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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陈华英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原先她最喜欢同周边的一些孩子嘻嘻哈哈,现在她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也不出去玩了。就日日跟妈妈两个去田里做事。自从她爸过世后,她就从学堂里退学回家了,屋里的田地不能没有人管,她又是家里的老大,再说也快十三岁了,到了做事的年龄。她已经比她妈高了,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妈妈,她很希望自己能扛起这个家的担子,妹妹还在上学,不能耽误了。华英除了去田里忙活,屋里的事她也一手接了过来,就是想让她妈过的舒服一点。

    这一年的春耕,谭家英让两个孩子去大姐家借牛,这才解决了耕地的问题。按照这样的情形,屋里是不可能拿出五六百块钱去买头新的小牛回来。

    等早稻的秧苗栽进田里,陈有和两口子没有犹豫,就跟着村里一些别的人一起坐上了前往北江市的班车。要是就待在屋里作田的话,两个孩子下半年的学费从哪里来?经过去年那么一折腾,屋里除开两个孩子上半年的学费,就刚刚好只够车费了,再不去找票子,可怎么办?

    陈月红和老弟心里有了准备,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就觉得没什么,生活又回到了之前的冷清模样。今年比之前好的是学友屋里装上了固定电话,他们的爸妈有时会打个电话回来问问情况。一般都是夜里七八点钟打的。谭家英知道,两个孩子白天要上课,她自己也是下了工之后才有那个时间。谭家英还是去的之前那家人家做事,今年这里新开了许多家这样的小作坊,都是本地人开的,来这里打工的基本都是像她这样没文化的人,以芜丰县的居多,出门都不用讲普通话,就跟屋里一个样。她没事的时候还能去各家串串门子,找老乡说说话。陈有和也觉得好玩,平时做完了事,下了班,还能去找熟人打打牌,这日子也算舒坦。

    谭家英算算已经两个礼拜没给屋里去过电话了,不是不想打,是舍不得那钱。打电话长途要一元钱一分钟,一次讲个四五分钟就不见了四五块钱,那得打多少双鞋呀?她心痛啊!

    等她做完手上最后一码鞋,老板娘就上来关电,一屋子十来个男女一窝蜂涌下楼,年轻女子们相邀着去镇上逛街,男人们招呼起打牌来了。她和桂花一起往马路上走去,路面上现在熙熙攘攘的,大部分厂子都是这个点下工。不时走过一伙说说笑笑的年轻女子。她们顺着马路往镇上的方向走了一段,在几个连在一起的平房前停下。这里算是这一带比较热闹的地方了,有一个小的生活超市,一家卖菜的,几家餐馆和一家电话亭。

    谭家英和桂花并排走向电话亭,这是一间一楼的小门面房,左边靠墙一排被玻璃墙隔成了四个独立的小空间,中间正对马路靠里的墙下也隔成了三个小隔间,右边是一个柜台,一个胖女人正无聊的趴着柜台上。

    两人走上前,一人进了一个隔间,拨出记在心里的那七个数字。

    陈月红姐弟正在屋里写作业。窗外传来几声叫声:“月红,立生……”。是学友叔,姐弟俩对这声音很熟悉。

    “哎,在屋里。”立生应到。

    “快来,你爸妈打电话来了。”

    “好。来了。”。等姐弟两人从屋里出来,穿过黑漆漆的开放式厅堂,来到窗下的小巷子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黑暗里,陈学友打着手电还在等着他们!

    “去哒。”陈学友招呼两人上前,他自己跟在后边给两人照路。陈学友家离月红家中间隔了十来户人家,小巷子弯弯绕绕,不时有烂泥巴水洼,所以得注意着点脚下,一不小心就会溅一裤腿泥巴水。

    陈学友同月红爸是一同长大的发小,也当过几年小学同学。关系算是不错的。他在镇上的粮管所办事,他爸原先是什马镇上的干部,现在退下来了。他们一家人都蛮和气,也不摆架子。学友有一双儿女,他女子比月红小不了两岁,叫星星。陈月红没搬家以前还常常来找她玩,有什么好吃的也愿意分享给她,有时还邀陈月红去她屋里一起睡呢。两人在一个被窝里说着悄悄话,她知道陈月红平时没什么零食吃,就会偷拿一些零食到房间里一起吃。她家里开了一个小卖部,所以拿这些方便。不过,搬家以后两人就没什么来往了,各自找了新的玩伴。虽然没怎么接触了,但是陈月红一想到那个大眼睛圆脸的女孩子就会觉得心里有一种亲切感。

    三人走了没几分钟,就到了学友屋里。这是一栋靠路边的崭新二层小楼,一楼被隔成了两部分,靠右手边大门进去的是厅堂;左边一间小一些的长间,他老婆拿来当门面。里面摆了一些烟酒零食以及生活用品。一个小门朝路开着,还有一道门与厅堂想通。平时学友老婆就在屋里照看店面,挣点家用。去年冬天又装上了座机,附近的人要打电话、接电话都来这里,打电话五毛钱一分钟,接电话两毛钱一分钟。

    “去接哒。你妈等着的。”学友指了指店子靠里面的桌子亲切地说。月红姐弟这才扭捏地挪到桌子边。月红小心地抓起桌上的听筒,里面传来妈妈熟悉的声音,“月红,月红。”

    “嗯。”陈月红有点别扭,店子门口还有几个别的人在说话。

    “和老弟在屋里乖吧。屋里样样好吧?”

    “嗯,好。”

    “我放了一点钱在你二伯那里,等星期六就让他帮你称点肉回来,自己汆个肉汤。”

    “好。”

    “爸妈没在身边,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电话里的妈妈声音有点颤抖。

    陈月红心里一沉,眼睛里的泪水在打转,想到还有许多人在,她马上又脸红起来,赶忙眨巴几下眼睛,努力回复正常。

    “好了,电话费贵,你给弟弟接一下。”电话里的妈妈说到。于是她将电话递给立生,自己假装看地面。

    立生也同她一样,“嗯、嗯、好、晓得”之类的答了几声,之后就挂了电话。

    两人怯怯地站在门边朝学友的厅堂里张望。

    “就打完啦?”学友正在看报纸,他抬头看向两人。

    “嗯。打完了。给钱给你。”陈月红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

    “哎呀,不用给。”学友摆摆手,他起身站起来。

    这样的时候,陈月红总是很尴尬,她最怕推来推去。于是她将一块钱放在桌子上,红着脸小声地说:“票子放在这里了。”随后同立生走出门。

    学友捏着一把手电,拾起桌上的那一块钱,追了出去:“哎呀,你这个女子,怎么这么客气起来了?”

    “来,立生拿着。”随后他把钱硬塞到立生手里。

    之后又用亲切的语气对两人说:“走走,我打手电送你们。路上黑得很。”

    陈学友与立生并排走在前头。三人一路上并没有说话,只听见夜空中“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道手电的光刺破无尽的夜色,照出一条明亮的路。陈月红此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学友是爸妈以外,为数不多的陪自己走夜路的长辈。除了感激,没有别的可说。她又想到之前爸妈吵架的事情,有一次学友叔过来劝架,狠狠说了一顿爸爸,爸爸并没有生气,反而很快就停熄了战火。于是,之后凡是爸妈吵架很凶,姐弟俩都会想到去请学友来劝架。就算是晚上也不例外。可能就是因为学友叔见过了两人最狼狈的样子,所以现在月红和立生有点怕见到他,觉得难为情。

    陈学友把两人送到门口,就默默地转身走了。或许他心里明白姐弟俩的难堪。

    刚刚入夏的时候,陈学贵家搬进了新屋。他在原来老屋的对面场地上起了一间新屋,是新流行的平顶屋,顶上一个大的水泥平层,方便晒谷子,以后就不用同其他人抢晒谷的场地,直接担到自家屋顶去晒就行了,而且不用担心猪啊、鸡鸭啊这些家畜会偷吃。学贵现在得意洋洋得很,他可是这一片第一个起平房的。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楼的厅堂里,嘴角咧着笑同莲香说,:“啊呀,现在就攒钱等着给兴民娶老婆。啊呀,这日子没得讲。”

    “莫笑掉了牙!兴民还早着呢。”莲香笑着揶揄到。

    端午节过后,天气炎热起来。扇蒲扇已经不顶什么用了。太阳一下山,立生就同附近的几个男孩子一起提水去学贵家的平顶上泼水降温。等到大伙吃过夜饭,他们那一伙孩子就会带着凉席,自发来到学贵家的平顶上,一排排好在水泥板上铺凉席,晚上他们就在平顶上过夜。

    月红和兰花喊了两次,华英才勉勉强强跟了一起去。等她们到时,平顶上已经聚集了五六个孩子。她们三人躺在靠中间的凉席上,感受着温热的风吹在身上。

    宁静乌黑的夜空缀满星星,一轮明月高高挂着。看着空旷的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孩子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玩笑话。有光说到长大这个话题,他说他长大要管人,让别人都听他的。大家起哄笑他。

    “我要当兵。当兵多气派。”立生慷慨激昂地说。大伙又是一哄而笑。

    其他几个男孩子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对于未来的畅想。

    华英心里想的是长大要挣很多的票子,让妈妈妹妹过上好日子。

    陈月红对于未来没什么具体的想法,但是心中好像有一种声音在说:去远方。反正她心里想的以后没有羊山的影子。

    一群孩子就这样唧唧咋咋说着话,直到困意上头,才陆续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