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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与休屠王丢失祭天金人相比,他有着更深的疼痛,他的儿子昆邪图现在就在长安,他不能不为儿子的性命考虑。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如何把自己对战争的看法说给休屠王听,但休屠王满腹的怨气和对战事的盲目乐观阻挠了他的这个想法。

    那是他们辗转到居延泽的第三个夜晚,两位大王不约而同地走到了一起,奶茶的浓香在休屠王的穹庐里弥漫,马奶酒也喝得当户们印堂红亮,但从远方飘来的歌声却使这些草原的男人们眼眶发热。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一位当户将一碗马奶酒灌进肚里,狠狠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愤怒地叫道:“耻辱!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匈奴的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还算男人么?

    匈奴的男人丢失了女人们心爱的焉支山,还算男人么?”

    一位相拔出腰刀,割去了耳朵的一角,鲜血顿时顺着耳垂流到脖颈。

    女奴拿了草药为他疗伤,却被用力推开了:“匈奴的男人难道连护群的公狼都不如么?”

    “大王!我们要打回家乡去。”大家泛红的眼睛都看着浑邪王和休屠王。

    “大王,打吧?”

    这样的气氛,使得浑邪王没有勇气将自己的思谋公诸于众了,他起身整了整衣冠,然后匍匐在地,面朝东方,拜过太阳神和月亮神。

    他抬起头时,已是泪光盈盈了,“各位,失去河西草原,本王与各位一样心痛,但汉人目前士气正旺,眼下该如何御敌,待本王与休屠王商议个万全之策再做打算!喝完这酒,大家都散了吧!”

    不一会儿,穹庐里就只剩下三个人,休屠王终于憋不住了,问道:“王爷今日说话为何吞吞吐吐的?”

    “大王觉得这仗还能再打下去么?”

    “为何不能?虽说汉人士气正旺,可你我的实力并没有大伤,只要重新振作起来,不仅可以夺回失地,还可以结束河西部落林立、各自为战的局面。”

    “太子以为如何呢?”

    金曰磾抬了一下眼皮道:“据细作来报,汉将公孙敖正率领援军越过贺兰山,朝居延泽方向而来,李敢和霍去病有了公孙敖,无异于猛虎添翼。

    而我军接连失败,士卒谈虎色变,未战已经先怯了。再打下去……”

    看着金曰磾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休屠王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未战而先失其志,这还是自己的儿子么?他失望地看了一眼金曰磾和浑邪王,心中想:你们不是我大匈奴的雄鹰……

    作为从军臣单于时代走过来的部落首领,浑邪王亲历了汉匈和亲带来的福祉。

    而现在对他来说,切肤之痛是儿子做了汉军的战俘,他不愿再打下去。

    “王爷,太子,本王有一不得已而为之的主意,说出来,成则成,不成则废。”

    休屠王和金曰磾望着浑邪王,眼里充满了探求。

    “为了使部族兄弟免遭涂炭,本王的意思,不如暂且降汉,待日后再作打算。”

    “不可!”

    休屠王断然地转过身,眼里顿时露出冰冷的凶光,“王爷怎可生如此之念呢?难道狼还被羊吓破了胆?”

    “可现在汉人是虎,不是羊。”

    “哼!王爷是担心昆邪图吧?”

    “你……”

    休屠王在浑邪王面前站定,冷漠道:“王爷的这个心思在昆邪尔图被俘时就已经生出了,只是今天你亲口说出来,本王还是很震惊。”

    他“嗖”的从腰间拔出战刀,慢慢从手上划过,“王爷如欲降汉,先得问问本王的刀答不答应!”

    浑邪王脸色铁青,一瞬间刀已出鞘,两刀相撞,“当”的碰出火花。

    金曰磾连忙上前分开两人的刀:“父王且息怒,有话先好好说。大敌当前而先起内讧,必定人心离散,那我们就不攻自破了。”

    休屠王这才怒气冲冲地回刀入鞘,依旧一脸不屑:“是他骨软志衰,卖主自保,本王才……”

    金曰磾摇了摇头:“伯父也是为匈奴百姓着想。不过,依小侄看来,目前尚不到走此路的时候。”

    金曰磾一番话让紧张的气氛缓和过来。浑邪王诧异道:“莫非贤侄有破敌之策?”

    “小侄也是苦思冥想才得此一策。”

    他来到地图前,指着居延泽东岸道,“李敢和霍去病远途跋涉,意在速战。七部落之所以倾覆,是因为毫无准备。

    因此我军应采取疲敌之策,尽量避其锋芒,迂回辗转。霍去病寻找我军主力不遇,必然南归,我军就可趁机发起反攻击……”

    “笑话!汉人会听你的调遣?”休屠王嗤之以鼻。

    “即使汉人改变行军路线,我军也该努力避免与其遭遇,也不至于遭受重创。

    依本王看来,我军下一步应向西穿过沙漠,在冥泽以东、小月氏以西集结,寻机出击。”

    浑邪王顿悟道。

    “伯父说得对!如父王没有异议,那孩儿就下令了。”

    “那就先这样吧!”休屠王点头同意。

    大军刚刚在这里驻扎,又要开拔,这种飘忽不定、被追赶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

    走出穹庐,茫茫一片夜色,浑邪王在心里自问:“难道河西真的完了么?”

    金曰磾从身后赶来,为父亲的无礼表示歉意。

    浑邪王笑道:“大敌当前,同心协力才对。此等小事,本王是不会挂在心上的。对了,你的军令下了么?”

    金曰磾点了点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敢和霍去病一定以为我军会顺着弱水南下。”

    “但愿此行能给我们带来一线生机。”

    后半夜,联军按照金曰磾的命令,摘了马铃,又用蓑草裹了马蹄,趁着夜色,悄悄朝西南退去。

    居延泽的涛声渐渐远去,弱水河的浪花也淡出了浑邪王的视野,只有月亮冰冷的银辉,在草原上映出它苍老的、有些佝偻的身影。

    从山洼里传来乌鹊凄凉的鸣叫,浑邪王的眼睛模糊了,他在心底呼唤道:“昆邪图!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