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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腊月初,外边打工的人陆续回了羊山。尤其是在北江做鞋的那批人,他们在十一月底就放了假,现在全部在村里过逍遥日子。大队那里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生气。村里时常有穿戴时髦,说话轻声细语的后生走来走去。

    谭家英这时候正窝在莲香的平顶屋里,同水秀、正英等周边几个相熟的女人围坐在门后打纸牌。她们每人屁股下坐一个火红的烤火笼,腿上盖一块满是灰尘的薄布挡风。

    几人嘻嘻哈哈间,听见屋门“吱呀”一声响,有财老婆满面春风地从屋外走了进来。

    她笑眯眯地瞟了几人一眼,径直走到谭家英身边对她说,“家英,原来躲在这里玩。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找我什么事?”谭家英问到。她与这个大嫂关系并不好,妯娌之间往来比这几个邻居都少。谭家英至今都记得,当年她的可恨模样。那时,两个孩子还小,屋里没油炒菜。她端个小饭碗,走到陈有财的屋里去,准备找她的嫂子借点油应应急。她的这个嫂子当时正站在灶边炒菜,大哥有财在灶下烧火。

    谭家英走到嫂子身边,囧笑着说:“嫂子,我屋里没油了,找你来借点油下锅……”

    有财老婆一听是来借油的,顿时拉下脸,大声说:“没有,没有。哪里有借油的?我们自己一大家都不够吃。自己平时不扣着用,有的那阵就大手大脚,当然不够。我这里没有,你去两老屋里问问。”

    谭家英羞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酿酿跄跄地出了有财的门槛。

    等谭家英走后,陈有财埋怨他女人:“就给她倒一点用着先,都端着碗来了。人家看着你灶上一大碗的茶油,你说没有。”

    有财老婆拿着锅铲用力地敲打着锅边,大声说到:“借给谁也不借给她屋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个死老弟,一天到夜睡在牌桌上的,借出去了就别指望他还!再说了,给他借惯了,那以后什么都朝你借。”

    陈有财想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不再出声。

    自那以后,谭家英便自觉不去找她一家借任何东西。就连那年她屋里的牛死了,没牛耕地,她都是去三十里地的大姐家借的,她都懒得找她开那个口。她知道她的为人,只有二哥有登不信邪,最后还是碰了一鼻子灰。

    除了不借东西,谭家英也尽量不同陈有财一家往来。正好人家也不想同几个穷兄弟有太多瓜葛。

    谭家英不知道大嫂这会儿又为何这样。

    有财老婆笑哈哈地说:“哎呀,好事。你们大家十八日都来我屋里吃酒。家英你到时候要来做事。”

    莲香惊道,“莫不是你二女子说成了?”

    “什么?有财二女子讲人家啦?我怎么没听到风声。”其他几个常年在屋里的女人七嘴八舌说到。

    这时候有财老婆脸上带着得意说到:“就是。说成了。那个后生不晓得多同意我那个死女子,来来回回了几次。后生人才一般般,不过只要有作用就行,你们说是不是?”

    屋里的女人齐声说:“那是。成家了有作用就行。”

    水秀拍拍有财老婆的胳膊,凑到她跟前,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问到:“说起,彩礼讲了多少?”

    有财老婆这样说:“没讲什么彩礼,只讲了一千八百块。不过,后生昨天上门来,给女子包了一个两百的见面礼。另外别的一些东西他屋里大人都说好了,不会少。”

    才说完这,她突然又带着一副神秘的笑问众人,“你们知道我给我女子讲了几金不?”

    “几金?”众人好奇地伸长脖子。

    有财老婆伸出三根肥大的手指在众人面前晃了几遍,说“三金!一个金戒指、一对金耳环和一条金项链!”。因为太过用力,她的唾沫都飞出了一些。

    屋里的女人一阵惊呼:“哎呦!这么多!”

    在这样的年月,能有两千的彩礼加三金,那就相当不错了。镇上的金项链都做成小拇指粗,跟不要票子买似的。光买三金都得花不少票子。

    “我当时也只是想考验考验后生,没成想他真的答应了。”有财老婆一脸得意地说到。

    “啊呀,现在女子值钱。我们那时候啥都没有,真的连个戒指都没有。还不是嫁了。”水秀感叹自己生不逢时。

    莲香听了,心里不是滋味。有财屋里的分明就是来显摆的!明知道我大女子去年结婚讲的只有一个金戒指,现在特意到我门上来讲给我听来了。

    有财老婆见众人已经被她的话给折服了,听着她们“啊呀、啊呀”的感叹声,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她准备去下一家,便对谭家英说,“家英,你十七下午就要来做事,好多的事做呢。现在我要去通知老二家,让老二媳妇也一起来做事。”

    “好,做得。”谭家英应到。身为妯娌,这样的事是推脱不了的。

    有财老婆双手抱在胸前,慢慢地踱了出去。

    等她一转身,屋里的女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啊呀,家英,你这个嫂子可是厉害呢!”

    这时候,莲香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大家马上停下来。坐在门边的水秀悄悄起身到门口望了望,确认没人才顺手带上门,对大家摇摇手,说:“走了。”

    女人们才又重新戚戚嚓嚓说起来。

    “讲那么多有什么用,要人好,不作贱自己的女子才行。”水秀首先说。

    “就是,她那个大女子就是,在当时来讲也算讲得多。最后怎么样!她那个姑丈去年不是跟一个女的鬼混,房里哪个不晓得?”。同房里的有盈老婆嗤笑着说。

    “就是,就是。”女人们又齐声说。

    虽然大家嘴上这样说,但是屋里有女子还没出嫁的人,她们心里暗暗想:等我女子说人家的时候,一定得按这个标准来。

    屋里有儿没成家的呢,又苦恼这下又得多花不少票子。

    对于老大女婿偷人这事,谭家英是清楚的。当时陈有财的大女子哭哭啼啼地跑回娘屋里,跟她爸妈告状。

    有财两口子先是骂了一顿自己的女子:“有鬼用,连个男人都管不住!娘屋里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有财想想觉得气得慌,便跟几个兄弟说了这事,他本意是想让兄弟几个同他一起去教训教训那个不要脸的畜牲。

    陈有和听了,气得在他妈的厅堂走来走去骂街:“那个婊子崽!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简直不把我们羊山人放在眼里!现在就去,去把那个婊子崽打一顿,非得让他跟长英认错不可。”

    “做得。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敢在外边乱来,当我们这些娘屋里的亲戚是死的?”陈有丰也是气得叉着腰在屋里走来走去。

    于是当天傍晚,由他们两个亲叔叔起头,去叫了房里十来个后生,坐上有良的拖拉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长英的夫家。

    此时陈长英的男人高子正战战兢兢地躲在邻居屋里。他虽然名字唤“高子”,实际个子矮得不像话,一米五左右。农村地方,缺啥就给孩子取个啥野名字,仿佛能在一遍遍的呼唤中补回来一般。

    高子之前也在屋里务农,就这一两年买了辆翻斗车,在各村跑运输,一来二去,就跟人鬼混起来了。

    他一早见陈长英哭哭啼啼地回了娘屋里,知道这事他羊山的老丈人屋里肯定知晓了,各村又早有耳闻羊山人厉害得很。早在娶长英前,他屋里大人就是想着娶了一个羊山女子,那就不怕自己在村里吃亏,现在倒好,这“亏”他是吃定了。

    陈家人现在已经占领了他屋里的厅堂,叫嚷着让“高子”出来,不出来就住下了!

    “高子”的老父母被逼的没办法,只能叫小儿子去把那个短命崽叫回来,自己犯的事,自己解决。

    最后,在几个叔叔的起哄下,“高子”跪在地上当众自扇了两耳光,并发下毒誓,这事才算完。

    事后,谭家英的大嫂还觉得两个无所事事的兄弟多管闲事,她的原话是:“吃饱了撑的,随便教训两句就是了。要是长英的家散了,你们两个叔叔养她不成?”

    为这事,谭家英还吵了陈有和一顿,“尽多管闲事!人家压根不要你们管,真是吃饱了撑的。有那功夫,去洗两块黄泥巴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