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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才刚刚进入农历的四月,北江的活计就进入了尾声。比往年足足提早了一个月。

    横镇几乎所有的厂子都停了工。到处一片萧条,只有一两家正规厂子还断断续续传出平车“哒哒哒”的声响。

    做鞋工的哀嚎遍布四野:“唉……票子是一天比一天难挣了!今年总共才做了两个月的活,除去吃的用的,哪里还有多少票子剩?”

    谭家英所在的厂子也已经停工很久了,老板娘把二楼的生产间都锁起来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活做。

    这样干坐着,谭家英心急如焚。天天打开门就要用钱,买米买菜哪样不要钱?偏偏又没事做,挣不到钱,这令她如坐针毡。

    家里也等着钱的呢!之前建房子的帐才刚刚还上,今年正月又请人在二楼修了一个卫生间。唉,村里的旱厕都推倒了,上厕所很不方便,没办法只能学人家一样在家里做个厕所。光这个厕所就花去了五六千。

    另外有和说反正已经动了手了,干脆就将房子加建一层,不然以后还是要动一次工。

    因为没有晒谷子的考虑,村里人现在建的房子都是三层、四层的楼房。谭家英和陈有和早在去年就想再加建一层,建个三层光线好一点,旁边的屋都是三层,本身家家户户就贴着建的,如果你的房子比别人矮一层那就没什么光线,而且风水上认为这样会被人压一头。

    另外月红成家了,立生等不了两年也该成家生子了,到时候家里人口多,光现在的三个房间不够住,来个把客人都没地方安排。看看去年月红结婚把客人们都憋屈成啥样了,不管大人小孩通通睡的大通铺。这立生马上也该讲女子了,得赶紧再起一层楼,不然到时候又要为安排客人的住宿问题而烦恼。

    他们本来计划手里宽松一点就再把三楼给建起来。正好今年请人做厕所,有和建议干脆就一起做了,省得到时候又要折腾一次。谭家英虽然觉得刚刚还上了人家的帐,不好紧接着又赊,可是她想到立生已经二十四岁了,说不定年底就要带女子上门来。起个三层楼总是气派些,相亲的成功率也高些。再说自己辛苦点把房子修好,以后立生就能轻松些。至少不用像她和他爸一样刚刚成家就得为住房发愁。

    基于这些考虑,他们便和做工的师傅说要加建一层,并在庆来那里赊了钢筋水泥,还买好了砖。另外出来的时候把屋里的钥匙交给了二哥有登,拜托他有空就过去盯着。两口子同庆来和做工的师傅说好今年年底还一些的,看现在这情形,难喽!

    吃过夜饭,年轻人都跑出去玩了。陈有和同陈学富等几个同乡在门背后支起了一张小桌子百无聊赖地玩着纸牌。两个人坐在就近的床沿边,另外两人搬来小凳子分坐两边。旁边还有两三个男人围着看。男人们粗糙起茧的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支燃着的烟头。他们的脸上并不见往日的兴致,个个面带忧色,稍有不顺就要发怒。

    “哎呀,你会不会起牌?起张牌都能掉!”

    “怎么理个牌半天了,还不出?”

    “你急什么?急去死?”

    就这样,大家闹起了脾气,带着情绪玩牌。今年的生意不好挣不到钱,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谭家英和桂花、夏园等几个妇女坐在下铺的位置上,唉声叹气。

    前不久,下洋村的一家制鞋厂起火。当时是半夜里,楼上睡觉的十三个人当场死了五个,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当时楼下堆满了皮革鞋料等易燃物,想跑也跑不掉。经过这件事,北江市开始严厉打击三小场所。横镇这一片所有的制鞋作坊都关停了,谭家英他们所在的厂子也停工半个月了。

    本身这两年北江的生意就比以前差了。随着国民经济水平的提高,人们讲究起了吃穿。我们知道,北江的鞋子以价格低廉、款式时尚新颖而畅销全国。可是它的劣势也很明显,这里出产的鞋子因为用料很差,穿上之后特别的闷汗臭脚,而且十分容易脱胶。以前大家只是在嘴上抱怨,即使嫌弃还是会因为价格便宜而选择北江的鞋子。现在人们手里的票子宽松了,对于衣服鞋子的质量有了要求,不再只讲究便宜和款式。特别是一些年轻人,他们有的开始讲究起穿名牌,宁愿省吃俭用买一双几百元的品牌运动鞋,也不愿意花几十元买一双臭脚、掉面子的北江鞋。

    买的人少了,自然就没有商家愿意来北江批发鞋子。这两年来北江批发鞋子的老板一年比一年少。厂里没活做,打鞋工自然就挣不到钱。一些有抱负的年轻人不愿意待在北江混日子,纷纷往沿海发达城市跑了。留下谭家英她们这批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在这里苦苦挣扎。

    说实话,他们能去哪?年纪这么大了,又没文化,进厂都没人要。横镇也有一些正规的鞋厂,不过只招四十岁以下的,而且要会认字,光这两项就把他们这批四十加的人排除了。本身他们年纪大了,手脚就不够利索,比不得后生。

    “唉,怕是要没工可打了……”谭家英发出深深的感慨。

    她本来打算还在北江做个三两年,等家里装修好,立生也成家了就不出来了,就在屋里种点地过快活日子。这是她这些年一直以来的梦想,她晕车,每次坐一趟长途车就得脱一层皮。再说了,有谁愿意在外边漂着,如果可以她愿意选择留在老家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是如果一直在屋里作田,那月红和立生这些年的学费从哪里来?一家人说不定到现在还在租别人的旧屋住呢!本来最开始谭家英想,等家里建了新房就不出来打工了;后来又想,等孩子上完学参加工作了就不打工了;现在又想,等家里装修好了,立生成家了就在屋里带孙,谁曾想现在竟然要没工可打了……

    桂花也垂头丧气地摇头说:“唉,这埋人的北江。如果一直没事做可怎么好?”,桂花屋里还有一个没成家的小儿子,她本来打算等小儿子成了家就不做了,现在竟然停工了,这可怎么好?她还想着多存点票子给孩子成家用呢!

    夏园同样忧心忡忡:“谁说不是呢!埋人鬼,从正月出来到现在总共也就做了两个月的事,扣掉在老板那里借的生活费,恐怕没几个钱剩了,今年工价本身又开得低。怕是真的要没工打了,不然怎么这么早就没事做了?”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刚刚建好房子,手上没有余钱,有的甚至还有建房的外债没有还清。她们都想着等家里装修好,手头存点养老钱就不出来打工,在屋里过快活日子。谭家英和桂花、夏园几人甚至经常畅想她们以后一起在家里带孙的场面。那时她们将过上悠闲自在的日子,种点田,种点菜,再养点鸡鸭鹅。天天就带着孙儿东家串到西家转,没事的时候就约三两个伴一起打打小牌,晒晒太阳。每当想到这里,大家的脸上就不自觉露出开心的笑来。可是现在的形势似乎不按她们设想的那样走,她们没活做了,挣不到钱,那还谈什么以后的美好生活?

    坐在门背后打牌的陈有和几人听着女人们的丧气话,心里没了心思打牌。陈有和几人扭过脸反驳道:“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没工打!开玩笑!”

    桂花反问他:“那你说怎么这么早就没活干了?不是没工打那是什么?”

    陈有和梗着脖子说,“不可能的。要是真的没工打,大不了回家种田。”

    “回家种田?怕是田都忘了怎么种吧?再说,你愿意再回去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陈有和被说的哑口无言。是啊,真的叫他回去重新捡起田地来种,他是不愿意的。已经丢了十几年的活,要捡起来可不容易。虽说扎帮也累,不过至少不用风吹日晒。也不用操那么多心,上班做事,下班就可以放心玩。

    “唉,这可怎么好哟……”

    “难道真的要回去种田?”

    大家你一言他一嘴,忧心着以后的生活。

    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他们,尽管这是可以预见的,但是快得让人难以接受。