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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流放

    回到家中时天色已近昏暗,在胡乱煮了青豆填饱肚子以后,我打开电脑查看邮箱,诺阿还未回复。也是,我的梦境持续了2天,也许等他看懂并做回复,也需要2天时间。姑且再等候一下吧。

    于是我打开欧洲几大航空公司的网站,查看9月4日以前由特拉维夫飞往苏黎世的航班情况。丝毫不出意外,除了以彪悍著称的汉堡航空以外,任何途径或者直达以色列的航班仍在熔断状态,虽然网站上标明的“暂时取消,开放预定”,但是十有八九所谓的预定无非就是挂了号,真的等复飞之时,预定座位的旅客恐怕早已自驾转了十几个来回了吧。

    也许我也该搭车去瑞士吧,可是搭车的旅途时间不可控,苏黎世大学还没有正式的录取通知,对于何时应该启程我心中还是没有底。

    等诺阿回复?如果诺阿回复了,那我就算是以当面请教的名义开展一次瑞士的“求真”之旅,也未尝不可。和诺阿会面以后,就直接留在瑞士,或者再次搭车回特拉维夫吧。留在贝尔谢巴独自过活始终是不易的。无论如何让自己活下去,还是重要的。

    如果要搭车去瑞士,按照目前的局势,无论如何都需要4天甚至一周的时间。我心里默默计划着,如果按一周时间来考虑,那么我能够留在贝尔谢巴的时间也许只剩下20天左右。已经和古里安,也许是我心中全部的贝尔谢巴做了告别。那剩余时间,除了耐心等待诺阿的回复以外,我还是有时间和戴挪、蓝色露娜告别一下的。

    游商这里也要处理一下,让他提前提供一周的干粮,然后暂时停止这段供给的生命线。应该还要花不少钱。

    我从来没有因为钱担心过什么,原因除了父母亲在战前积累了财富、以及父亲的阵亡抚恤金(从母亲出走之后就被冰封在了收养我的福利机构,我甚至不清楚到底我应该有多少钱),巴伊兰大学也提供了我全额的奖学金和生活补助,作为对于一个“自强不息”的贝尔谢巴留守儿童的资助。

    回来贝尔谢巴以后,我几经周折拿到了父母亲的“遗产”,将近3万马克,约10万新锡克尔。打通生活物资补给靠的是戴挪店里的配送线,请T.C.E.P的配送员为我充当了一回游商,前前后后的贿赂和溢价,达成了1000新锡克尔每周的协议,提供最低的生活保障,其他的钱由他自己和戴挪分配。丽玛来了以后变成1500新锡克尔,丽玛走了以后也按照这个标准继续执行了下去。所以近一年托了丽玛的福,过得还算宽裕。

    然而这一切在20天后就将结束,去到瑞士之后,首先还要把剩下的新锡克尔兑换成马克,能有1万左右就算谢天谢地了。随后就要开启新的生活。苏黎世大学不会提供全额的奖学金,这在我的预想之中。因此我应该需要边打工边过活。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不需要技能的劳动岗位了,从守墓人到商店柜员,都已经被人工智能所替代。

    而我这样不善言辞、没有特殊技能的人,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也许连生活也得依靠诺阿来解决了,我想。

    继丽玛之后,诺阿似乎成为了我的下一个情感寄托,或者说,是我在期望,他能够成为我的精神支柱。

    三天之后,我再次查看邮件,仍然空空如也。期间我再次前往L.C.003,同样还是大门紧闭。这三天我过得异常挣扎,在那次意外的无梦之眠之后,我几乎失去了睡眠。我就这么沉默的一个人度过了最后20天中的前三天,所有的娱乐和消遣在于尝试检索四神的真实身份,通过搜索图片来给出假设和猜测。

    截止到现在,至少其中的一尊,我想应该能够确认了。西南方向我只看见影子的,大概是湿婆。来自古代东方的,生殖之神、毁灭之神。

    礼拜堂中四神的游戏血腥残忍,可是如果四神都是像湿婆这样,具有多样的化身,那是否代表了我只是“凑巧”进入了代表战争的教堂,让我目睹了这个世界诸多永恒主题中最黑暗的那一个,也许在我被作为杀戮化身的湿婆恐吓到几乎失禁的同时,作为舞蹈之神的湿婆在另一座礼拜堂的火圈中翩翩起舞。

    梦境中的圣城是否代表了全世界、全历史、全部主题。

    我仍然迫切的需要作为长者的诺阿的解读和安抚。

    接下来的三四天,我的调查毫无进展。

    我对自己在极度惊恐之下的记忆没有那么强大的信心。除了湿婆,我能够百分之六、七十确认的形象,只有西南方向的雕像有巨大的翅膀。神祇作为先人们虚构的图腾般的存在,他们的形象在现实生活中一般都有参照,可是除了巨大的、给予我强烈压迫感的翅膀以外,我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有“人”的脑袋。更不用提我没有余力顾及的另外两尊雕像。即使作为消遣,我的调查和假设已经陷入了死局,我对如何开展下一步调查无从下手。

    这三四天同样没有收到任何来自于诺阿或者苏黎世大学的任何消息。

    L.C.003那边去过一次,红色的滚动字幕仍然醒目而扎眼。蓝色的露娜是否就这样一直躺在冰冷的设备中等待重生,她同我一样寂寞吧。

    8月13日,距离可能的搭车出发的日期还有10天左右,不论是直接搭车到瑞士,还是到特拉维夫搭乘汉堡航空的航班。

    我对离开的恐惧与日俱增,因为从梦境醒来之后,我还没有和任何人(包括人造的人)产生过联系,不论是眼神的交流、言语的交流,还是文字的交流,全部都没有。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像一只受了伤,但始终无法寻找到族群庇护的小鹿一样惶恐。能够作为消遣的调查活动已经全部暂停,我无法再静下来心来观察、思考或者学习。

    网络也出了奇怪的问题,除了搜索引擎依然可用以外,所有其他网站都无法连接,我只能点开和想象中的四神相关的网站。仿佛四神的信息就保存在我“单机作业”的电脑中,搜索引擎也像摆设一般,只能检索到机身存储的内容。因此在这段时间内,不说交流,就连吸收外界信息也几乎无法实现。

    即使始终标榜自己一个人也能够活的很好,但是现在的我心里再也无法做到平静,强烈的需要抒发和沟通。梦境本身对我就是一场不可知的旅程,梦境中不可知的因素也过于繁复嘈杂,让我无法安静下来。调查工作所陷入的僵局,仿佛最后一块砖石一样,把我心中通往外界的最后一个缺口封堵了起来。

    我变得异常暴躁,在撕开倒数第三袋青豆和合成肉的时候,我无法控制手上的力道,导致青豆洒了一地。我的无法睡眠、我的愠怒让我两眼满布血丝,让我无法正常思考。

    我不断地揉搓自己的脸孔,拉扯自己的头发。我只能通过折磨自己,让自己疼痛来获得存在感,我还活着,我还存在。离开了网络和戴挪,我成为了贝尔谢巴这座城市本身,破败、不受重视,被这个世界流放,成为了空白。

    终于在8月14日,邮箱中的群发信息提醒我,L.C.003重新营业了。

    “致亲爱的旅行者:

    经短时间的升级和改造,LazyCat003将于8月15日凌晨恢复营业。

    还是您熟悉的场合,还是您熟悉的漫游助手。

    还有一些小惊喜,等待您来发掘,期待您再次光临。”

    明天,我一定要去见露娜,如果露娜还是那个“露娜”,我是否能从丽玛的词库内获得一些灵感呢。

    当天晚上我和衣而眠(准确的说是穿着衣服休息),天还没有亮时候便迫不及待的出发前往L.C.003。

    可是现实再次让我失望了,漫游站依然大门紧闭,只是滚动的红色告示消失不见了,因此连没有开门的解释都没有。戴挪就是这样给了我希望但却以这种方式狠狠的伤害我。

    从梦中惊醒以后,这个世界对我的恶意显而易见。对于我这种人,让我与世隔绝、让我无法获得未知的知识,就是最好的伤害。从沉默年代习惯于无所事事,到大学时代贪婪的汲取信息,我已经无法忍受每一个不能取得既古老又新鲜的信息的时刻。最为关键的是,现在没有一件事是我能够明确知道我该做、我能做、我应该在何时去完成的,我失去了给自己设定目标的能力。

    对四神的调查也好,寻找搭车的资源也好,没有诺阿的回复,甚至连是否需要启程都变得不那么确定。

    仿佛是惊扰到四神的惩罚,让他们降下天罚之剑,头顶之上悬着的杀人剑一点点向下迫近,先撕开头皮,把我的大脑暴露出来任由他们嘲笑,然后一点一点的侵蚀,让我失去思考的能力、失去稳定的情绪,最后让我歇斯底里起来。他们嘲笑我对永恒真理的追求,对生命意义的探索,他们一边继续玩着残忍的战争游戏,一边让我在其中充当裁判,失败的人立即归入血河,获胜的人取得进入下一场战争的门票和赴死的权力。而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血河归入石柱,看着新生的士兵被冲杀和肢解。

    这一切的情形就像是诺阿、戴挪、四神在合力撕扯着我,给我无数的问题但是答案的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礼拜堂中的战争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彻底失去了控制,我的胃中翻江倒海,我想呕吐,把吃过的青豆和合成肉全部还给这个世界。

    回贝尔谢巴是我的选择,我甚至幸运的将丽玛也带了回来。如果留在特拉维夫,即使不再继续攻读,通过大学对于“沉默的以色列人”的扶持计划找一份保障生存的工作,然后平平稳稳过完这一生。我不该去追求真理,不该追求什么活着的终极意义,我该像傻子一样的思考:吃饱了没有,睡够了没有。

    我该像所有正常的大学生一样去交际,去融入身边这个满是怪胎的圈子,他们只有塞满闲言碎语的耳朵,和只会咿呀学语的嘴巴,他们不知道这个时代真正崇拜的是什么,他们被他们的“上帝”牵着线,无论这个上帝是政府还是T.C.E.P,我早该融入他们成为大多数人。

    去死吧,罗南。

    我低头冲锋,要将世界抛在脑后,和世界告别,我将头顶对准了L.C.003没有打开的大门,那个前几天还有红色告示闪烁的地方。我要和它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