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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钱不管用,得有人啊”

    周三上午,谷雨正好到医院附近送货,完事后,顺道到病房看一眼。

    这一眼看得很心酸。

    谷雨进门时,父亲正面向着病房门侧躺着。

    见谷雨来,父亲有些惊讶,眼神有些闪躲。

    谷雨巡视四周,没见护工身影。

    “爸,护工呢?”

    “出去了”

    “哦,这样躺着舒不舒服?要不要平躺着?”

    谷雨想把父亲身上的被子掀开,给父亲换个姿势。

    “别别别……别动了……”

    父亲用手死死按住被子。

    他可能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夸张,马上又补了一句:”这样挺舒服的……”

    谷雨警醒地意识到肯定有什么问题,她立马把父亲下半身的被子掀开,然后怔住了。

    父亲下体的裤子湿漉漉的,被浸渍成了土黄色,一块深一块浅,往外冒着一阵阵臭气。

    原来是尿了,还拉了。

    谷雨第一反应是怕父亲尴尬,觉得心疼,同时觉得护工太不尽心。

    她看了下表,10点。

    父亲脸上满是不好意思:

    “本来觉得能等等,没憋住……”

    “没事的,这种情况很正常……”

    当务之急是给父亲把衣服换了。

    她记得有一条备用的短裤放在床边的手提袋里,但扒拉了好久也没找到,

    她又扒拉床头柜,找了出来。

    谷雨把父亲弄脏的裤子脱下来,把下体擦干净,穿上干净的短裤。

    她把换下来的脏衣服装到一个塑料袋里,带回家洗。

    床单也被弄湿了,但换床单得先把父亲抱下床,

    谷雨一个人弄不了,只能先找了块毯子盖到上面。

    收拾停当,护工还没回来。

    “爸,以后如果想上厕所,护工不在的话,就给他打电话”

    “嗯,刚才想打来着,手机没电了”

    谷雨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一下,果然是黑屏。

    谷雨想给父亲倒点水喝,一拿,被晃了一下,暖壶是空的。

    她心里的火腾地一下起来了。

    工作时间外出,不知道干嘛去了,让病人拉到裤子里,暖壶里连水都没有。

    她想马上打电话把护工叫回来训一顿,但心里又暗暗较劲:

    就不打电话,就看看他到底能什么时候回来?

    谷雨气鼓鼓地拿着暖壶去水房打水。

    水房打水的人比较多,谷雨在排队时,惊讶地发现那个护工也在打水,

    他水打得很专注,没有看见谷雨。

    他这是给谁打水呢?

    出于好奇,谷雨一直跟着他。

    直到护工走进楼道尽头的另一个病房,谷雨从病房门上的窗户偷偷往里面瞧。

    护工正在给床上的一个老头翻身。

    好哇,原来是一起干了两家!

    这段时间,谷雨都是晚上来陪床,白天来过几次,但见护工在,自己打个照面就走。

    没想到这次竟然发现这种事儿。

    谷雨没有当场发作,折回去打了水,回到父亲那边。

    过了半个小时,护工回来了。此时父亲已经开始打吊瓶。

    护工见谷雨在病房,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了,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他和谷雨打了招呼,说:

    “是不是没水了?我去打水”

    “我刚打了”

    “哦”

    护工开始盯着吊瓶看,三人无话。

    “那你先看着,我还是晚上再来替班”

    谷雨说完,走了。

    这与谷雨想象的不一样。

    在她的想象里,护工摸不清谷雨来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应该很是心虚。他要极力表现殷勤才对,就算是父亲在打吊瓶,也应该是按摩按摩腿部、掖掖被子。

    但他没有。

    但谷雨并没有当面给护工难堪,

    一个原因是,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

    她觉得就算自己不说,护工自己也能发现。只要他看见被弄脏的床单,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现在这个社会,谁也不傻,何必非得急赤白脸。

    第二个原因,就算当场揭穿了护工,自己出了气,但以后呢?

    这个护工用还是不用,如果用,你就不怕他小心眼报复父亲?

    如果不用,你现在能有适合的接替的人?

    此外,谷雨还抱着一丝丝幻想,那就是,自己的大度能换来他的改过自新,护工能主动把另外一份工作辞掉。

    晚上,谷雨陪床,父亲把谷雨叫到跟前:

    “原先不想和你说这些,今天出了这事儿,有些话我想和你说说”

    谷雨点点头:“你说,爸”

    谷雨以为是关于护工,没想到是关于自己。

    “住院这段日子,我算明白了,人一辈子什么时候最难呢,老了动不了的时候最难。事事都得靠别人,可人人都嫌弃你。只有自己的孩子……”

    “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听我说完啊。年轻的时候觉得有钱真好,等老了才发现,有的时候啊,钱也不管用,得-有-人-啊”

    谷雨低着头,没说话。

    父亲又接着说:

    “我知道你心气高,可心气再高也有老的一天,这些天,我躺在床上就想啊,我现在有你照顾,可如果你老了也像我这样的,谁来照顾你呢”

    父亲开始哽咽。

    父亲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今天说这些话,是真憋不住了。

    谷雨眼角也湿润了。

    她安慰父亲:

    “我不是还有谷军和小雪吗?”

    父亲叹口气:

    “唉,姊妹兄弟啊,没成家的时候是一家,等到自己都成了家,就是亲戚了”

    谷雪低着头,没说话。

    第二天上午,谷雨又来到了病房。

    谷雨进门时,父亲已经方便过,护工刚把他身子侧过来。

    这时,护工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下,没接,直接挂掉。对谷雨说:“你来了,我去打壶水,嗯,那个家里有点事,我打个电话”

    谷雨偷偷跟出去,果不其然,护工又去了那个病房。

    谷雨的耐心已经没有了。

    中午,谷雨把护工叫到门外: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现在我父亲手术也做完了,我们自己就能伺候得了了,所以今天咱们把工钱结一下吧!”

    护工很惊讶,没想到辞退来得这么快:

    “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

    “你一个人同时照顾两个病人,我怕你忙不过来”

    谷雨直勾勾看着护工,干巴利落脆地摊牌,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知道。

    护工死皮赖脸笑着:

    “就因为这个?这种事太平常了你知道吗?就……就那个隔壁床,你认识吧,那个老头,你知道他那个护工,工资比我还高,怎么样,老头都得褥疮了,骨头都露在外面”

    谷雨怎么会不知道那老头,五保户,无儿无女,老伴死了。

    谷雨晚上陪床时,每天晚上都能听见他疼得呻吟,或者偷偷哭泣。

    他本来住在养老院,早上晨练摔断了腿,养老院就让他侄子把老人接出来。

    侄子把他送到医院,找了个护工,就再也没露面,只是偶尔会打个电话。

    谷雨父亲和五保户老人临床,偶尔会聊天。

    老人疼得嗷嗷叫时,谷雨父亲安慰他:

    “咬咬牙挺过去,等腿好了,回养老院就好了”

    五保户老人摆摆手:

    “养老院还不如这儿呢,在这里是受一个人欺负,在养老院受一群人欺负。”

    护工把这位五保户老大爷搬出来,让谷雨更加反感。

    她懒得和他理论,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二十三天的工资,加上今天这半天,你数一下”

    然后不由分说,塞到护工手里。

    护工拿着信封,沉默两秒,点点头:“行”

    他收拾了自己的随身物品,离开病房。

    第二天,谷雨领着一个男人来了医院,

    这个男人也姓谷,黝黑又壮实,是从老家村里找的。

    “靠,我是不知道,我要知道早就去找他了!”

    谷军知道护工的事儿后,很是义愤填膺。

    “我问咱爸了,那天的情况就那一次,之前没出现过。他也是刚刚接了第二份活不久,我就发现了”

    “靠,工资就不应该给他全结。扣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