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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胡家

    大明整体承平三百年,就如同一个无法停下的巨大磨盘。

    前期的弊端在辉煌且鲜活欣欣向荣的统治下,可以被其随意碾过。

    然到了如今,经过了数百年的沧海桑田的沉淀,弊端如同一个腐朽的老人身上的顽疾,犹如无数个千疮百孔在其身上,已经无法根治。

    而作为大明顽疾之一。

    实际上庞大又稀少的基层统治,崇信县西边典型的地主之家,胡宗宝是有名的苛刻加奢靡。

    但近年来,

    有一件事,让他总是心烦意乱。

    那便是东边的贼人。

    不知道怎么形容,

    那等人,似乎就是他这种人天然的对头。

    消息传来,庞大的娥贼群过后,几乎是没有同行活命的机会。

    赶尽杀绝,便是他们对待乡绅老爷们的方式。

    但一直以来,胡宗宝都有一个侥幸。

    侥幸那突然四起的贼人会如同秋风落叶一般被官军扫荡,会被朝廷大官招降而熄灭怒火,佃户们重新回到田里,为他们当牛做马。

    但显然他错了。

    随后压抑不住的底层百姓如同雨后春笋,群起而响应,又加上固原兵变,给予了剿贼事业重大的冲击,专业的人才给予了本来如同散沙的义军极大的韧性。

    天似乎变了,

    随着东边逃难的越来越多,胡宗宝感觉得到,贼也是越来越多。

    这种感觉很不妙,就如同群狼环伺中最为肥硕的那只猎物,总是得战战兢兢。

    但大概感觉到了也无用,侥幸这种思维,亦是随着数百年累积的霸道根深蒂固,直到固执着将他带进坟墓,方能消散。

    前日,呼啸而至的马匪突然杀至崇信城下,算得上是悍匪,崇信城是多久没见着那种人物了。

    不记得了……

    但胡宗宝就在城中,也听说了,身经百战的马匪近乎两百,他们奔涌而至,几乎杀绝了施粥的差吏,然后抢夺陈年糜子逼迫难民冲击县城。

    虽无果…

    但县城衙役居然无人敢战,世袭的千户所闭门不出。甚至连县尉陈正奇不敢登上城楼,这让他很失望。

    肉包子喂了无能的狗,

    他是这么想的!

    因为县衙的衙役吃得有他胡家的粮食,但却到了用人之际,做了缩头乌龟,这叫人如何不生气?

    所以,胡宗宝坚定了决心,那便是趁贼还未四处掠夺,便将所有家财护院粮食全部也全部放进城来,这样他才能心安。

    但现在,刚刚出城回家的胡宗宝有了难题。

    许是前日马匪赠予的勇气,在高大院墙包裹的胡家宅院外边,总有难民环绕,

    而透过难民环绕的淡薄迷雾。

    在胡家大院再往西十里处的谷底里面,是自家大儿子带着家仆前去杀贼。

    胡宗宝得到消息,胡家留在那里的种粮仓库,数十石粮食消失不见。

    而被自家佃户带去翻地的牲口,十数头牛,二十来号人,并着七八个强壮的护院全部了无音信。

    那里是泾水河流域干流的田亩庄子,而其中最平缓富饶之处,便是他家的田亩庄子,这是胡胡家的根,而今却好像被流民给劫了,这还得了?

    这世间的规矩不能退后一步,胡宗宝很清楚。

    你进一步,便是凶狠的狮子,便是良田万亩也无人敢惹。

    反之,退后一步贼寇便如苍蝇,群起而来,直到将你的勇气消磨殆尽,吸吮骨髓精华。

    所以他便令自家儿子去调查清楚情况,儿子向来勇武,又带了所有精锐,他很放心。

    胡斐到达自家地里面的时候已经愤怒得快要几近咆哮,横七竖八的几具尸首躺在田野中,而翻地的牛骡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漫野的流民在开垦的田野中翻找刚刚播下的种子,并视他如无物。

    得了俘虏,

    胡斐方才明白了大概。

    自家的佃户投了叫做崆峒山龙将的贼首,并杀了他家的护院,分了他家的粮食,然后放出消息引来周围的流民们来田间翻找食物,想要用于混肴视听。

    “哼,蟊贼,当我胡某人是愚蠢之辈么?”

    胡斐咬牙切齿,将手中拉风的青龙偃月刀拖在地上,缓缓看向四周开始慌乱的流民百姓。

    奋起杀贼!

    待杀得尽兴,胡斐凭着他敏锐的本能寻到了蛛丝马迹,贼人还未走远,且人数不过五十。

    “追!夺回钱粮牲畜,爷赏银每人五两。”

    胡斐分的很清楚,家仆被杀,佃户叛逃。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丢失财物,这是赤裸裸的面子问题,是老胡家在崇信如何重新立足的根本。

    众人闻言大喜,士气高昂间纷纷呐喊而去。

    清风峁道路弯多且窄,天然的伏击地点。

    但实在太过明显。

    李乘舟埋伏在山头,看着如同口袋般的地势,有些后悔。

    仅仅是胁迫佃户造反,却这般动静的。

    理由委实过于单薄,敌人会上当吗?

    但很快,他的疑惑便消失殆尽。

    当赵长做模做样带着化装成贼寇的李家堡归附流民奔逃而来,一路上粮食洒满一地,更在进入谷口的时候又特意的洒下百余两金银铜子后,居高临下的位置告诉他。

    “长枪所向,唯奋勇杀敌也!”

    李乘舟话音刚落,便是枪出如龙。

    “杀呀!”

    “为老族长报仇。”

    “大,你等绕后,千万莫要跑了一个。”

    胡斐打小学武,却并不是勇武之人,相反的,身份地位所带来毫无反抗的屈服,最终只能是欺软怕硬罢了。

    所以,当追击的贼人慌不择路的时候,按他的人生惯性来看,胡某人出场效果,理应如此!

    又凭着自家十余匹将贼人吓丢粮弃银时,又觉得的心中大快,郁气散尽。

    所以,当先行的马队争相下马抢夺敌人落下的钱财,然后跟在自己后边的家仆们跃跃欲试时。胡斐大手一扬道:

    “上吧!”

    胡少爷想得很明白,大伙儿都对我忠心耿耿,总不能厚此薄彼罢!

    百多个家仆们争相捡取地上的银两的场面很是壮观,胡斐看得哈哈大笑,直到突然间从四面八方大喊而出的喊杀声响彻,这才慌了神。

    “贼袭!!”

    不知道是谁在呐喊。

    “饶………!”

    不知道是谁在绝望。

    李乘舟奔涌而出,长枪如龙,带着养精蓄锐还有掉头返还的机兵们扫荡着混乱不堪的胡家护院,直到面前豁然一空。

    而此时,父亲李世平和降人周玉等人带着是二十余气势汹汹的马军如约而至。

    稍后,屠杀结束。

    没有人可以在还是赤地千里的陕甘逃过驿卒的追杀。

    战争结束得太快,李乘舟高高举着胡斐惊惧的脑袋,对着所有跪地伏倒的胡家家奴们说道:“破胡家者,必饶之。”

    说完,眼神凶狠,手中用力将那狰狞的脑袋丢在地上,再勒紧了马绳。

    火烧吃疼,高高扬起马蹄,又重重落下,一时间,带着胡家少爷最后的体面,仿若熟透了的西瓜一般,炸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