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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陈月红在张良的老家待到正月初三,便和张良回到了陵南市。他们的假已经到期了,得赶回去上班。

    回来后张良买了喜糖发给同事们,并宣布了他和陈月红的好事。同事们没有想到他们真的结婚了。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在外边处的男女朋友绝大多数都是玩玩而已,腻了就各自回家相亲结婚去了。对于两人的结合,大家送上真挚的祝福。

    没两天,陈月红和张良从宿舍搬了出去。他们在油站附近租了一间小单间住。他们租住的是一栋五层的老旧楼房,在三楼。占地面积不足两百平米的老楼每层被隔成了八个小单间。楼道里没有窗户,白天也是昏沉沉的。狭窄的走廊,银色的铁皮门。一打开房门,屋内的景象一览无余。昏暗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一张旧木床,别的什么也没有。进门左手边就是一个没封顶的卫生间,卫生间一出来就是一个用水泥砌成的小台子,台子上有油渍,紧挨的墙上也有两道被熏黑的污迹。看来这是个煮饭台。

    往里走几步就到床边,床顶着墙放,墙上开了一个小窗户。防盗窗都生锈了。窗户外三四米远的地方就是另一栋楼的窗户,城中村的房子都起得密密麻麻的,恨不得贴在一块。不过这也能理解,多一点地方就能多做房间,也能多收房租,哪个房东不想多起点房子出租?

    本来陈月红和张良都嫌它太破旧了,窗户又小,晒不到太阳,到时候晒衣服都成问题。不过最终他们还是定下了就租这里。只因它够便宜,只要两百五十元一个月,比他们之前去看过的所有地方都便宜。陈月红想,房子嘛,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再漂亮也是别人的,而省下的钱却在自己口袋。所以她和张良一致同意租这里。

    交了一个月房租和押金之后,他们就拿到了钥匙。

    陈月红和张良从旧货店淘来一张二手长桌和两把椅子,还在两元店买了几张山水贴画贴在紧挨着床沿的墙上,这墙掉皮,用贴画遮住,免得弄一身灰。张良又在油站借来工具,在屋里拉了一根长长的铁丝,方便挂衣服。两人又将宿舍的生活用品全部搬来,就这样开始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过起了日子。

    日子很平淡,也很枯燥,除了上班就是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待着。

    大部分时候,陈月红和张良的班是错开的。她上晚班,他就上中班。

    因为在外边吃快餐又贵又不卫生,陈月红和张良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煮饭吃。他们花一百五十元买了一个电磁炉,还送炒锅和煮锅。另外买了一个电饭煲,三个盛菜的盘子和两副碗筷,就开始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陈月红上班的时候,张良就会去买菜煮好饭,然后送来油站。张良上班的时候,陈月红也会煮好饭。张良为了不让陈月红跑一趟,一般会在去上班的时候就带上饭菜。每顿都有吃剩的,这些饭菜带到油站,吃的时候只需要在微波炉上加热一下就行。

    张良比较细心,陈月红月事的那几天他会很贴心的煮红枣乌鸡汤给她喝,不让她干家务,更不会让她下冷水,洗洗涮涮的事他一个人包了。有时陈月红过意不去,说:“放那里,我好了再洗”。他便会很不解地说,“谁规定的一定要女的干家务,你不舒服当然得由我来照顾你”。其实平时的家务他做的也不会比陈月红少,只要是谁没上班,谁就顺带着把那点事做了。

    出身穷苦人家的张良,更加懂得两口子之间需要互帮互助,这样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综上所述,张良真的是一个很适合过日子,会顾家的好男人。他从来不出去野玩,每天规规矩矩上班,下班第一时间回家相帮着做家务。

    张良也有一些缺点,比如脾气太直了,同事之间不会圆滑处事,容易得罪人。他认准了什么事就容易一根筋,不知道变通。只知道老老实实干活。陈月红知道这种性格是不适合职场的,张良大概不容易有升职的机会,因为他的性格。

    他也不知道浪漫,从来没有给陈月红买过一束花。只有一天晚上两人在广场散步,碰到一个小女孩在路上卖塑料花,女孩到他面前央求他,“叔叔买一朵吧。”

    他看在小女孩可怜的面上才勉强花两元买了一朵,顺便送给了陈月红。

    不过陈月红仍然很庆幸她找到了一个可以真正让她安心的人。

    她见了太多那种吊儿郎当、不顾家的男人,一般那家的女人会很操心,像带小孩一样拉扯着男人,太辛苦了。

    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也不错。

    谁说两个人在一起就要轰轰烈烈?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两个人过日子,只要步调差不多,不会一个往南,一个往北那样拧巴拉扯,那就可以说是一件幸事了。多少夫妻的日常是南辕北辙,争吵不断的。无休无止的内耗只会让两个青年男女很快没了生活的动力。

    相比之下,她可以说是幸运的。

    时间很快到了农历的三月。这天陈月红上中班,张良休息。

    晚饭是张良煮好送来的。他来的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来油站加油的车辆排到了路口。陈月红忙着应对客人,没空理他。张良把饭盒放到员工休息室,跟陈月红说了一声就走了。

    等客人都走了,油站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两个客人时,陈月红才让黄班长来替岗。她给黄班长交代了几句,然后赶紧跑到休息室。休息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其他同事都吃过饭了。她打开包了一层袋子的饭盒,三格的塑料饭盒里从左到右一次摆放了辣椒炒肉,米饭和三颗红彤彤的大杨梅。

    哪来的杨梅?

    陈月红猜一定是张良买菜的时候顺便买的。

    现在的杨梅肯定很贵!现在还不是出杨梅的季节,估计要十几二十块钱一斤呢!

    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

    陈月红在心里嘀咕。

    张良一直很节俭的,平时下班买瓶可乐都得犹豫,怎么今天买这么贵的东西,陈月红心里想着回去得说说他,还得存钱建房子呢,不能大手大脚花钱。

    不过这杨梅是好吃呢,酸甜多汁。

    十一点半,陈月红做好报表,从油站出来。当她走到马路对面时,看见张良蹲在一面墙根下等她。不管是陈月红上晚班还是下中班,只要张良得空,他就会送接。他怕她走夜路不安全。这样体贴的照顾,让陈月红不好责怪他今天的大手大脚。

    她只是问了一句,“怎么今天买了杨梅?很贵吧?”

    “还好,十七块一斤,买了十块钱的。”

    “太贵了,下次别买了……”

    “没事,想吃就买一点,又不是天天吃。”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走回了出租屋。

    一进屋,张良马上去被子下摸着什么。很快他从被子底下翻出一个朱红色的小纸袋。一眼望过去,能看出纸袋的做工很精致。

    他笑着把纸袋递给陈月红,“来,给你的。”

    “什么?”陈月红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边还有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她怀着惊喜的心情伸手掏出盒子,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呀,搞得这么神秘。”

    张良不回答,只是笑着看她。

    当陈月红打开盒子,一条金灿灿的项链呈现在她的眼前!精致的链子中间吊一颗花朵形状的吊坠。

    是金项链!

    “怎么买这个?”陈月红欣喜中带着些许责备。她知道现在的金价不便宜,去年在什马买一个戒指就花了一千五百元,这么一根项链怎么都要三千元……

    张良笑着说,“今天是你生日啊,给你买的礼物。”

    陈月红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平常她根本不会在意,这又不是大生日。在她们那,只有逢十、二十等这些大生日才会想起来,像这种年年都有的小生日根本没人在意。

    “我们那小生日是不过的。”陈月红把金项链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说实话,看到金项链的时候,陈月红很惊喜。又说一个实话,当她在羊山看到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新媳妇都有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傍身,而自己仅有一个戒指时,陈月红是有些胆怯、心虚的。她甚至都不好意思跟那些金光闪闪的人坐一块。并不是说她多么虚荣,而是那样一个环境因素造就的特别心理。真的把你放到那样一个环境,周围的人都以金银为贵,对没有“三金”的新媳妇持有嘲笑的态度时,不管是谁都会胆怯,觉得低人一等。其实呢,这些金器也只会在老家出现,当她们到外地打工时,她们便会收起来藏好,免得被坏人惦记。最终陈月红的理智打败了她的这种胆怯心理,她想,要笑就笑吧,反正也没几天。

    “就想给你买。”张良笑嘻嘻地看着陈月红说。

    张良在羊山看见别的年轻女人都有金项链,金戒指和金耳环。他知道这就是“三金”,他当时准备在什马镇上买的。别人有的,月红也要有,不能让别人笑话她。可月红不让买。她说平时也不会戴,一年只戴一两回,没必要。她说买一个戒指就行。钱留着有别的用途。他当时也看不上那些款式,太土气了,所以就听月红的只买了一个戒指。但是他心里还是觉得让月红受委屈了,所以今天趁着月红生日,他悄悄到商场一楼的那家连锁金店买了这根项链。每次他和月红来超市买生活用品,总会从这家金店经过。看着明亮的柜台里摆放的那些精致项链,他觉得月红戴一定很好看。

    张良给陈月红带上项链,打量了又打量,满意地笑着说,“好看。”

    陈月红摸着脖子上的金项链,觉得自己很幸福。有人疼,有家回,这便是一种幸福。

    平淡、温馨的生活之外,陈月红经常会陷入到一种对未来的忧虑中。

    她和张良的工资都不高,她当收银员平常一个月的工资是一千六七,而张良只有一千四五。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只有三千。碰到当月被暗访的员工没有规范操作时,工资还会更少。而每月的房租水电就要三百元,两个人的伙食费起码要一千元,每月的电话费,加上时不时去超市购置一点生活用品。进一趟超市没有几十上百是出不来的。这样算下来,一个月最多只能存一千左右。

    唉,要何年何月才能存到钱建房子呢。她和张良计划在五年内建一栋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按这样的进度,不容易啊。

    既然成家了,就不得不考虑生孩子的问题。如果真的生了孩子,那必然有一方不能工作,可是按这样的工资,一个人怎么能养活一家人呢?总不能让小孩跟着挤在这样破旧的出租屋里长大吧?

    另外,两边的父母也在一天天老去,万一老人生个病要怎么办?每月拿千把块的工资,陈月红的心里是没底的。

    得想办法改变啊……

    可是能干嘛呢?

    她和张良都是高中学历。学历不高,又没有任何技术,去哪里工作都只有一两千的工资。做生意吧,又不知道做什么。她有过失败的经验,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陈月红也会经常同张良说起这事,张良也像她一样烦恼。他今年二十六岁,月红二十五,这个年纪正是尴尬的年纪,再过几年就三十了,到时进厂都没人要了……他也焦虑,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可是想来想去,一时又不知道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