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

    初二以后，班上开始陆陆续续有同学因为户籍问题转校回了老家。随着走的人越来越多，班里也逐渐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氛围：BJ户口的孩子更倾向于和本地人一起玩，而那些外地的孩子也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两个团体之间互不干扰，甚至有些敌对的意味在里头。小漫和许天清被动加入了“本地人”的行列，于梦珊虽然是外地户口，平时少言寡语，但总是帮助别人，对谁都笑脸相迎，这样的性格在这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居然帮了不少忙：没有多少人去关注和针对这个文文静静的女生，她和小漫的友谊也得以在这一片对立中幸存下来。井凉加入了外地孩子的团体，和小漫的交流变得更加稀少。有的时候她和别人说着说着话就要朝小漫的方向看去，然而对方再也没有像之前一样看过她。

    小漫一直记得井凉走前两个星期的那场风波。说到井凉转学回老家这件事，她甚至还是从别人口中才听说的。

    “哎，你们知道吗，井凉要回老家了。”

    “啊？真的假的啊？！什么时候？”

    “就两个星期以后嘛。我还是给老师送作业的时候听到的呢。”

    “看她平时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样子早就不爽了，这下可算走了。”女孩们又叽叽喳喳聊起了别的事情，小漫在一旁默默扒拉着米饭，突然就没了胃口。其实说不在意是假的，毕竟她们曾经那么要好。如今就连她要转学这件事，自己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吃完午饭回到教室，她趴在桌上小憩，突然听到后排传来了什么摔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怒吼：“井凉你有毛病吧？！”

    回过头，看到怒吼的是班里有名的跋扈“大小姐”韩菲儿。小漫和韩菲儿往来不多，在听说对方的小男友是本校“校霸”后更是敬而远之，二人的日常交流也仅限于发作业本时的“给你”和“谢谢”。而如今，井凉居然惹上了这位大小姐。地上摔碎的是一个香水瓶，井凉正手忙脚乱地拾起碎片，拿纸巾擦着地上的液体。

    “这是我爸给我买的兰蔻，六百块呢，你赔得起吗！”

    “对不起……我……”

    “不管怎么样，”韩菲儿拨弄着自己卷卷的刘海，“明天放学我就要见到补偿。听到没有？”

    “知道了……”

    “滚一边儿去。看到你就心烦。”韩菲儿踹了井凉一脚，井凉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你们听着，”韩菲儿环抱手臂环顾四周，“今天中午这件事，谁敢告诉老师，我放学一定对他不客气！”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上来扶井凉。大家纷纷别开了目光，装作没有看到眼前的这一切。韩菲儿嗤笑了一声，又低下头对地上的井凉说：“你以为和老师说就有用了吗？咱们学校校长可是我爸朋友，她们又是大学同学，就算捅到上面又能怎么样？况且……”她轻轻戳了戳井凉的脑门，“是你先打碎了我的香水瓶，理亏的是你才对。”

    “对不起……我明天会把钱给你的。”

    “就你那环卫工人妈妈，你赔得起吗！”韩菲儿嗤笑了一声，“不过，六百块钱的香水我倒是不稀罕，主要是看你的态度。这样吧，你跪下来亲我的鞋一口，我就大人大量，不计较了。”井凉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韩菲儿，然后又看向四周，求救般的。最后，她的视线落到了小漫身上。

    韩菲儿也顺着看了过来：“曲小漫，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咱俩无冤无仇，我也不想和你结梁子。”小漫的心砰砰砰剧烈地跳动着。下一秒，她别开了目光。

    井凉总是记得初中时的那个中午，漫长而又难熬。她在一众人或有意或无意的注视下，跪下来亲吻了韩菲儿的鞋子。除了韩菲儿尖细的笑声，还有小漫躲躲闪闪的眼神，多少年后依旧清晰。

    井凉站起来的时候仿佛失了魂魄，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你态度还不错，今天就放过你了。”韩菲儿说，“下次再这样，可就不是下跪这么简单了。听见了吗？”

    “……是。”

    “滚吧。”

    井凉踉跄着离开了。两星期后的周五，放学前的班会课上，班主任把井凉拉到讲台上，说了一通告别和祝福的话语，最后，井凉脱下校服来让大家在上面签名留念。轮到韩菲儿的时候，只见对方笑意盈盈地拉着井凉的胳膊，就好像多少年的好闺蜜的似的。班主任满脸欣慰的表情。

    小漫在台下看着，内心冷笑了一声。

    铃声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走出了教室。井凉今天难得的人气，被大家簇拥着走了出去。走出教室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小漫。四目对接，小漫朝她挥了挥手。井凉点点头，被人群包围着离开。这就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中学时最好的友谊，就在这个星期五平平无奇地画上了句号。

    后来，小漫偶尔也会从别人口中听说井凉的近况：听说井凉在新学校很受欢迎，听说井凉染了头发，听说井凉换了好几个男朋友......而在对方的空间动态里，看着新出现在对方身旁的朋友，偶尔也会觉得陌生。原来大家都会有各自的生活。原来你的朋友，也不完全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