可怜。
“所以说，7个承担责任的人就是当时身在店里的那7个人，”任轩昂问杜勇，“法院具体判决怎样？”
“首先是店主郭凯旋，他承担的责任最大：前任饭店主人私自改烟道和风道，郭凯旋接手饭店后没有纠正错误；回收顾客吃过的食物再次贩售；跟张学智以及两名男生打架；身为饭店责任人，没有发现洗手间内还有人；没有发现煤气泄漏。”杜勇介绍。
“第二责任人应该是张学智，毕竟泻药是他加的，而且他还故意带人来店里寻衅滋事。”在场的都是律师和法务工作者，对于责任认定问题早就是驾轻就熟。
杜勇说：“没错，张学智的两个同学吕维涛和姜振国也跟张学智一样，承担寻衅滋事的责任。”
任轩昂说：“厨师承担忘记关煤气并始终没有想起来自己忘记关煤气的责任。女服务员承担没有发现煤气泄漏的责任。等一下，这样算来只有6个人吧，怎么说是7个责任人？”
杜勇苦笑着耸肩说：“还有一个服务员，他原本以为不用承担责任，可是却被厨师给举报了，厨师说他看见了是这个记恨店主郭凯旋的服务员故意弄坏了洗手间的排风扇。这个服务员讨厌郭凯旋抠门，所以经常会偷偷弄坏店里的东西，让郭凯旋破费。这个服务员倒也敢作敢当，没有过多辩驳，认了。所以最后的民事赔偿是这7个人根据责任大小一起分摊的，20万的赔偿金也一分为二，给了高风亮已经离异再婚的父母。”
可是一到聚会的饭店包间，任轩昂便十足地后悔，同学们携的伴都是自己的配偶或男女朋友，只有他，带了一个同性。对外，他又不能介绍说他是邱允实的监护人，因为一旦监护人这个词儿出口，那就有解释不完的话，所以任轩昂只能以“朋友”一词蒙混过关。
昔日同窗们见到邱允实，都是一愣，瞬间，包间里的气氛有些僵硬。几秒后，班长率先大笑，意味深长地说：“明白，明白，朋友，朋友。”
落座后，邱允实低头偷笑，他就是喜欢看任轩昂窘迫、有口难言的样子，尽管这样做自己也要付出被误会的代价，但是他又不认识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
都是法学专业的，所以饭局的话题绕来绕去，总不离他们的共同话题，也就是当年学生时代的趣事，和现在身为律师接过的各色有趣或猎奇的案子。
班长名叫杜勇，也是一家律所的合伙人，身为班长，能说会道的他把握着整个饭局的节奏和话题倾向，他口中的奇特案子也最多。讲着讲着，他就提到了半年前的一桩他接手的、意外死亡的案子。
“这个死者名叫高风亮，男，24岁，在刺青店打工，他死于煤气中毒，是个意外，准确来说是一系列巧合造成的意外。案子虽然定性为意外死亡，但是导致意外的责任人很多，一共有7个。”杜勇绘声绘色地讲述。
“7个，这么多？”
“到底是怎样的意外啊？”
“这7个人最后是怎么判的？”
大家纷纷表示好奇。
杜勇继续讲述：“高风亮每周二、四、六去刺青店上班，下午五点多下班后习惯去刺青店附近的汉堡店吃晚饭，他本人很喜欢这些油炸垃圾食品。结果就在半年前的某一天，他就死在了那家汉堡店的洗手间里，死于煤气中毒，直到两天以后尸体才被人发现。”
“两天后才被发现？难道尸体被藏起来了？不对呀，快餐店洗手间哪有能藏尸体的地方？”
“不是，没人藏尸体，我不是说了嘛，这是意外事件。高风亮出事的时候，正巧快餐店里也起了一些纠纷，民警把参与斗殴的人都给带回派出所，快餐店老板受伤休养了两天，第三天去开店的时候才发现了死了两天的尸体。原来就在他们这些人在店里打架的时候，高风亮就已经被困在了洗手间里，只不过没人发觉而已。”杜勇耐心解释。
众人听了解释反而有更多的疑问。杜勇让大家先不要纷纷提问，听他仔细讲解这7个人为什么要承担责任，都承担了什么责任，换句话说，到底是哪些巧合害死了这个高风亮。
“出事当天，快餐店以前的小时工张学智为了报复抠门拖欠工资的老板郭凯旋，刻意伪装一番作为顾客，进店点了咖啡和汉堡。然后趁人不备，把强力泻药倒进了咖啡里。再假装有急事匆匆离开。张学智之所以被郭凯旋解雇，就是因为反对郭凯旋这个抠门老板回收顾客吃剩的食物再次贩售的行为。因为郭凯旋拖欠工资的事，他还报过警，在派出所里扬言说要让郭凯旋后悔。”
“张学智明知道郭凯旋会回收被他加了泻药的咖啡重新贩售给其他客人，想要以此为证据证明郭凯旋的这种行为？”邱允实插嘴反问，“可是这样做，张学智自己也会被拉肚子的客人追究责任吧？他这属于杀敌三千，自损三千吧？”
杜勇摇头，“这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张学智后来也在法庭上坦白，他这样做以后，他会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做这个实验的目的，拉肚子的顾客会把矛头指向他也不要紧，因为会有更多没有拉肚子的顾客，他们的矛头只会指向郭凯旋。他宁可自己牺牲一些，只要求揭穿郭凯旋的真面目。所以他离开后马上就跟两名跟他同仇敌忾的男同学，也是好友，吕维涛和姜振国汇合，他自己也除去伪装，以真实面目回到店里，想要等待某个顾客开始闹肚子，然后他们三个再一起坦白真相。”
“然后呢？真的有顾客闹肚子了？”有人问。
“有，不幸喝下那杯加了泻药的咖啡的人正是高风亮。只不过张学智他们回去的时机晚了一些，他们进店的时候，高风亮已经进了洗手间。”杜勇说到这，接连叹息，“问题就出在这个洗手间上。当天洗手间的排风扇坏了，店主郭凯旋在洗手间门口立了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洗手间故障，暂停使用。”
“可是对于一个马上就要一泻千里的人，这块牌子根本形同虚设，高风亮可不管洗手间是不是故障，只知道自己要再不找个地方倾泻一番，自己就要故障了。”邱允实无奈地说。
任轩昂点头赞同，又问：“洗手间没有上锁吗？”
“唉，郭凯旋的店只是小店，又是民居改的商铺，格局都变过，上一任店主装修的时候也没舍得花大价钱，洗手间的门只有里面有个插销，单人位的狭小空间，一次只能进一个人，从里面上锁。外面的人拉不开门，就知道里面有人啦。店里的顾客都挺守规矩的，看到那个指示牌就都走开了，只有高风亮。巧得是，他进入洗手间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到，因为当时店主郭凯旋跟服务员庞瑞在店门口也吵了几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了。”
“可是，只是排风扇坏了，就不让用洗手间，不太合理吧？一般来说，都是马桶坏了，无法冲水，或者是停水才会暂停使用洗手间。”任轩昂发表意见。
杜勇打了个响指，“没错，凑巧之处就在于这个排风扇。我刚刚说了，这个店是民宅改的商铺，郭凯旋兑下这个店之前，前任店主也是做餐饮的，当初装修的时候为了扩大就餐区域，改了里面的格局，改了洗手间和厨房的位置。为了省钱省事，就把厨房的烟道和洗手间的风道合并在了一起。郭凯旋接手这个店之后没有做任何改动，仍旧保持原状。所以厨房的烟味会经常串到洗手间，每当这时就需要洗手间开排风扇，洗手间的味道要是串到厨房，那么就开厨房的抽油烟机。”
“怪不得，洗手间的排风扇坏了，也就意味着厨房的味道会串到洗手间，而洗手间没有排风扇，无力招架，结果就是狭小的洗手间被厨房油烟充斥。如果频繁开门，那么洗手间的油烟味就会进入就餐区。”邱允实表示理解，心想，这个时候就算是他，他也会禁止使用洗手间。
杜勇清了清喉咙继续讲述：“还有一个重要细节，那就是因为烟道和风道是私自改建的，所以出风口也比较狭小，不但小，还常年累月被油烟给封死了三分之二。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应该定时清理出风口的，但是郭凯旋抠门啊，能省则省。”
邱允实恍然大悟，“我懂了，所以厨房的煤气泄漏，泄漏的煤气有三分之二都顺着这条烟道流进了洗手间，洗手间没有窗户，空间狭小……等一下，洗手间门不是没有锁嘛，没法从外面被锁住，那高风亮为什么不自己打开门出去呢？”
杜勇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一副“你不懂”的神秘神态，说：“首先，煤气不是自己泄露的，而是人为忘记关，当时厨师光顾着着急出去看热闹，趁乱对黑心老板报仇，忘记了炉子上还架着汤，汤水留下来浇灭了火苗；其次，煤气不是流进洗手间的，而是被大力抽到洗手间的，当时油烟机一直开着；最重要的是，高风亮想要开门出去，可是他打不开洗手间的门。”
“为什么？”任轩昂问。
“因为张学智带着两个男同学回来跟郭凯旋直接打起来了，就连厨师和服务员都参与进战局，想要趁机踹几脚剥削他们的资本家，外面乱作一团，打斗中，他们撞翻了桌椅，连冰箱都撞倒了，冰箱正好就横在洗手间门前。所以里面的高风亮根本推不开门。你们想啊，他那时候正在一泻千里，肯定也臭的不行，想要用排风扇，可是发现排风扇是坏的，最初，狭小的空间里都是臭味，就算混进来一点煤气的味道，可能他一时间也没察觉过来，专注于拉肚子。后来，他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也不顾得下面一片狼藉，意犹未尽，想要赶紧出去，一推门发现推不开，想要用力推吧，但是拉成那样，肯定虚得很，哪有力气啊？于是他就求救，可问题是外面热闹非凡，大喊大叫，叮咣乱响，他自己又虚弱到发不出能够盖过外面热闹的喊声……”
“他怎么不打电话？用手机报警啊。”邱允实问。
杜勇无奈地耸肩，拍了拍自己的裤子口袋，说：“高风亮习惯性把手机揣在裤兜里，当时闹肚子事态紧急啊，他就忘记了先掏出手机。所以手机打从他刚一蹲下就掉进马桶啦，他那时候哪有去捞的勇气和功夫啊，手机很快就被掩埋……”
“哎呀老杜，你快闭嘴吧，这可是饭桌，干嘛描述得那么详细，那么有画面感？”一个女生嗔怪。
“岂止画面感，我五感都受影响啦。”另一个男生龇牙咧嘴地表示不满。
“手机掉马桶，这还真是凑巧到惊天地泣鬼神啊。后来呢？”邱允实明知故问，后来肯定是没人注意到洗手间里还关着一个人，否则高风亮也不会是死者了。
“后来，女服务员报了警，民警来把所有人都带走了。临走的时候可算是安静下来，他们这才听到厨房传来的嗡嗡响声，意识到油烟机一直开着。郭凯旋都被打成那样了，还不忘提醒他的雇员临走时关各种机器，检查水龙头关没关，拉好电闸，关好门窗以免遭小偷。女服务员就去后厨关机器，她本身是个弱视，戴了眼镜矫正视力也不好，她当时注意到炉子上没火，但是没注意炉子上的开关其实是开着的，只是关了煤气阀门和油烟机等厨房电器。”杜勇说着，又是叹气。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个环节上了，女服务员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全体都集中在前面的时候，厨房发生了煤气泄漏。”任轩昂已经猜到了结局。
“是啊，当时厨房里没什么煤气味，因为一氧化碳都被油烟机给抽到洗手间里了。关了抽油烟机，味道才会反流回厨房一些，可是问题是，女服务员关了油烟机后就马上离开了，根本没有机会闻得到这个味道。他们这些人就这样全体走掉，留下一个在洗手间里昏迷，但仍有一口气的高风亮。后来他们直接从派出所各回各家，也没有回店里。直到两天后，郭凯旋伤势好一些，急着回来开店，这才发现已经死了两天的高风亮。”杜勇咋舌。
任轩昂也跟着无奈叹息，“可惜了，按照你的讲述，发生煤气泄漏的时间不长，只是厨师离开厨房出去看热闹一直到女服务员关闭煤气阀门这段时间。时间短的话，一氧化碳的浓度也低，再加上还有三分之一可以从排风口排出去，洗手间里的高风亮当时应该只是刚刚陷入昏迷没多久，还有救。如果当时有人发现刚刚发生了煤气泄漏，临走时再检查一遍整个店，就会发现高风亮，及时送医，他也不会死。”
杜勇点头，“是啊，根据店里的监控录像，煤气泄漏的这段时间大概有半个小时。就像你说的，煤气泄漏的量不多，及时送医很有可能救回来。只可惜，高风亮是一个没有人注意到的受害者，他就像是个隐形人，孤零零晕倒在洗手间，死在洗手间，直到两天后才被发现。所以说这是几个凑巧组合在一起导致发生意外死亡的不幸事件。”
“到了派出所后，张学智应该会坦白自己下了泻药的事情吧？”任轩昂问。
“是啊，张学智承认自己下了泻药，可是郭凯旋嘴硬，没有证据，他死活不认自己回收残羹二次贩售的事儿，说有泻药的咖啡早就被他倒掉了，所以根本不会有闹肚子的客人。”
“那监控呢，就没拍到高风亮捂着肚子进洗手间的画面？”邱允实算是明知故问，当时民警在听张学智说了下药的事情，应该会调取斗殴事件前的监控去确认是否有顾客闹肚子，可是民警没发现高风亮进洗手间，那么可能性就只有一种，高风亮坐的位置和洗手间都在监控拍不到的死角。
“唉，既然郭凯旋是葛朗台转世，他店里的监控探头自然也是前任店主留下的旧货，不但拍摄范围小，像素也低。高风亮实在是倒霉，一直处于监控死角，没被拍到。”杜勇咋舌，感慨高风亮这个被命运之神抛弃的小可怜。
“所以说，7个承担责任的人就是当时身在店里的那7个人，”任轩昂问杜勇，“法院具体判决怎样？”
“首先是店主郭凯旋，他承担的责任最大：前任饭店主人私自改烟道和风道，郭凯旋接手饭店后没有纠正错误；回收顾客吃过的食物再次贩售；跟张学智以及两名男生打架；身为饭店责任人，没有发现洗手间内还有人；没有发现煤气泄漏。”杜勇介绍。
“第二责任人应该是张学智，毕竟泻药是他加的，而且他还故意带人来店里寻衅滋事。”在场的都是律师和法务工作者，对于责任认定问题早就是驾轻就熟。
杜勇说：“没错，张学智的两个同学吕维涛和姜振国也跟张学智一样，承担寻衅滋事的责任。”
任轩昂说：“厨师承担忘记关煤气并始终没有想起来自己忘记关煤气的责任。女服务员承担没有发现煤气泄漏的责任。等一下，这样算来只有6个人吧，怎么说是7个责任人？”
杜勇苦笑着耸肩说：“还有一个服务员，他原本以为不用承担责任，可是却被厨师给举报了，厨师说他看见了是这个记恨店主郭凯旋的服务员故意弄坏了洗手间的排风扇。这个服务员讨厌郭凯旋抠门，所以经常会偷偷弄坏店里的东西，让郭凯旋破费。这个服务员倒也敢作敢当，没有过多辩驳，认了。所以最后的民事赔偿是这7个人根据责任大小一起分摊的，20万的赔偿金也一分为二，给了高风亮已经离异再婚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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