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农历十二月，羊山村变得热闹起来。村里再也不是只有老人和小孩，随处可见穿戴客气的后生、女子。后生兜里揣一包中华烟，见人就笑嘻嘻地走上前发一根。也许这烟他平日里并不舍得抽，他们在外头大多数时候抽的是几块钱一包的平价货。在屋里的个把月时间里，是他们展现自己实力的时候。抽包好烟，人家就晓得你出手大方，猜想你一定在外头混得不错。要是没讲老婆的后生，因为这个，说不定能快速讲到一个老婆。年轻的女子则个个烫染了头发，或黄，或金，大波浪，小卷发，每天还精心地喷上了弹力素。她们身上穿的也是时下最流行的衣裳。女子们现在已经紧跟潮流，一个个完全是时髦的城里姑娘模样。
大队那里、祠堂里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一天到夜不停的吆喝声，吵闹声。他们像是要把一年没打的牌在这一段时间里打完它。
天黑的时候，学贵哈着白气，搓着手，从大队里走回来。
一进门，莲香就对着他一通抱怨，“一下午，又躲到哪里去了？屋里马上就要办酒，一堆的事要做，你还有心思跑外边去！”女子兰花定的这个月十二出嫁，今天都初九了，她心里急的很。一二十桌的饭菜，可不容易，还不算要招呼远客住下。
“办酒办酒，你看着办就行。做事的人，你也去喊好，菜我提前一天去买，有什么可急的。”学贵下午输了牌，心里正不得劲呢。
“不晓得你这个爹怎么当的！你不晓得屋里还有许多的杂事要提前做好，不能完全等别个来做。”莲香气得找不到别的话来说他，自己的下巴反倒掉了。莲香的下巴经常会脱臼，有时说着说着话呢，就听见她托着下巴喊：“哎呦，掉了，掉了！”。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
她靠在竹椅上，两只手托住下巴，慢慢将下巴合上去，只听“卡卡”两声，她又恢复了正常。
学贵骂道：“鬼叫你计划那么多桌，累死了活该。”
“讲得好笑，是我想办那么多桌？你自己想想，一年到头吃了人家多少酒席？咱们自从二女子出嫁到现在也三年没摆酒了，不得把欠下的人情还了？光周边的这些邻居就能坐满四五桌，还不算房里这个亲那个亲。”莲香皱着眉毛说到。她现在是越来越黑瘦了，本来她骨架在附近一批女人里算高的，因为常年背水泥的缘故，肩背开始有些往后拱。
“晓得喽，莫啰嗦。我明天在屋里写菜单。一天到夜，你这张嘴巴就没停过！”学贵说着丢下饭碗，下了桌，往房间里去。
在自己房间坐着烤火的兰花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她即将要嫁的人是屋里安排相亲相上的。自己谈不上喜欢，看着比之前几个顺眼。大家都是这样，女子到了二十岁左右，就有人上门来看，屋里的大人帮忙把关。一般都是熟人介绍的，知根知底，差不到哪里去。
腊月十二这天清早，学贵屋里人来人往，赶早来送礼的、来帮忙做事的。屋前屋后十几个女人又忙活开来。她们在寒风中笑着，说着玩笑话，手被冻得通红。
谭家英也早早就来到学贵屋里帮忙，现在正和正英、水秀蹲在马口里择芹菜。
只有这时候，她才有空和这几个老邻居说说话。这几年一直在外边做活，屋里田没种一点，回到来屋里样样没有。每次回来，莲香、正英和水秀总要时不时拿些自家种的菜给她，有时是圆萝卜，有时是青菜、大蒜等等，就连泡椒也不用买。只要田里种了的，她们去拔菜的时候便会多拔一些，送到屋里来，说：“家英，给你拿些菜，自己吃不完，再不吃会老了。”
包括二哥和一些别的邻居给的，往往到了正月里，谭家英要出去北江的时候，屋里的各种蔬菜却还没吃完。
谭家英心里很感激大家，所以不管哪个屋里要办酒，她总是要去帮忙做事。本身吃了人家那么多菜，又要来吃一餐白食，怎么都要来还点人情。
上午十点，随着一阵吹吹打打的喇叭声，接亲的车子停到了学贵屋侧。在众人的期待目光里，穿了一身红，盘着新娘头的陈兰花出现在厅堂里。身边站着一个戴红花、高高瘦瘦的后生。两人腼腆地走到各桌去敬了一番酒，就赶着往男家去，那里还等着他们开席呢。
第二天夜里，送走了远客，莲香和学贵坐在房里分明天要送还的红包。
“哪，这一些净是周围邻居的，明天由你去还。”学贵从一堆红包里，找出周边邻居包的红包，递到莲香面前。莲香把红包收到自己的枕头底下压住。
“说起，兴民天天不学好，你也不去管管他。”莲香将枕头用手压压实，起身坐在床沿边忧心地说。十四岁的陈兴民刚刚上初中，因为不爱学习，常常缺课。这不，放寒假的这段时间里，天天伙同几个差不多大的男崽在自家马口里打牌玩，刚刚学习完的书本都被他撕得不成样子，一天输一叠纸，哪里经得住他输的。
学贵不耐烦地回到：“你管他做什么。他又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放假了就该玩玩。你管得多，他反而不听。”
“唔，咱们当爸妈的不管，谁来管？他不读书，以后去做什么？”莲香争辩道。
“那个你不兴操心。我都想好了，等他把初中混过了，就出两千块钱，给他去学开挖机。你别没眼力劲，村里几个开挖机的工资都不低呢，听说有两三千一个月，不比在外头打工强。”学贵说到这，不免搓起手，喜笑颜开起来。
莲香听到他这样一分析，也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神情。
学贵接着撇过一张脸，鄙夷地说到：“我跟你说，我真看不上有和屋里办的事。一个女子供到高中又怎么样，还不是出去打工，工资还不比我们兰花高。一个儿子呢，现在又送去上个什么三流大学。狗屁大学！说白了就是个大专。那种学校出来的以后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工作。我就不会花那个冤枉钱，有那钱不如存着，给兴民以后取老婆用。”
莲香听了这些话，把心放了下来。心想，这些事就给男人操心。自己再辛苦几年，等婷花也嫁了，兴民也取上老婆了，那时就不去下水泥，在屋里专心专意带孙子。
十六日，陈月红从美娥屋里出来，独自一人往家走。她昨天早上才从东城回来，美娥让她十九日去给她当伴娘，她这会儿是去问问美娥，有没有别的事帮得上忙。
她经过塘堰边时，迎面碰到焕然一新的兰花，兰花正在路边的场地上被几个女长辈打趣说笑。
陈月红走上前，微笑着轻快地喊了一声“兰花。”她昨晚吃饭的时候已经从妈妈的口中听到兰花结婚的消息，今天又看到兰花穿着一身新衣服，耳朵上戴一副金耳环，右手无名指也戴了一个金戒指。猜想她今天是“三朝回门”，因为今天恰好是出嫁后的第三天。
“哎！月红你回来了。”兰花咧开嘴笑了起来。并趁机逃离女人们的玩笑，拉着陈月红就往塘堰边的柳树下走。
“怎么不早两天回来，好来送嫁，我只好请的两个别村一起做事的女子来。”兰花揶揄起来。
“我也不晓得你要结婚，如果晓得，我是可以早两天到家。”陈月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兰花笑了笑，说：“也没事，你那么远回来。”
接着她面露悲色，凑到陈月红的跟前小声问她：“那你晓不晓得华英的事？”
“华英什么事？”陈月红看兰花神色，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兰花沉默了两三秒，哽咽着说：“她发颠了……听说经常被她男人打，有一次逃回来还被抓走了……”
“怎么会这样？！”陈月红惊呼着问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发癫！
“就是说。今年上半年就被男方丢回了娘家，听说在县精神病院。不晓得现在怎么样？她真是命苦……”兰花说着眼泪在眼里打转。
陈月红一下子好像掉进了冰窟，整个人手脚冰凉，心也在发颤。
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的家，几天都缓不过来神。
大队那里、祠堂里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景象。一天到夜不停的吆喝声，吵闹声。他们像是要把一年没打的牌在这一段时间里打完它。
天黑的时候，学贵哈着白气，搓着手，从大队里走回来。
一进门，莲香就对着他一通抱怨，“一下午，又躲到哪里去了？屋里马上就要办酒，一堆的事要做，你还有心思跑外边去！”女子兰花定的这个月十二出嫁，今天都初九了，她心里急的很。一二十桌的饭菜，可不容易，还不算要招呼远客住下。
“办酒办酒，你看着办就行。做事的人，你也去喊好，菜我提前一天去买，有什么可急的。”学贵下午输了牌，心里正不得劲呢。
“不晓得你这个爹怎么当的！你不晓得屋里还有许多的杂事要提前做好，不能完全等别个来做。”莲香气得找不到别的话来说他，自己的下巴反倒掉了。莲香的下巴经常会脱臼，有时说着说着话呢，就听见她托着下巴喊：“哎呦，掉了，掉了！”。时间长了，也就见怪不怪。
她靠在竹椅上，两只手托住下巴，慢慢将下巴合上去，只听“卡卡”两声，她又恢复了正常。
学贵骂道：“鬼叫你计划那么多桌，累死了活该。”
“讲得好笑，是我想办那么多桌？你自己想想，一年到头吃了人家多少酒席？咱们自从二女子出嫁到现在也三年没摆酒了，不得把欠下的人情还了？光周边的这些邻居就能坐满四五桌，还不算房里这个亲那个亲。”莲香皱着眉毛说到。她现在是越来越黑瘦了，本来她骨架在附近一批女人里算高的，因为常年背水泥的缘故，肩背开始有些往后拱。
“晓得喽，莫啰嗦。我明天在屋里写菜单。一天到夜，你这张嘴巴就没停过！”学贵说着丢下饭碗，下了桌，往房间里去。
在自己房间坐着烤火的兰花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她即将要嫁的人是屋里安排相亲相上的。自己谈不上喜欢，看着比之前几个顺眼。大家都是这样，女子到了二十岁左右，就有人上门来看，屋里的大人帮忙把关。一般都是熟人介绍的，知根知底，差不到哪里去。
腊月十二这天清早，学贵屋里人来人往，赶早来送礼的、来帮忙做事的。屋前屋后十几个女人又忙活开来。她们在寒风中笑着，说着玩笑话，手被冻得通红。
谭家英也早早就来到学贵屋里帮忙，现在正和正英、水秀蹲在马口里择芹菜。
只有这时候，她才有空和这几个老邻居说说话。这几年一直在外边做活，屋里田没种一点，回到来屋里样样没有。每次回来，莲香、正英和水秀总要时不时拿些自家种的菜给她，有时是圆萝卜，有时是青菜、大蒜等等，就连泡椒也不用买。只要田里种了的，她们去拔菜的时候便会多拔一些，送到屋里来，说：“家英，给你拿些菜，自己吃不完，再不吃会老了。”
包括二哥和一些别的邻居给的，往往到了正月里，谭家英要出去北江的时候，屋里的各种蔬菜却还没吃完。
谭家英心里很感激大家，所以不管哪个屋里要办酒，她总是要去帮忙做事。本身吃了人家那么多菜，又要来吃一餐白食，怎么都要来还点人情。
上午十点，随着一阵吹吹打打的喇叭声，接亲的车子停到了学贵屋侧。在众人的期待目光里，穿了一身红，盘着新娘头的陈兰花出现在厅堂里。身边站着一个戴红花、高高瘦瘦的后生。两人腼腆地走到各桌去敬了一番酒，就赶着往男家去，那里还等着他们开席呢。
第二天夜里，送走了远客，莲香和学贵坐在房里分明天要送还的红包。
“哪，这一些净是周围邻居的，明天由你去还。”学贵从一堆红包里，找出周边邻居包的红包，递到莲香面前。莲香把红包收到自己的枕头底下压住。
“说起，兴民天天不学好，你也不去管管他。”莲香将枕头用手压压实，起身坐在床沿边忧心地说。十四岁的陈兴民刚刚上初中，因为不爱学习，常常缺课。这不，放寒假的这段时间里，天天伙同几个差不多大的男崽在自家马口里打牌玩，刚刚学习完的书本都被他撕得不成样子，一天输一叠纸，哪里经得住他输的。
学贵不耐烦地回到：“你管他做什么。他又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放假了就该玩玩。你管得多，他反而不听。”
“唔，咱们当爸妈的不管，谁来管？他不读书，以后去做什么？”莲香争辩道。
“那个你不兴操心。我都想好了，等他把初中混过了，就出两千块钱，给他去学开挖机。你别没眼力劲，村里几个开挖机的工资都不低呢，听说有两三千一个月，不比在外头打工强。”学贵说到这，不免搓起手，喜笑颜开起来。
莲香听到他这样一分析，也露出了一丝期待的神情。
学贵接着撇过一张脸，鄙夷地说到：“我跟你说，我真看不上有和屋里办的事。一个女子供到高中又怎么样，还不是出去打工，工资还不比我们兰花高。一个儿子呢，现在又送去上个什么三流大学。狗屁大学！说白了就是个大专。那种学校出来的以后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工作。我就不会花那个冤枉钱，有那钱不如存着，给兴民以后取老婆用。”
莲香听了这些话，把心放了下来。心想，这些事就给男人操心。自己再辛苦几年，等婷花也嫁了，兴民也取上老婆了，那时就不去下水泥，在屋里专心专意带孙子。
十六日，陈月红从美娥屋里出来，独自一人往家走。她昨天早上才从东城回来，美娥让她十九日去给她当伴娘，她这会儿是去问问美娥，有没有别的事帮得上忙。
她经过塘堰边时，迎面碰到焕然一新的兰花，兰花正在路边的场地上被几个女长辈打趣说笑。
陈月红走上前，微笑着轻快地喊了一声“兰花。”她昨晚吃饭的时候已经从妈妈的口中听到兰花结婚的消息，今天又看到兰花穿着一身新衣服，耳朵上戴一副金耳环，右手无名指也戴了一个金戒指。猜想她今天是“三朝回门”，因为今天恰好是出嫁后的第三天。
“哎！月红你回来了。”兰花咧开嘴笑了起来。并趁机逃离女人们的玩笑，拉着陈月红就往塘堰边的柳树下走。
“怎么不早两天回来，好来送嫁，我只好请的两个别村一起做事的女子来。”兰花揶揄起来。
“我也不晓得你要结婚，如果晓得，我是可以早两天到家。”陈月红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兰花笑了笑，说：“也没事，你那么远回来。”
接着她面露悲色，凑到陈月红的跟前小声问她：“那你晓不晓得华英的事？”
“华英什么事？”陈月红看兰花神色，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兰花沉默了两三秒，哽咽着说：“她发颠了……听说经常被她男人打，有一次逃回来还被抓走了……”
“怎么会这样？！”陈月红惊呼着问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发癫！
“就是说。今年上半年就被男方丢回了娘家，听说在县精神病院。不晓得现在怎么样？她真是命苦……”兰花说着眼泪在眼里打转。
陈月红一下子好像掉进了冰窟，整个人手脚冰凉，心也在发颤。
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的家，几天都缓不过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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