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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土崩而下矣

    经过平叛,大汉帝国的版图上已不复存在淮南、衡山两个诸侯国,而是多了九江、衡山两郡。

    各个诸侯国因此而陷入巨大的惊恐中,生怕灾难殃及自身。

    赵王刘彭祖、胶西王刘端等纷纷上奏朝廷,指称刘安、刘赐兄弟私刻丞相、御史大夫和两千石以上官员印玺,离间君臣关系,祸乱天下。

    胶西王更是在他的奏章中要求严惩反叛者,以使天下明白为臣之道,不敢再生背叛之意。

    刘彻当然明白,他们之所以如此逢迎朝廷,就是为了自保。

    但能够震慑诸侯,也正是他要达到的目标。这是从吴楚七国之乱后从来没有过的局面。

    在宣室殿里,当他一卷卷地翻阅关于淮南、衡山谋反案的奏章和狱词时,刘彻脸上就不时浮出不为人觉察的笑意。

    “哼!这就叫敲山震虎。这就叫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

    这话原本是刘安在《鸿烈》中说给刘彻听的:“纣之地,左东海,右流沙,前交趾,后幽都,师起容关,至蒲水;士亿有余万,然皆倒矢而射,傍戟而战。

    武王左操黄钺,右执白旄以麾之,则瓦解而走,遂土崩而下。”

    这话分明将刘彻比作纣王,有要挟的意思。不想却在淮南国应验了,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

    从元朔二年推行“推恩制”起,倒下的诸侯王有多少?

    燕王、齐王、淮南王、衡山王,有哪家王室不是后妃争宠,导致互相残杀。

    又有哪家王室的翁主不乱伦呢?那个在京城被捕的刘陵自不必说,就说衡山王刘赐的女儿无彩吧,说起来她也算是皇上的同宗皇妹,先是在夫家不守妇道,后来回到娘家,又与门客通奸,她们还有资格自称高皇帝的后人么?

    刘彻慢慢将手中的笔搁在案头,觉得心头隐隐作痛。

    “宗室至亲,疆土千里,列在诸侯,不务尊藩臣职,而剸怀辟邪之计,谋为反叛。

    又淫乱后宫,身灭国除,固然其责在己,然也是朕为君之无德啊!”

    刘彻自言自语着,起身伸了伸胳膊。

    从早朝后,他就在宣室殿全身心地批阅奏章,看着皇帝从政务中摆脱了出来,包桑忙奉上茶点,轻手轻脚地来到刘彻面前:“陛下忙了半天,也该喝口茶了。”

    刘彻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却没有对茶的味道作任何评价,而是道:“你说藩国谋叛,是朕之过吗?”

    听皇帝如此沉重的问题,包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事实上,这样的问题也不是他能回答得了的。

    他十分谨慎地选择适合的句子:“淮南、衡山密谋反叛已久,上逆天意,下违民心,皇上依律治之……”

    刘彻摇了摇头:“朕记得荀子说过,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

    自建元以来,朕倡尊儒术,其间不少诸侯国一方面上表大谈礼仪,另一边却背地里却朋党比周,一旦事发,牵连无数之人,这岂非朕之过?”

    包桑赶忙道:“陛下圣明,天下之福。”

    此时,一位黄门进来禀奏,说李敢求见,现正在塾门等候。

    刘彻知道,李敢来见必是与淮南王的案子有关,于是便要包桑宣他进殿。

    果然,李敢一进来,就向刘彻禀奏道:“大将军昨夜在府中又遇刺了!”

    刘彻闻此“呼”的站了起来惊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将军昨夜遭遇了刺客。”

    “怎么样了?受伤没有?”

    “大将军身经百战,勇力无比,刺客岂能得逞。”

    “刺客现在何处?”

    “刺客被大将军制服,饮剑自杀了。”

    刘彻挺了挺身体,随意翻了翻案上的表章,思路顺着刺客一案,迅速地扩散开来。

    虽说卫青遇刺只是淮南一案的余波,但刺客的出现还是让他吃惊和震怒。

    自元朔五年中朝外朝分设以来,卫青在朝廷的地位不断提升,这不仅引起刘姓诸侯王的关注,也成了匈奴人袭击的对象,难免遭朝里妒贤嫉能之人窃恨。

    “朕以为,行刺者绝非一人。”

    “臣也以为如此。”

    李敢深谙刘彻需要怎样的答案,“据大将军所言,刺客潜入期门军大营后,因其敬事而被擢拔。

    故臣以为,军中必有其同党潜伏,请陛下命人严查,绝不可使人漏网,让大将军再逢险境。”

    “爱卿所言极是。此事朕会令张汤协同大将军去办,你便不用操心了。”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刘彻道:“朕阅看奏章累了,爱卿就陪朕到殿外走走如何?”

    “微臣遵旨。”

    自从进入朝臣的行列,李敢对刘彻的起居习惯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

    说是走走,其实就是想寻找个宽松的说话气氛,将想说的话题延伸。

    沿着宫殿的复道一路走来,长安城日渐深浓的春色尽收眼底。

    在刘彻眼里,这些年年岁岁相似的风景,早已司空见惯,只不经意地瞥上一眼,就匆匆离去。

    但是,当他将目光投向蓝天时,脚步却挪不动了。

    原来,几朵白云间飞来一只色彩艳丽的风筝。那是一只展翅的“雄鹰”,扶摇奋翮,追着云彩,尾翼后飘着一条细细的丝线,延伸到目光不可及的远方。

    刘彻的心就跟着那条丝线去了。他想象着这都城的某一个角落,那里一定有一位掌握着这条线的人,那人的心此刻一定和自己一样,飞游在蓝天白云间。

    刘彻忽然对那种自由十分向往。他觉得与威加四海的相伴随的只有寂寞。

    就像这当空的太阳被膜拜,可留在天空的,也只有它孤零零的身影。

    他太专注了,李敢只能隔着几步远站着,生怕不慎打扰了刘彻,一时间沉默一片。

    很久,刘彻才回过头来问道:“爱卿儿时没有放过风筝吧?”

    李敢摇了摇头:“臣儿时乃一乡间顽童,常常惹家父生气,却不曾想过放风筝。”

    刘彻不再关注那风筝,而是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前走去,“没事,暂且说来给朕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