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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长大后多了许多身不由己

    李敢紧追两步,跟上刘彻的脚步:“臣儿时家父任未央卫尉,他一心只想着让臣苦读,待有一天报效朝廷。

    家父治家甚严,从职上回到家中,就查阅微臣的功课。

    故臣早在少年时期,就跟随祖父及夫子学习经文。

    臣幼时不晓人事,常对家父多生怨恨,直到臣年岁渐长以后,才真正体味了他的良苦用心。”

    “原来爱卿的聪慧是致学于经的缘故!朕少年时,也曾经做过许多好笑的事情。

    从被立为太子的时候起,朕就明白,朕不会再有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不仅朕,就是太子将来也一样……”

    走了没多久,就听见包桑跑过来说张汤求见,于是乎又多了一个人加入他们的队伍。

    刘彻毕竟是刘彻,他不会一直沉湎于对“自在”的向往中,他必须面对一大堆亟待解决的难题。

    于是他的思绪又转到“淮南案”上来了:“爱卿对淮南案中的刘陵、严助和伍被想如何处置呢?”

    “臣正想听陛下的旨意呢!”

    刘彻顿了顿道:“朕阅了廷尉府呈上来的案卷,觉得刘陵潜伏京城,刺探朝廷情报,又与多人淫乱,败坏风俗。

    淮南王太子刘迁密谋反叛,罪不容赦,应处以弃市。”

    “陛下圣明。”

    “这也是藩国诸侯王们的意思。他们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至于伍被,在淮南王多次密谋造反时,倒能够陈说利害,朕的意思……”

    刘彻打住了话头,等待张汤的回答。

    “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对伍被从轻发落?”

    李敢眉头一跳,上前施了一礼便道,“陛下,万万不可。”

    刘彻皱了皱眉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觉得他和淮南那些执意谋反的罪臣不大一样,看是否有被逼之嫌?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判处呢?”

    “陛下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这就是当皇帝的难处,随意说话的气氛都没有了,刘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朕这不是与爱卿散步么?哪来这么多忌讳。”

    但是,李敢还是先谢过刘彻,才说道:“伍被虽有雅词,但臣也曾向张汤大人请教过,据他的交代和刘迁的狱词,表明几乎所有的反计都出自他手。

    他尤其不该让刘安煽惑诸侯叛乱,更不该派游侠刺杀大将军。”

    “哦!原来行刺一案的始作俑者是他。”

    李敢在与刘彻的目光相撞时,就从中感觉到了一种冰冷。

    “行刺大将军,想撼我大汉中流砥柱,岂能饶恕?就依卿奏,待到秋后,处以弃市。”

    凭栏望去,高大的北阙在春日下显得雄伟而又庄严。

    睹物思人,刘彻心中又是一层波澜。这是大臣们出入的地方,多少年来,或回朝复旨,或外放辞行,或陈奏朝事,或出使藩国,这里曾站过多少名臣良将。

    赵绾、窦婴、田蚡、主父偃,还有……

    一想起严助的名字,刘彻就心中隐隐作痛。建元以来,力鼎新制的大臣中,他是仅存的一位。可他……

    是从何时与朕离心离德了呢?一个那么锐意进取的儒生,怎么会堕于金钱,惑于美女呢?

    刘彻提出了这些自问,他已没有心思追寻其间的细节了,而是顺着思绪,反思自己的作为。

    是的,多年来,总以为是重用他的,却忽视了他的感觉。

    他怎么会对韩安国、李蔡、公孙弘的平步青云而无动于衷呢?

    知人而不善任,此朕之过也。仅凭这点,朕也应该宽恕他。

    “那么,另外一个人呢?”

    刘彻以征询的语气问李敢。

    “陛下指的是严助么?陛下的意思是……宽恕他的罪过。”

    “他走到今天,朕亦有责……建元以来老臣,赵绾冤死,窦婴伏诛,田蚡病薨,韩安国殉国,活在世上的就只剩下他了。”

    张汤忽然觉得刘彻今天邀他散步绝非是闲适之举,而是为了严助,甚至所谓宽恕伍被也不过是为了眼前的话题作铺垫而已。

    从将严助投进廷尉诏狱的那一刻起,张汤就清楚,如果让他翻过身来,那就等于在朝内树立了一个政敌,而且严助犯下如此罪行,他更不能置大汉律令于不顾。

    张汤没有丝毫的犹豫,坚定地回道:“陛下!臣以为必须严惩不贷。”

    李敢瞄了一眼张汤,默不作声。

    刘彻笑道:“爱卿今日是怎么了?朕一说到罪臣,你们就以为朕要赦免他们,朕是那种视律法为儿戏的人么?”

    刘彻这话一出口,就惊出张汤和李敢一身冷汗,他们顿时就跪倒在复道上了。

    “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

    刘彻又笑道:“朕何曾发怒了?你们起来说话,别一惊一乍的。”

    李敢和张汤站了起来,他见刘彻又向前慢步而去,他们和包桑便连忙跟了上来。

    “朕与爱卿谈论这些,完全是有感而发。国之有疾,若朕之有病,只怪医家回春无术,不思己之有违阴阳,与讳疾忌医何异?

    淮南、衡山伏法除国,严助诛族,皆法之必然。然朕深思者,都是因为朕教之不严,赏之不公。

    记得朕在当太子时,先帝曾经发诏,官吏出行,必衣履整洁,官民有别,否则就要受到责罚。

    对官员行止要求到行装这样的细节,朕自愧不如。

    你和公孙弘、李蔡,常常在朕耳边埋怨汲黯不懂礼仪,倨傲自是,对朕衣履不整多有指正。

    可现在看来,如果没有汲黯这些人不断提醒朕,都像你们那样,只挑朕喜欢的话说,朕何以知真情呢?久而久之,朕岂非成了盲人和聋子。”

    张汤的脸上有些发热,一时回不上话来。皇帝虽然说的汲黯,但话里却是批评自己。

    但张汤并没有因此而有改弦更张的打算。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不察言观色。

    张汤正这样想着,刘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了。

    “朕虽尊崇儒学,然对道家亦有涉猎。老子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此言虽有偏颇,信言未必不美,美言也未必不信。

    然朕以为,老子本意,还在于要人惟真言而立身。所谓兼听齐明者,非听一隅之言也。朕希望爱卿今后,能多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