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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六个女子一路走走停停,当她们酿酿跄跄挑着破烂进村,路过的人家大人见了就会夸两句:“啊呀,这是哪个屋里的女子?这么懂事、能干!”。这样的时候,她们心里便美滋滋起来,走路都带起了风。刚刚的疲累也一扫而空。是啊,农村的女孩子本身就是懂事、能干的。也希望别人这样夸赞,这是对她们最高的荣誉。

    带回家的破烂,积了一大板车之后,由各家的妈妈拉去一二十里地的温家林换票子。那里有一家垃圾回收点,专门收这些。

    等到开学的日子,谭家英一算,女子在这个农忙假里捡破烂卖的票子竟然有两百出头!都够交学费了,还有得多。

    “啊呀,还有这么多呢!明朝叫你爸去称几斤肉,做一碗红烧肉吃。”谭家英欣慰地笑着说。

    陈月红看着一家人因为自己而高兴,心里很是开心。

    一转眼,到了深秋。与田地的萧条相比,后山的那片小林子就显得生机勃**来。里面有几棵棤子树,这个时候树上已经结满了黑得发亮的棤子果,一串串,一枝枝,正朝村里的孩子们招手呢!

    下午,学堂里下了学。华英拉着月红,嬉皮笑脸地往学校的那扇小门走去。有光和立生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他们蹲在校门外那条泥巴小路的对面,说笑着。旁边是一家卖零食和文具的小店子,门口围了一圈的小孩子。这实际是一户人家的厅堂,只是占了地理的优势,主人将厅堂的前半部分隔出来,摆上一点零食和文具,就成了孩子们眼中的天堂,哪个身上有个几毛钱,总爱往那里钻。现在那里还有一些新玩意,比如明信片,小燕子、紫薇的明信片,是五年级毕业女生的最爱。她们将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几毛钱都拿来买明信片,赠送给要好的同学。因为绝大部分的女孩上完小学是没有机会进入初中的,小学的同学就是她们全部的同学情谊。所以,她们不舍。最主要是作为留念吧。

    华英眼尖,一眼看见有光和立生。她跑过去,一下蹦到两人面前,大喊一声:“哎!”

    两人并没有被她吓到,他们做个鬼脸便起身,四个人打打闹闹地往后山走去。

    等他们穿过弯弯曲曲的小道,来到后山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另外一伙孩子。一个男孩子在树上折下一枝枝的棤子枝往下抛,树下几个孩子嬉笑着跑来跑去接住。

    朦胧的夕阳温柔地从缝隙中漏出一些来,映射在微微发黄的草地上。棤子树的不远处就有几棵金钩子树,此时也已经挂了满满一树的金钩子果,像问号,又像称钩。不过这时候的金钩子还不好吃,有股涩味,要再等一阵子,等多打几场霜,它们就会变成金黄色,而且香甜软烂起来。那个时候才能采摘。

    棤子树足有十米高,两个女娃肯定是上不去的。有光和立生将书包丢在树下,顺着树干上的凹槽,一点点往上爬。立生小一些,他在低一些的树枝上停下,小心翼翼地去够长有棤子果的小枝,折下之后抛给树下的华英和月红。有光则会往高一些的地方去,那里的果子才够饱满,又酸甜可口。两人在树上摘了不大一会儿,地面上的华英和月红就已经拾了高高一堆。

    “够了。下来。”华英冲树上喊。树上的有光和立生一溜就下来了。四人躲在林子里大吃特吃了一通。家里的大人一般不让多吃这个,说是吃多了拉不出大便。

    等月红和立生悄悄回了家,谭家英还是从他们发黑的舌头上知道了他们去摘棤子吃的事。不过,这也不算大事,所以她并没有过多的责怪两人,只是说了几句。

    吃过夜饭,谭家英换上一身客气些的衣裳,同女子月红一起去了学堂里。今天晚上是镇上下来扫盲的日子。村里所有没进过学堂的成年男女,都要到学堂里去听讲。由各大队干部负责喊齐本大队符合条件的人员。

    到了学堂里,谭家英与其他的人一起,被安排进了一间空的教室里坐下,等待讲课的人来。谭家英第一次踏进学堂的门,第一次坐到宽敞的教室里,她看着同她一样,满脸沧桑的学生,觉得好笑得很。她同莲香等几个相熟的女人坐在一块指点说笑着。不一会儿,两个先生模样的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咳咳,我们现在上课了哈。”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说。随后,他给这帮老学生讲了一些读书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下半堂课则是教大家写自己的名字。女人给每人发了一张白纸和一支铅笔,男人在上边让众人报上各自的名字,他一笔一画写在黑板上。有害羞的、有觉得搞笑的,就没有报。谭家英报出自己的名字,看中年男人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写出来,她心里很激动,原来自己的名字长这样。她在下头攥起拳头,紧紧握住笔杆,却怎么也写不好,手好像不听使唤,费了半天劲描出来的字却是歪歪扭扭的,看着不像。后来是那个女老师走过来,手把手教她握笔的姿势,又连着抄了好几遍,才有那么点像。等女老师再次经过时,她又鼓起勇气,红着脸问了“陈有和”、“陈月红”、“陈立生”,这三个名字怎么写,好在女老师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反而表扬她好学。

    与此同时,陈月红在学堂北面往里一些的老师食堂里与其他四年级的孩子一起,正蹲在铺满山茶果的地面上将裂开口的茶果壳捡拾出去。这茶果是学生们去山上摘回来的。

    学堂里有一个老师食堂,一个煮饭的阿姨,还养了一头猪。到了二年级,女生们一学期要去打一次猪草交到学校食堂,男生们就负责拔操场上的杂草。上了三年级之后呢,所有学生每月要去砍一次柴交给学校灶上。三年级十五斤,四年级二十斤,五年级三十斤。这都要每班的班主任过秤的。所以,没有人敢疏忽。

    砍柴几乎都是安排在星期三去的,那天到了学校,校长就会在做完早操之后,开会通知全校:今天是劳动日。下边的学生一片欢腾起来,他们宁愿劳动,也不想上课。等上完一节早读和一节早课后,孩子们就欢呼着涌出校门,并且邀好一起去砍柴的伴。等在家吃过早饭,一群一伙的学生便提着柴刀涌向各个山头,安静的山里霎时热闹起来。

    到了霜降以后呢,等各个山头的茶果都已经被村民们采摘过一次。不久,学堂里就会安排四五年级的学生在一个劳动日去捡村民们遗漏的油茶果。上完早课,四五年级的学生们回家吃过早饭,便一人身上挂个空布袋子回班级集合,由自己班级的老师带领着往山上去。一般是一个班级有两个老师跟着,语文和数学老师。

    一大群的人往山上走去,唧唧咋咋,很是热闹。孩子们并不会因为要出去劳动而心烦,他们反而愿意出校门。劳动是他们得心应手的事,比读书可容易多了。现在孩子们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他们蹦着跳着。村里的孩子最喜欢一群一伙的去做一件事,那样快乐又轻松。比如学生之间,会邀请玩得好的去自家帮忙割稻子,屋里的大人一般就管个饭。割完这家,再一起去下一家割。那样,本来一件很辛苦又枯燥的事,瞬间就会变得好玩起来。

    晚上七点半,学堂里放学。陈月红在校门口站着等她妈。谭家英很快从里边走了出来,身边是一大群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她快步走到女子身旁,笑着同女子说话。今天是开心的一天,她学会了写自己以及一家人的名字,哪能不喜欢?!

    可是,很快就有一件让她忧愁的事发生。这个月是轮到陈月红二伯家管牛。没两天,疯牛病就传到了村子里。村里好几家人家的牛都莫名的死去。下午,二伯母牵牛到地里吃了一回草,晚上等她去给牛撂稻草的时候就发现有一些异常了,牛一直在原地打转转,而且发出哀嚎声。她连忙回家告诉陈有登,陈有登不敢耽误,赶忙去通知了老弟有和,又摸着黑去请了村口的兽医陈长财。长财看了一遍,摇着头说他治不了。长财走后,兄弟俩打着手电,无助地站在牛栏外看着哀嚎的牛。直到第二日,牛的肚子鼓得圆圆的,僵直地倒在污脏的牛栏里。有和、有登两家人陷入无尽的痛苦里。是啊,一头成年的牛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多么重要,没有了牛,屋里那些地可怎么耕?

    想起这些,在港子河洗尿桶的陈有登竟然一屁股塌坐在地上,抹起了眼泪。他本来因为超生了一个女儿,屋里已经是千疮百孔了。现在又死了最重要的牛,日子可要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