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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逃避

    我的愿望应该是实现了吧。

    我只记得一头撞进了L.C.003以后,我的身体翻转向上,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之中缓缓下降。我的四肢瘫软不能动弹,我的脑中是一片空白,我只能由着自己缓缓的降落。我睁开眼睛,目中所见只有正上方闪烁暖白色光亮的圆孔,这让我依稀想起西罗亚水道救命的通气孔。

    我对即将落向何处一无所知,但是我心中并没有一丝恐慌。

    我是终于死了吧。

    像我这样不够虔诚的人,堕入地狱就是既定的结局了吧,如果地狱是如此温暖而黑暗,那我在地狱中永恒下坠又有何不可。

    越往下,环绕的黑暗越稀薄,直至有一丝淡蓝色的光从身后微微照亮了眼前。随着我越坠越低,蓝色的光亮越发蓬勃,身边的黑暗最终被天空一般的蓝色代替。正上方微光的圆孔依然清晰可见,它发出的光亮并没有随着我的下降而变得微弱,仿佛是它在指引我向下的道路。身边的环境由黑变蓝,现又变成暖白色,和正上方圆孔发出的光亮颜色一致。下坠的不适感几乎消失不见。比起下坠,我更像是被包裹悬浮在云中一般坦然舒适。

    我沉醉在一片温暖中时,突然一阵疾风吹过,将我上下颠倒。霎那间一束金光直直击中我的胸膛。

    金光自下而上贯穿我的身体,由金黄色转为暖白色,又或者是自上而下,由暖白色转为金黄色。不管是从哪个方向射来,我的身体是这道管线的分界线。我的眼睛在适应了这道光线之后,可以清楚看到我瘫软下垂的手臂呈现出淡淡的金黄色。

    如果天使是光,那我是什么?仅凭凡人之躯又如何能够改变天使的颜色,不论是我吸收了金光的黄色,还是我赋予了白光金色。我在改变光线颜色的同时,难道还在承受着布道者的输出、或者我本身变成了布道者在伸张某个主义、某个预言。

    我无从探究,因为在我内心的深处,此刻空无一物。即入福地(更有可能是受难之所),我就该一尘不染,回到出生的起点。于是我放空思想,不做任何挣扎、不做任何思量的任凭着自己下坠,温暖的光线穿身而过,除了变成金黄色的手臂以外,我的眼中并没有其他任何。

    原本我一心求死,却在这不可知的旅途中默默享受。这竟让我的心里有些不可分辨的情绪。地狱也好、炼狱也罢,不该是这样的光景。我自知绝不可能踏上去往天国的阶梯,也自觉正在不断地下坠,只是这终点是在何处呢。现在我的空洞和“生前”一样并没有区别。

    传闻中的“人生走马灯”,也许只是在这下坠过程中所感受到的不安和悔恨。而这趟旅途恰合我的心意,于是乎在这过程中我连回忆都没有分毫。或许针对我这样一个自命特殊的个体,天使正在将金色的回忆抽离我的身体。

    金色的光环和雾气弥弥漫漫在我眼前,被我的身躯切割转换。一个空心的躯壳就这样不知是缓慢还是快速的下坠。那阵将我翻转的疾风过后,再也没有空气流动的感觉,我感觉中的下坠,也并不是扑面的气流所带来的。

    在这一片和煦之中,我半睁着双眼,毫无期望的向下瞧望。

    在我人生的最后一刻,或者说是永恒的最后一刻,在这被无限拉长的点之中,我在享受几乎从未有过的平静和空洞,这种感觉就像和丽玛激情过后躺在午后橙色的板床上。

    我的眼中布满了金色和橙色,这些金色的光环在不知过去多久之后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慢慢缩小,我能觉察到这种变化,也许是因为我在这无限的时间中,仅仅做着永恒不变的一件事。似乎这预示着这趟旅途终究还是有终点的。

    慢慢,在金光慢慢缩小的时间里,记忆中熟悉的景象越发清晰。弥漫着金色光雾的穹顶、直插云霄的尖顶,是梦中的圣城!金光正从这直插云霄的方尖碑顶端向我直射过来。

    一切都能解释了。我的思维再次活跃起来。

    圣城是起点,也是终点。

    这下坠的过程,是金色的地狱正在剥夺我这个不虔诚的人,身体和思想中所有的美好。

    我在死后将重入圣城!

    这个念头并没有让我想起对四神的恐怖和对血腥战场的不适,我反而充满期待。我不能想象这世间还有比战争更加残酷、更加令人感到恶心的主题,也许还有霍乱、也许还有瘟疫、也许还有背叛,但是战争无疑是这其中规模最大和最血腥的社会性活动。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我真切的知道我并没有未真正见识过的世界的模样,我始终抗拒真实的世界,因此才转头徜徉在精神世界的海洋中。我用微小的真实的痛苦去保持自己的“还活着”的状态,我用夸张的虚假的幸福去抵抗“还活着”的情绪。

    我紧盯着眼下蝇头大小的金色教堂,现在只盼望着能够尽快到达那个既神圣又残忍的圣所,去展开另一段永恒的探索,将真实和虚假颠倒,去嘲笑“真实”,去拥抱“虚假”。

    我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交给了命运。我清楚,我全部都清楚,我所面对的是一场根本无法达到终点的旅程。

    我生前是如此狂热的追求将灵魂增重,但却是以一种最为笨拙和低效的方式。最易解释的原因就是我不是先知,没有进化出能够听到神的声音的器官和能力,我只能消耗自己有限的生命力,去完成先知们能够在一朝一夕间取得的成就。无论我的生命悠长或者是短暂,20年也好、50年也好、100年也好,在这长久的探索之中,我的成就始终就止有那么一点点,也许连整个永恒生命的千万分之一都没有。

    然而在这座虚假的、真实的圣城之中,我精神忍耐力的阈值,得益于四神和孤独相继摧残,已经取得了重要的提升,我期待着去探索其他每一座不同主题的教堂和圣殿。或许这才是我的半死不活的人生中所一直期许的,这才是我的“还活着”的时候所一直追求的,直至此时此刻,它拥有了实现的可能。

    堕入这金黄色的地狱,是我内心毕生的追求,让我可以忽略时间这个维度去和诸位神灵扳扳手腕。

    “战争圣殿”中的湿婆曾张开四条手臂向我扑来,今后不论是“瘟疫圣殿”中塞赫美特向我张开血盆大口,还是“狂欢圣殿”狄奥尼索斯邀请我加入众神酒局,我都将处变不惊。

    若入地狱即是进入这梦中的圣城,对我而言,反倒成了进入英灵殿一般的荣耀。远离处在战乱边缘的尘世,远离所有蝇营狗苟,不用再为即将到来的不可知的生活而烦恼,不用去和“精神上”不必要打交道的人啰嗦,我期盼的只是在我永恒的记忆中留下那一到两个模糊的影子,使我在无尽的探索和折磨中能够凭借回忆和想象得到一些慰藉。

    是的,直到现在,我终于承认我在逃避。

    我承认我的逃避,但是我逃避的不是我的人生,只是逃避失败。

    只要活着我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死亡是生命永恒的延续,唯有死亡才能证明生的价值。

    现在我的眼中只有那神圣的金色穹隆,我心怀洒脱和对“自由”的憧憬,我终将沐浴在我所有的期盼之中。

    现在的圣城就犹如那台始终“单机”的电脑一般,虽然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但它自身所蕴含的那些知识就足够让我究其一生去探寻和解密。这一生将不再以“年”计数,我将获得犹如神灵一般的时间和精力,我将保持探索直至宇宙终结。

    这是何等的荣光,也许每一代先知都在自己不同的圣城中继续探索,也许每个在各个领域闪着光亮的先哲,也都在属于自己的圣城中继续发现。

    我何德何能能够和他们一般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